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您昨晚去哪里了?」
莫悲關切的聲音響起,把梨裳的神拉回來。她想回答,卻感覺嗓子澀的難受。突然覺得,自己和那個名叫慕淵的少年,之間隔著的距離實在非常遙遠,遙遠到超越了時間的長度,怎麼拉都不可能接近。
接近?為什麼要接近呢?她本來也沒打算接近的。
梨裳用力一咬舌尖,疼痛讓她清醒了些。莊珂瘋了麼?竟然用這麼齷&齪而無用的藥。
城主是一個身形矮小的中年人,看上去挺老實。他將幾人領到了他自己的家里,因為他家是城里最大的,也是唯一有空房給客人住的。
他搖搖頭,意思是不餓,她便收回來放進自己嘴里。饅頭這種東西,在雲境可是吃不到的,現在不吃個夠本,以後想吃都沒了。而對面的那個少年,自從白天被她打了一巴掌,就沒再同她說過話。
「呵呵,昨晚被我嚇到了?」她故意笑得輕浮,微微靠近了對面的少年。
他不說,只好她說,「昨晚你夢游了,你知道麼。」
梨裳打開車門探出頭,只見前方不斷盤旋的濃霧中隱隱現出一個黑色的影子,方正的輪廓,厚重地坐落著。今晚終于可以好好休息一下,顛得她這把老骨頭都要散架了。
她全力運起化雲術,打算給他們致命一擊。
城主很熱情,一直說著無鹽城有客人來真是不容易。一進屋就見桌上擺好了酒菜,雖說不是什麼上等佳肴,但在這種地方,能拿出這些東西也已經很不錯了。
梨裳有些納悶,這麼惡劣的地方,怎麼還會有人願意住呢?
突然,听到東西落地的 啪聲。梨裳轉頭,卻見到慕淵用手捂著心口,眉尖蹙起,臉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紅。而那兩聲聲響,正是由于從他手中滑落的筷子。zVXC。
少年攥緊了拳頭,瞪著她。梨裳從來沒見沛頊這樣看過她,他就算是生氣,也只是微微皺眉而已。這個樣子的慕淵,讓她漸漸開始覺得有趣。
對面的男人老實點頭,「是啊,您一夜都沒回來,少爺有點兒擔心。」
昨夜發生那樣的事,他還擔心她?
城門處有一個士兵檢查,但也只是打開車門往里看了一眼,仔細看了看慕淵,就放行了。
慕淵剛剛從淺寐中清醒過來,掀開簾子看了看,輕嘆一聲。
還是,怕她丟下他離開,不帶他去找康王?
慕淵已經有些站不穩了,攥著她的手愈加用力,一雙黑眸似乎泄出火光。
本來為了方便而買的馬車,現在竟然成了最大的不方便。梨裳都忘了,馬車只有一個車廂,而且她和慕淵是不可能坐在外面趕車的。
剛走到門口,忽然听到幾聲狂妄的大笑,「哈哈哈,陛下,臣救駕來遲,還望恕罪!」
車廂里是足夠寬敞的,只是相對于外面的世界,還是太過狹小。她與他面對面,被封閉在這個不斷搖晃的空間里,彼此之間只有嗒嗒的馬蹄聲,再無其他。
他轉過頭來,問她,「你為什麼想知道?」
可是她為什麼要下天闕呢?她為什麼要幫他?
觸手的皮膚燙的厲害,也不知道是他的,還是她的。慕淵的呼吸正在變粗,似乎難受得不行。
是菜和酒?明明已經驗過了毒啊?
看來,是她低估這個莊珂了。
五年前,他十二歲,梨裳還記得蘇筱告訴過我,那年慕淵的親娘死了。
「是。」
梨裳也摘了斗笠,靠在車壁上。這樣的獨處,讓她有點兒難以忍受。她希望少年能說點什麼,就算質問她為什麼那樣做也好。
「我知道。」輕輕的一聲,敷衍一般的回答。
他的這種表情,卻深深地刺痛了她。往事一幕一幕,他有什麼資格這麼對她?
腦子里又開始轉著些有的沒的亂七八糟的念頭,梨裳听見自己說,「你去備車,我們啟程。」
這是什麼毒?這麼厲害?
