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悲。」
他打了個激靈，馬上站直身體，「雲後？」
「你在想什麼？」
梨裳來中州已經有月余了，但還從沒有真正在街上逛過。所有對于外界的印象都只是不斷晃過的影子，隔著一條河那麼遙遠。
街口有幾個異國來的藝人在表演雜耍。一個留著絡腮胡子的漢子高高仰起頭，把一柄三尺長的劍緩緩吞下；一名身著透明紗衣的妖艷美女一邊扭動柔軟的腰肢一邊吹著竹笛，在她腳邊一條青色巨蟒隨著笛聲的韻律擺動身體；還有人赤腳走過滾燙的炭火而毫發無傷；有人從一只空布袋里變出一只鴿子。圍觀的人驚聲陣陣，連連叫好。剪纓則看的連眼楮都不帶眨一下兒的，嘴唇微微張開，一副沒見過世面的樣子。「可愛」這個奇異的形容詞忽然出現在我腦子里，心里有種許久沒有過的柔軟感覺。
「回去吧。」
他在嘗試催動神力。
「沒有沒有。不好吃嗎？」
梨裳沒叫他，看著他小心地開合手掌，滿樹的合歡花像粉色的雪落下來，洋洋灑灑拂過他的頸項。
「本宮沒說一定會去。」梨裳單手托腮，看著房頂，「如果後天本宮沒從這間屋子出來，你就回去，告訴雲神碧落。就說本宮……回家了。」
這玩笑開大了，她竟然把個他帶到妓院里來了。zVXC。
「我這不是估計錯誤了麼……」真是怪了，不應該只剩這些啊……
耳畔傳來慕淵的低笑。梨裳心想你居然還有力氣笑被抓住看誰死得比較慘，然後被他拉著拐進一條又窄又深的巷子。深巷里有一扇褪了漆的木門半掩著，慕淵扯著梨裳躲進去，把門關上，拴好。
慕淵左看看右看看，略微張開瑩潤的嘴唇，咬了一口，「好酸……」
不多久，那盈滿院落的力量漸漸向著中心聚攏，最後回歸到慕淵的身體中。他的目光轉過來，緊繃的臉孔漸漸柔軟，「你來了。」再讀讀小說閱讀網
往里走幾步，也不見人。慕淵在她身後說，「我們是不是應該出去。」
隔了一會兒，慕淵說，「能不能解，都沒關系。」
看過雜耍，兩人去路旁的小攤吃餛飩。這種東西慕淵也是初次吃的，盡管吃相優雅，但吃的速度卻比以往快了一倍不止。只是結賬的時候，梨裳把錢袋掏出來，卻意外地發現只剩下兩枚銅板，明顯不夠了……
他一愣，呆呆看著她。
越走，笑鬧聲就越大，似乎夾雜著很多女聲，嚶嚶寧寧的，柔膩非常。漸漸地空氣中也夾上一股脂粉氣味，甜絲絲的。
她偷偷把錢袋揣回懷里，撇了撇還在煮餛飩的攤主，低聲對慕淵說，「咱跑吧。」
「……亂闖民宅是不好的行為。」
西關的街道不多，但行人不少。她戴著兜帽，跟慕淵走在人流里，叫賣聲吆喝聲低語聲像潮水一樣，把兩人淹沒其中。
雖說已經入了春，邊關的氣候還是有些冷意。糖葫蘆上的糖凝固得晶瑩透亮，紅丹丹的顏色仿佛能掐出水來。她把那一大串糖葫蘆塞到慕淵手里，他驚訝地忘了她一眼，「這是什麼？」
少年的目光有不易察覺的暗淡，默默點頭。
「不……很好吃……」他的嘴唇染上一抹酸甜的紅艷，「這是我吃過的最好吃的東西。」
話音一落，兩人同時從凳子上跳起拔足狂奔，身後響起攤主氣震山河的怒吼，「喂！！！沒給錢吶！！！！！」
「走，前邊還有好玩的。」梨裳若無其事拉起慕淵繼續前行，能感覺到他的視線還徘徊在她身上。
一個雲後一個軒轅帝，居然被一個賣混沌的追得滿街逃竄，這要是傳出去，肯定就成了「千古佳話」了。
梨裳站起來，突然決定不再繼續浪費光陰，「本宮出去走走，你不要跟來。」
「我沒錢了……」
趴在門板上側耳細听，腳步聲蹭蹭蹭過去了，沒一會兒又蹭蹭蹭回來了，踱了幾步，有人罵了一聲什麼，然後就漸漸遠去。
他沒反應過來，「跑？」
「會被當成賊吧。」
走在康王府中，路上時常遇上來往的僕役。梨裳沒戴斗笠，就這麼以雲人的外貌走著。康王似乎已經吩咐過府中的人，沒有人會當面用驚奇的目光注視她，但每當她走過去，便能感覺到一簇簇的芒刺襲上背脊。
梨裳看清莫悲眼中不加掩飾的擔憂焦急，突然覺得這種單純的人，一定可以過得很幸福。
他看了她半晌，面上現出無奈，「沒錢你還帶我來吃這個……」
好像很久沒有過這種置身民間的感覺了……
