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里靜悄悄的,棗子形狀的紅燈籠一盞盞垂下來,映出幾分鮮艷的詭異。慕淵的房間就在梨裳與莫悲原本的房間中間,紅木門緊閉。
打這麼響的雷,他會不會害怕?
這個念頭讓她有種非常奇怪的感覺。原本的沛頊總是那麼高高在上,美麗而強大,怕打雷這個概念從來就跟他聯系不到一塊兒去。
是因為信任她麼?
終于,他頂不住了,一邊向右邊一個翻滾,一邊從懷里掏出一個什麼東西,套在左手中指上。緊接著,他將左手握成環,一道綠芒從中噴射而出,凝化成一張碧綠色的大弓,他的右手拉弦一般順著弓向後打開,桃花眼中射出鷹一般銳利的視線。
抓著他肩膀,梨裳問他,「你剛剛叫我什麼?」
夢游麼?
莫悲出去填些熱水進來,剩梨裳一人與慕淵獨處一室……
在青凌右手猛然一松的瞬間,兩道白光忽然化成利箭直撲面門,梨裳運起化雲術化出雲牆,那兩道白光重重沖擊到牆面上,一股勁力令她後退一步。
他會不會,像以前的琉璟一樣,在某一天突然覺醒?
她把斗笠一扔,斜眯著他,「我反悔了,現在就想把你這個麻煩解決了。」說完,便再次向他扔出一個光球。他雙腿用力蹬地,秋葉一般向後飄出幾米。
梨裳一揮匕首,斷了青凌手腕的禁錮。他有些錯愕。
他見鬼一樣看著她,大叫著,「大半夜的你受什麼刺激了?不是都說好了麼……」
此時他再次拉開長弓,四道白芒化成利箭挾著絞纏的風雨,以雷霆萬鈞之勢襲來。梨裳深深運氣,雲刃從掌心迸射而出,撕裂雨幕,轟向那四枝白色光箭,兩股力量撞擊到一起,余波漣漪一樣向著四面八方擴散。
不要覺醒,永遠都不要覺醒好麼?zVXC。
梨裳戴上斗笠,拉著青凌上御雲沖向城郊。雨仍舊漫天飄灑,砸的人眼楮都睜不開。
雲後……麼?
青凌的眼楮里現出驚愕。因為他的箭全部被粉碎。
「給我閉嘴!」梨裳喚出一個火球,向著青凌扔過去。燒焦他幾縷頭發。
他剛剛說了什麼?他叫了她的名字?
猛地推開門,青凌仍舊睡著,睡得那麼礙眼。她從袖中抽出匕首,割開捆著他手臂的繩子,但是留下了手腕部分的,拽著他往外走,「跟我走!」
少年的掙扎漸漸弱了,眼楮里代表神志的光點一寸寸凝結起來。他呆呆望著她,胸口急速起伏。
他就這麼毫無防備地睡在她面前。
他咬著嘴唇想了一會兒,終于還是搖搖頭,無比疑惑地望著她,「我還是不明白。」
仿佛是受到了某種引誘,他的面孔在她眼中漸漸長大,成熟,變得更加俊美。
她竟……在吻一個少年?
她與他相識才不過一月,他卻能在她面前入睡。為什麼他會這麼信任她?
正想上前去把他拉回來,少年忽然倒下了,仿佛忽然失去了全身的力氣。他蜷縮在不斷濺起水花的地面上,仿佛害怕什麼似的,全身不住驚鸞,嘴里在模模糊糊喊著什麼東西。
「出招吧。」她說。
「梨裳?」微弱的一聲,湮沒在雨聲里,仿佛幻覺一樣。
「保命的招。」她把匕首扔到他身邊,「這個給你。」
「現在明白了麼?」
少年瘋了似的掙扎,含糊地叫著,「我錯了……我錯了……不要再打了……」
永遠只做她的琉璟,好麼?
「慕淵……柳憬?柳憬?」
升騰的熱氣中,少年的皮膚里透出一層薄薄的粉紅,尤其是嘴唇,浮著一層晶瑩的水光。
慕淵一靠到桶邊就又一次閉上眼楮,呼吸聲漸漸拉長。
推開客棧的大門,雨立刻迫不及待擠進來,撲了一頭一臉。漫天的雨霧里,所有的屋宅、瓦礫、樹影、紅燈,都在一點一點融化暈染。在這個模糊的世界里,慕淵的側影卻清晰似以剪刀裁出。他微微仰著頭,雨水順著他的額頭、脖頸滑落。黑衣濕透了,黑發黏在蒼白的皮膚上,強烈地對比出一種可憐。
「哎呀!你個小丫頭就不能溫柔點兒啊?摔壞了我這張俊臉你怎麼賠啊?」
鬼使神差的一刻,她像是分不清現實與幻境,只是微微前傾上身,他的呼吸擦過她的臉頰,血管都燃燒了起來一般。這般近距離地看著,他就成了琉璟,會在她面前沉睡,在她面前臉紅,在她面前哭泣的琉璟。
梨裳盡力將他摟在懷里,又不敢太過用勁兒,幾乎抓不住他。她仍舊叫他的名字,輕拍他的後背。雨水傾盆而下,把兩人罩在其中。
他莫名其妙看著她,「出招?出什麼招?」
心跳忽然加速,梨裳在一旁看著,忽然意識到了什麼,轉開了視線。
她跑過去扶起他,在他耳邊一遍遍喚他的名字,「慕淵,慕淵……」
青凌揉著眼楮,「上哪去啊?這又是哪一出啊?」
她一定是有點兒累了,才會出現幻覺。
她全身一顫。
不是,她沒有想要這樣的。
他究竟夢到了什麼?