而梨裳已經吃的挺飽,所以只是慢條斯理地喝著湯,看著少年文雅地吃相。
這兩天得日夜兼程了,這樣後天大概就能到無鹽城。
天色漸漸被一層灰暗的雲覆蓋,空氣也開始變得潮濕粘膩,漂浮著一股子腐爛的味道。道路崎嶇不平,蜿蜒著通向沼澤深處,兩旁的水窪里不時冒出墨綠色的水泡,咕嚕一聲,仿佛誰在下面發出有氣無力的嘆息。這里有毒的蟲蟻眾多,隱藏了不少外界從來沒看見過的生物,而且若不小心偏離了大路,很可能誤入泥潭,最終被這片可怕的土地吞吃入月復,與其融為一體,因此這條路也分外的僻靜。
梨裳抬起眼來,看著那張醇厚的面容,「他要去找我?」
莫悲說要去看看馬。這傻大個跟那匹馬的感情這兩天越來越好了,生怕把它給累著了。
梨裳忽然就明白了,為什麼用銀針試不出來。受在常得。
好熱,呼出來的氣仿佛都在沸騰。漸漸的,這股帶著幾分酥麻的熱開始往下面沉去……
「雲後。」慕淵垂下視線,「我不明白你。我們從來沒有見過面,為什麼你要幫我救我?你到底想要什麼?」
一個高大的身影出現在她眼前,身後跟著數名士兵,每人耳上都帶著無音。那人笑得有幾分猙獰,嗜血的目光盯著他們。
「大人問話,小孩兒應該老老實實回答,不是反過來問我。」
擔心?
半碗湯下肚,身上稍稍暖和了點。她用手托著臉,看著外面發呆。
她站起來,卻發覺身上有點熱得不對勁,手腳都有些發軟。
轉瞬,他狠狠瞪著她,滿臉的憤怒,好像一只隨時要撲過來的小獸。
她讓慕淵在桌前坐下,他一天沒吃飯了。拿出根銀針在每個菜里以及酒里都試了下,確定了沒毒,才讓他動筷。
他真的擔心她?
怎麼回事?
這是春&藥!
明明什麼都不知道。
梨裳也就由他去。
從無鹽城出去後,往前走上十幾里,便會到達涿鹿之野。
慕淵有些不自在地別過頭,什麼也沒說。
而梨裳也漸漸覺得身體的力氣正源源不斷往體外涌出,一股邪火燒上來,燒得五髒六腑都在融化,同時夾著一絲絲詭異的麻癢,像窸窸窣窣的蟲蟻,順著那股熱力透到皮膚上來。
城太小,又鮮少有旅人,所以沒有客棧。他們是這個月的第一撥訪客。
就在那雲刃即將發射之際,士兵押上來一個似乎已經失去意識的人,架到莊珂前面,兜帽已經掉了下去,露出了莫悲的容貌。
這一巴掌,梨裳用了全力,少年錯愕,嘴角血跡殷紅。
「啪!」
「你沒有神力,打不過我的。」梨裳笑笑,卻慢慢後退,「不想以後再被這樣,就想辦法變強吧。」她微微掀開車簾,車子正經過一片廣袤的原野。蜿蜒大路的兩旁,青碧無盡頭的延伸,幾片樹林在遠處安寧沉睡,白雲也滾動著降落在上面。
「就快到了。」梨裳說著,遞給他一個饅頭……其實要去西關,不用走無鹽城,另有兩條路可以直達。只不過現在莊珂必定在那些路上設下無數盤查埋伏。無鹽城雖然兜了一個大圈,而且位于荒涼而危險的沼澤之地,但應該不會查的那麼緊。
「夫人,前面好像就是無鹽城了!」
「五年前。一到下暴雨的晚上,就會這樣。不用在意。」這是慕淵今天說的最長的一句話,用听不出感情的語氣。
莫悲趕著車小心翼翼地前行,如履薄冰。
梨裳拉起慕淵,同時用化雲術通知莫悲駕起馬車去接應,可怎麼都聯系不上他。沒辦法,只能先帶著慕淵沖出去。
想要什麼?梨裳皺起眉,突然很反感慕淵用這種老成的口吻問她話。好像他什麼都經歷過似的,好像所有人都想從他身上得到點東西似的。
但是他不說。
不過若只是尋常春&藥,用寧心術就可以解。只是那咒文太長,當務之急是沖出去,找個安全的地方施術。
無鹽城很小,用石頭鑄成。房屋一座座的像洞窟一樣,陰沉而厚重。街上的人大都衣著粗鄙,面黃肌瘦,背著筐婁匆忙來去。
「這是什麼時候開始的?」
梨裳抬頭見到來人,暗道不好。
「夫人,您沒事吧?柳憬少爺剛剛還要出去找您呢。」
看到他這樣,她心情卻突然好了。用手帕擦去少年唇邊的血,微微揚了嘴角,「這只是一個警告,別再對我露出剛剛那種表情。」
「你夢見什麼了?」
慕淵已經戴好那張面皮,遮住絕色的面龐。平凡的臉微微側著,日光從飄飛而起的車簾鑽進來,灑落在他的額頭上,低垂的眼楮里凝著幾點憂郁一般的朦朧。
梨裳生生把那道聲雲刃了回去,結果那力量沖撞回身體里面,與沸騰的燥熱糾纏到一起,然後轟然炸開,可怕的麻癢感附著在內髒上,骨頭上,血管上,幾乎佔據了她所有的感覺,叫人瘋狂,卻又無可奈何。
眼前的世界都晃蕩起來。
她只覺得與慕淵接觸的地方仿佛成了唯一的宣泄口,只有那一片皮膚有稍稍的清涼,無意間的摩擦,被無限放大,能感覺到肌理間最細致的相互磨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