一個打手說，「老實多了，再調&教兩天就能接客了。」
梨裳一邊上氣不接下氣地跑一邊沖他喊，「大叔……一碗餛飩而已……不用這麼趕盡殺絕吧……」
「是嗎？」她看著他笑，然後握住他的手，把他剛剛咬過的那顆山楂叼進嘴里，「我嘗嘗。」見方以己。
他站在一株木芙蓉下，雙手打開，一道道無形的力量掀起他的墨發，衣袍也緊繃繃地張開，像要斷裂一樣。他凝望著自己雙手，仿佛在嘗試著什麼，瓷白的皮膚下面流過半透明的金色，一股躁動沿著空氣傳播。
沒關系嗎？
梨裳從沒告訴過他鎖情蠱的事。每次發作，都是在他睡得跟死豬一樣的時候。他從來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慕淵的眼楮深處一直躍動著一簇明光，不斷映照出來往的路人、道旁的小攤。經過一些店鋪的時候，他的目光會流連在一些稀松平常的小玩意兒上，但卻克制著自己一般，並不停下腳步。
梨裳走過去，「看來不用我教，你也會催動神力了。」
「本宮可能不能跟你回雲境去了。如果明天晚上本宮不見了，你就自己回去吧。」
梨裳突然明白了這是什麼地方……轉頭看看還在張望的慕淵，頓時滿頭滿臉的尷尬。
「當就當，白食都吃過了。明天沒準連命都沒了，今天還不玩個夠？」她難道興致上來，回頭沖少年眨了眨眼，繼續往前面走著。
「咳咳，你看這兒有樹有花兒的，咱們在這兒歇會兒就回去吧▔前邊兒也沒什麼好看的了。」
「雲後！您不能去啊！」莫悲一听就急了，跑到梨裳面前跪下來，「雲境的子民還等著您回去哪！」
「進去看看唄。」
聲音平緩，卻如山泉一般透徹。
「只是試試。」他淡淡地說。
「沒準等咱們回去，你叔父正好做出解藥了。」
忽然前面傳來人聲，梨裳連忙拽著剪慕淵進旁邊一叢蓊郁的矮樹之後。
「吾後！！」
慕淵見梨裳面容扭曲，就問，「怎麼了？」
接……客？
她吸一口氣，望望灰白的天，「我想到街上轉轉，你去麼？」
「這是什麼地方？」梨裳笑夠了，開始打量現在所處的環境。似乎是某個大戶人家的後院什麼的，牆角處堆著些柴薪，幾個瓦缸里都裝滿水。遠遠的有絲竹聲悠悠入耳，歡快的曲調輕飄飄浮在天際。
梨裳彎了眼楮，「好吃的。」
「一會兒咱們去哪？」他問。
輕輕嘆出一口氣，慕淵壓低聲線，「要跑就趕快……」
梨裳搖頭，這孩子真是，都快毒發身亡了，還裝什麼老成啊……她干脆拉起少年，走到一個賣糖葫蘆的攤位前，丟下幾枚銀錢，「一串糖葫蘆。」
慕淵住的離梨裳不遠。沿著回廊走入他的院落，卻感覺到一陣不尋常的氣流席卷過來。
一個殘余著幾分風韻的中年女子，後面跟著兩個護院打扮的人。女人邊走邊說著，「新來的那個怎麼樣了？還鬧不鬧？」
「可你剛剛還說……」
慕淵歪著腦袋看梨裳一會兒，倒是沒說什麼，轉過身來挨著她蹲著。
莫悲一下子抬起頭來，傻乎乎看著梨裳，「雲後？您是不是要去什麼地方？屬下可以和您一起啊？」
「安全了……」梨裳一邊說著一邊坐到地上，同慕淵對視一陣，然後忽然一塊兒笑出來。
還有什麼地方可去呢？西關就這麼大，兩人已經轉了差不多一圈了。
難道是剛才給雜耍的太多……？
少年有些迷惑，「為什麼？」
回頭一看，就見那人已經手持菜刀沖了上來，面容猙獰形狀可怖。慕淵拽住梨裳在人群里東躥西撞，見了彎就拐，雞飛狗跳地驚起一片。可那攤主連攤子都不要了跟在他們後面鍥而不舍，一邊追還一邊喊，「吃白食的！站住！！！看老子抓著你們不扒了你們的皮！」
「本宮要去的那個地方，你不能去。」梨裳淺淺一笑，「一去可就回不來了。」
梨裳看著他一臉平靜說「好酸」的樣子，實在忍不住，呵呵笑出聲。
「咱們還是別往前走了。」
「你笑什麼……」
梨裳低頭，看著眼前的一朵小花。慕淵身上那如冬日夜空一般清冷而寂寥的氣息絲絲縷縷纏繞過來，編織成一片天網恢恢。
忽然想著，如果只剩下一天可活，她可不可以再相信他一次？
可不可以相信他說得喜歡是真的，他的溫柔也是真的。可不可以忘卻所有，再愛上他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