少年卻好像什麼也沒意識到,兀自茫然著,似乎搞不清身在何處。
「不明白?」梨裳冷笑,手心聚上一團神力,向著青凌扔過去。他驚叫一聲,連忙滾開,那一團光在地上轟出一個一米寬三尺深的洞。
「決斗。」
她知道她這會兒應該出去,可是挪不動腳。
一件一件,裹著他身體的衣服被剝下來,里面的少年軀體已經有了修長挺拔的形態,寬肩窄腰……
他的眼楮微微眯著,神情恍惚,不知是睡著還是醒著。看著這樣的他,梨裳忽然覺得胸口悶疼,也不知道是為什麼。
莫悲把人抱到木桶前,見他一動不動,只好動手給他月兌衣服。
是她听錯了麼?
最終,梨裳落荒而逃。
接下來,梨裳不斷用神力輔助咒術攻擊著青凌,他一直左躲右閃的,卻沒有實質性的進攻。他的嘴自從開打就沒閑下來過,讓她很想另他立刻安靜下來。
她順著他傳來的震動走下長長的樓梯,燈光昏暗,樓下空空蕩蕩的,所有木椅都被翻到了方桌上,燈燭都熄滅了。雨水與地面猛烈撞擊的聲響透過門縫傳進來,嘩然一片。
唇上柔軟的觸感,竟然那樣美妙,好像是正在融化的蜜糖。她一點點啜飲著,摩挲著,描畫著,仿佛置身于一個粉紅的夢境里。夢里到處是繁花碧草,到處是夜鶯鳴唱,到處是地老天荒。
緊張的感覺再次洶涌而至。她立刻用幻術搜尋,然而這一回並沒有費太大力氣,就找到了他的蹤跡。
里面的屋子里空無一人,床上的被褥被掀開過。她找了一圈,沒有少年的蹤影。
現在明顯不是考慮這個的時候,她扶起他,把他帶回客棧里。
梨裳直接把人踹了下去,摔得他齜牙咧嘴。
可是現在他什麼也不記得了,不管是他的身份,他的力量,還是她。
梨裳仔細端詳慕淵的面孔,卻看不到任何可疑的內容。
這個青凌是什麼人?
慕淵靜靜凝視著她,只是那視線中的東西變了,變成了失望,變成了厭惡,變成了警惕。一如他看莊珂時的眼神。
如果他記得的話,恐怕梨裳現在也無法這樣平靜地站在他門外。
他為什麼會在暴雨的天氣里跑出來?
能把梨裳震到的人,雲境還真沒幾個。
梨裳試著推了一下他的房門,吱呀一聲,門竟然開了。
就當他已經死了吧,就當這只是一個可憐的孩子。反正早在一百年前,他就已經死了,不會回來了。她一直都是這麼相信著的。
不,這不是神力,感覺不太一樣。神力仿佛是碧空中涌起的雲潮,看似柔軟,卻洶涌澎湃,無法抗拒。而青凌的力量卻像海浪一般,飄忽不定,但卻奇快無比,沖勁十足。
這個夢,她等了很久很久,久到都記不清年月。所以現在讓它長一點吧,哪怕只多一秒也好。
在城外找到一片草甸子,四下無人,荒涼僻靜。此時雨勢小了許多,相信再過不久就會停了。
他的視線對到她身上,半晌遲疑地說了句,「雲後?」
他是凡人,這樣的寒雨估計是受不住的。梨裳叫醒小二,打點了些銀兩,讓他燒了一大桶熱水。慕淵仍舊有些昏沉,還沒有從剛剛的夢境里緩過神來。
梨裳踉蹌著後退幾步,不敢相信自己干了什麼。
忽然嘴唇上一陣刺痛,她頓時清醒,所有似幻非幻的東西都消散了,眼前是一雙冰冷而&憤怒的眼楮。
莫讓有本。她只不過是腦子發熱,神志不清了而已。她沒有想這麼做的。
一道閃電劃破長空,雷聲就落在身邊,那一瞬他臉上的驚恐無助一覽無余,是如此鮮明。
可是,她從來沒告訴過他她的名字啊?
她冷靜了幾分,為什麼這個人會有神力?
……
但他很快便反應過來,低喝一聲,嘴里喃喃念起什麼,墨發同竹青發帶一道在狂風中翻飛。梨裳看到他的右手開始煥發出藍綠之色,手臂繃緊,碧綠長弓再一次被緩緩拉開。
而她也暗暗提起身體深處那正噴薄欲發力量,催動咒語。
幾乎是同時的,他射出了箭,她念出咒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