梨裳第一次見到還是琉璟的沛頊時，他就是這樣的一幅表情。準確地說，在他注意到她之前，對所有人都是這樣的。
那樣遙遠的記憶，此刻回憶起來竟像昨日一般清晰。
但又能如何呢？都已經過去了，過去很久很久了。
「陛下，這等事，交給使臣去做足以，何必親力親為啊？」
第二日早朝時，梨裳宣布，雲境已經多年沒有與軒轅王朝有實質性的接觸了，為了維護兩國的友誼，她將親自到訪軒轅王朝，出席新軒轅帝的加冕大典。
梨裳說，「當然了，難道本宮還能騙大家玩不成？」
少年看著他走近，剛才的懼色已經收了起來，分外鎮靜。至少看起來是這樣。
梨裳突然覺得，如果可以輪回的話，下輩子做一只靈鳥也不錯。
「那個少年不是他。」
她會怎樣？
路上看到一群自由飛翔的靈鳥，優雅地揮動著翅膀，不緊不慢的，仿佛要一直飛一直飛，飛到時間的盡頭去。
「雲後萬金之軀，怎能到中州那等魚龍混雜之地？吾後三思啊！」
這樣一個少年，獨自在深宮中，確實會非常危險。
碧落從門外走進來，沖梨裳點一下頭。
軒轅帝的加冕大典就在下月，我梨裳必須盡快動身。在此期間，龐軒和漢稽一直沒有放棄勸說她打消此念頭，倆人一唱一和的，其配合默契程度著實令梨裳驚訝。
「是。」
「你不相信我說的話？」
在那之前，還有機會見到那些離她而去的人麼？就算是輪回之後，就算他們已經不記得她。
朝野一片反對之聲。
不知道走了多久，總算是穿過邊界，靠近天闕。
她看了看自己身上，衣著華貴，發髻精美，鳳冠也戴著，應該很有雲後氣勢的。確定了一切妥當後，發令繼續前進，眼前是晃蕩的碧色海面，不遠處金黃的沙灘從碧色中延伸而出，再遠處一些似乎是一個小鎮，灰色的小樓和屋子立在蒼藍的天幕之下。小鎮和金沙之間站著很多人，排成了幾列，每個人都穿著繡著仙鶴的朝服。
的確，這些理由隨便哪一條拿出來，都足以制止梨裳的這種「有欠考慮」的行為。但是……「本宮已經讓使臣將本宮要親自到訪的消息傳達給軒轅使者了。」
「大典之後，本宮會馬上回來。」
天闕已經離得很近了，陽光在頭頂晃動著。那是最自然的陽光，不是被雲神的神力引導下來的，照射在身上暖得不可思議。梨裳將頭探出車窗往前看過去，隊伍里的每一個人都仰起頭，看著頭頂迷離的光色。
他穿著醬紫色的華袍，外罩素色輕紗，銀冠垂帶，英氣逼人。他笑得燦爛，梨裳卻總覺的不舒服。那笑意背後仿佛深藏著狠戾和陰毒，而且他玩味地看著慕淵的樣子總在她的腦子里轉來轉去。
雲人在中州是危險的。雖然玄灃那一代制定了不得傷害捉捕雲人的法令，但雲人鮮少現身在中州面前，「長生」也就越發值錢。中州人為了錢，是什麼都做得出來的。
梨裳上一次去中州，還是一百年前的事了，那個時侯琉璟還沒覺醒，她還是個傻丫頭。那次在中州遇見了很多亂七八糟的事兒，不知道這一回是不是也會這樣。
那種神情，是懼怕。
尋找沛頊的影子
鏡中的男人忽然往前走了幾步，只是幾步，卻已經進入了一個有些逾矩的距離，少年往後退了半步，然後就停下來，挺直脊背，與男人對峙著。
那人走到梨裳面前，拱手行禮，「雲後陛下大駕光臨，能親眼得見，實在是我等的榮幸。」
這麼多年了，突然再同中州打交道，她還真有點緊張。
而且梨裳總覺的，這一次不去的話，她會後悔。
龐軒和漢稽滿臉的不贊同，這是他倆最近第二次統一戰線。
蘇筱指揮這侍女跑來跑去的給梨裳收拾要帶的東西，結果收拾了好幾大箱，跟搬家似的。梨裳只好讓人把箱子都打開，挑了幾件衣服帶上，縮減到了一箱。隨行的侍者她只帶了蘇筱和一名貼身的侍女，護衛也已經安排好，一切都準備就緒，只等明日上路。
大約五六個人向著梨裳走來。最前面的那一個，她一眼就認了出來。
不過，神識是沒有下輩子的。她也不知道自己三百歲的時候會去哪里，還有兩百年，看起來很長的一段時間，可其實很快也就過去了。
梨裳沖他微微點頭。
「等見到軒轅帝後，你會怎樣？」
也許，只是想親自確定一下吧？
其實這件事根本就沒有那麼嚴重，雲境一直以來都很平靜，一切都按部就班，像一個巨大的轉輪，按照設定好的軌跡運作著。暮關之亂也已經基本鎮&壓下來，成不了氣候了。關于梨裳出行的消息也被封&鎖在朝廷內部，百姓不會察覺到。就算她這個雲後暫時離開一段時間也不會有什麼大影響。朝政可以先交給龐軒，這宰相還是很忠心的，況且有漢稽牽制著他，梨裳也不怕他起反心。
斷袖到也不是有多罪惡，只是這男人連小孩子的注意都打，簡直禽＆獸不如！
「這有什麼真的假的，我為何要騙你？」
「請他進來。」
然而接下來，少年仿佛說了什麼，那男人最後只是湊到少年耳邊，曖昧地低語一番。少年的身體微微一顫。
「陛下，雲神大人來了，在外殿等候。」zVXC。
「你真的要去？」碧落問
即將到達軒轅國，梨裳還未下車，忽然听到禮樂聲沿傳來，想必是迎接的軒轅國官員。
碧落坐到殿中那個水池的邊山，低頭看著里面搖晃的水紋，「梨裳，他已經走了，都已經過去這麼久了，你還放不開麼？」
也許是先入為主的印象太差，她幾乎可以確定跟這個人以後的關系好不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為什麼一定要這麼做。
明明身邊就有侍女宮人，他卻仍是這樣全身戒備。
此時鏡子里的少年正緩步穿過瓊華園，身邊百花盛開，彩蝶翩躚，仿佛畫卷一樣美麗。梨裳正打算把鏡子收起來，忽然鏡中的少年仿佛看見了什麼，眼中有一種她從未見過的神色一閃而過。
「雲後後身系雲境萬千子民，中州人狡詐殘忍，若是傷了鳳體，將是國之不幸啊！」
她只是去確定一下，很快就回來。
梨裳還真不知道怎麼回答碧落。說不上不相信，只是覺得……那個叫慕淵的少年太像了。
梨裳也沖他點一下頭。
「……本宮只是去軒轅國參加個加冕儀式，雲神不必小題大做。」
「真的麼？」
梨裳就知道碧落一定會來。
是什麼會讓一個十七歲的少年，想要殺人……人如呢遙。
梨裳只是認為，不管什麼輪回還是轉世，不管他是不是真的只能生為雲人，她只有見到他，才能確定他到底是不是。如果他不是，她一定能感覺出來。
梨裳停住手，注意力再次被吸引過去。
她實在應該停止這種愚蠢的舉動，這事要是傳出去了，雲後的面子往哪放啊？
不過沛頊跟這個孩子一樣年幼弱小的時候，會不會也這樣害怕過……
梨裳下了馬車，侍衛們自發整齊劃一地停下腳步，向著中間轉身，形成一個長長的通路。她沿著這條路往前走，腳步不急不緩。
出行那一日，梨裳凌晨時分就動身了。隊伍迅速地掠過迦藍城上空，下面的城市還沉睡著。梨裳究竟有多久沒離開過皇城了，以至于上下左右無盡延伸的雲朵顯得有點太過空曠，無依無靠似的。
「什麼話啊？」
她為什麼要找他的影子？
至于以後的事，只有以後在說……
男人盯著少年的眼神仿佛要將他吞吃入月復一樣，讓人生寒。
不不，她沒有。
一個男人進入視線內，身形高大，面容端正，只是有些戾氣。他穿著華貴的絲袍，頭戴玉冠，想來應該是位高權重的皇親貴戚，否則怎能如此自如地出入皇宮。那男人含笑走來，可他看向少年的眼神，卻讓梨裳想到了蛇。
男人行了個有些隨便的禮，又同少年說了什麼，少年在回答的時候，眼楮緊緊地盯著對方。
「陛下，軒轅國如今被夾在海國和西涼國之間，戰爭隨時有爆&發的可能，現在去，實在不是好時機呀！」
梨裳用布把鏡子蒙上，召來了明天將要到中州去與軒轅使者見面的使臣，修改了一下他的任務內容。
「我只是擔心，你在一個中州少年的身上尋找沛頊的影子。」
梨裳從沒見沛頊這樣過，他一直都是強大的，不需要這麼緊張地面對一個人。
男人露出一個「我很期待」的表情，然後回身離開了。
面對那人的背影，少年臉上漸漸顯露出殺意。但也只是一瞬間就消隱下去。
要到中州去了。
梨裳自己也不知道。
是鏡子里的那個男人。
「不才乃是軒轅王朝輔國將軍莊珂，特來迎接雲後。此處風大，且天色已經不早。今夜就請雲後在本鎮行館下榻，不知雲後意下如何？」
「有勞了。」梨裳冷淡地說。
「雲後陛下，請。」莊珂側開身，伸出手。梨裳隨著他向前走。那些官員們都用眼角好奇地打量著這位雲後，卻又不敢看得太明顯，讓梨裳覺得自己很像稀有動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