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標準
接下來就是商量安撫的標準以及各自該出多少份額,眾人為了能少出一份而爭論不休,吵得和菜市場一般,時而有人拍案而起,時而有人指著某人鼻子叫罵,時而有人摔杯子……亂得一塌糊涂。最後只是定下了賠償標準而沒搞定各位大哥該上繳的配額。
標準是往掛了的兄弟家里送三十萬,殘的發二十萬,傷重而沒殘廢的給十萬,出頭頂罪的給五十萬,傷輕一些的按照不同的程度來發錢,兩千到三萬不等,林林總總,層次分明,印證了那句老話「術業有專攻」。
程振飛目瞪口呆,這才像是黑幫開會嘛,同時又對社團的財力暗暗驚詫,初略一算,打一架一千多萬就不見了,香港黑幫太恐怖,八十年代就這麼有錢,往後還得了?
仔細一想也對,香港在八十年代就被譽為亞洲四小龍,經濟相當發達。千多萬看起來很多,其實不算什麼,八八年香港住宅樓每平方伬一千港幣這樣,換算成平方米,每平米均價大概是九千五百港幣左右,並且以每年超過50%的速度持續增長中。從房價高低就能想象出港人的人均收入有多高,一個有幾十年歷史,人數超過五百的社團拿出千多兩千萬沒什麼稀奇的。
唯一有一點想不通,為什麼死人的才送三十萬,而頂罪的卻高達五十萬呢?命不值錢呀!好像不符合邏輯!這個疑問他好幾年後才搞明白。在香港,故意傷人,加入三合會,過失殺人等數罪並罰,倒霉點的要坐快二十年的牢,表現好也得十幾年,出來頂罪的倒霉鬼可以說實質上月兌籍了,屬于一錘子的買賣,而死了兄弟會籍仍在,往後每年社團會往他們家里送一些錢,幫助他們的家人改善生活,屬于長久的累贅,所以補償的錢反而少一些。
這規矩類似于大陸的退休職工待遇。職工從單位退休,單位會發退休金直到他過世,而旺和的規矩有所區別,成員因公死亡,如果當事人結婚了,社團會每年送一筆錢給他的配偶,有子女的就負擔到成年,沒子女的就負擔到配偶改嫁,既沒子女又沒改嫁的就按情況負擔一定的期限,三五年到十年八年不等,如果當事人沒有結婚,社團出錢幫忙贍養父母,直到雙親過世。看起來很人性化,實際給的錢並不多,靠它來養家糊口是萬萬不夠的,象征意義遠大過于實際意義。
眼見眾人爭來爭去毫無進展,場面越來越亂,甚至有大打出手的趨勢,坐館老底心煩意亂,把披著的西裝外套剝下來重重摔在會議桌上,喝道︰「夠了,吵什麼吵,有什麼好吵的?……」老底鐵青著臉大口喘息,因動作太大扯到了傷口,臉上肌肉顫抖,本已難看的臉色顯得更加猙獰,「你們搞什麼?幾十歲的人了,為了幾個小錢吵來吵去好看麼?」
他好歹是坐館,發起脾氣來還是很令人生畏的,一頓爆喝下,眾人紛紛偃旗息鼓。心里不服氣但面上皆不敢表露,畢竟他是名義上的老大,惹毛了他,萬一有小鞋子拋過來可就不妙了。不約而同的想︰千多萬港幣呢,分攤後每人都有百多兩百萬,不是什麼小錢呀,大哥。
「好了,好了,大家都坐好。」股爺又站起來,輕拍雙掌和氣的道︰「爭來爭去沒意思,明天也得不出個結果。這樣吧,這筆錢總數比較大,全叫大家來分擔確實有些不近情理,我的意思呢,社團出一部分,剩下的部分再由大家來平攤,公平公正,免得有人心里不平衡。」
說到這里,不等眾人反應,他又道︰「老夏,你財務公司那邊還有多少沒過帳?」
「前兩季的錢都沒走過帳,具體的我也說不清,大概兩百來萬吧!」
股爺想了想,道︰「兩百多萬,好,你明天把錢全部裝過來,我這邊的財務公司有三百多萬,加起來就有五百多萬了……」轉頭看著坐館老底,後者微一點頭,股爺心領神會的道︰「再從社團總賬上提兩百多萬,一起湊夠八百萬,大家看怎麼樣?」
眾人你望我我望你,皆臉露喜色。社團抗了大頭,剩下的部分平攤不過是每人幾十萬,輕松多了。
程振飛再次驚訝,想不到社團財務公司的現金居然如此充足。沒過賬的隨隨便便湊得出五百多萬,那賬面上該有多少?總資產該有多少?
他又想叉了。如果把社團比做一個公司,那麼它就是金融企業,現金流最充足的那一類,因為它幾乎沒有實體的。其中,財務公司是最重要的一個部門,掌握著社團的資源和命脈。有兩個重要職能,第一是放數,也就是放高利貸,在香港,小額放貸的財務公司屬于合法企業,前提是不能超過一定利息限額,社團利用這條原則打著財務公司的幌子放高利貸。
第二,財務公司是社團最主要的洗錢途徑。以旺和為例,除了財務公司以外,它暗中還擁有十數家空殼公司,包括各式貿易公司,裝修工程公司,經紀模特公司,唱片公司等等,這些公司全部與財務公司有業務往來,它們本身依靠做假賬來洗錢,同時又自己向自己借錢,每年交付給財務公司的高額利息相當于又能洗出一部分,是最好最安全的洗錢手段。所以幾乎每一個社團手下都有財務公司。
旺和手下就有兩家,放高利貸的老夏和 數股爺各管著一家。為什麼是兩家呢,老夏放高利貸必須得建一家,而股爺負責管理社團的總資產自然又得有一家,兩家公司平時也有頻繁的業務往來,互相拆借,等于又能洗干淨一部分錢。先頭二人口中所說的沒過帳的錢就屬于黑錢,見不得光的,還不能存進銀行或者變成產業的鈔票,正真意義上的現金。
公司的錢一捆捆砸出來,頓時砸爽了在座各位紅棍大哥,眾人一齊放松靠坐在椅背上,有的掏出煙來團雲吐霧,有的端杯子喝茶,有的開始耍手里的大哥大……唯獨坐在最下手的一位光頭男子在不停的搓手,一副猶豫不定的樣子。
他三十五六歲年紀,外號叫做「大力」,負責裝修公司。近幾年香港樓市繁榮,下游的裝修公司如雨後春筍般開遍港九。大力的裝修公司通過暴力壟斷、敲詐業主等手段來經營,大發其財。不過,裝修工程公司在前兩年才開辦,時間並不長,別看大力人到中年,其實上位的日子是在座大哥里面最短的一個。搓毛和喪狗僅僅二十**歲,資格都比他老。雖然裝修業利潤豐厚,但大力只當上大哥兩年不到,賺的錢反而最少。去年底,他老婆孩子移民澳洲花了好大一筆,如今手頭空空,一下子拿不出幾十萬現金,不由犯了愁。
股爺看見他的窘態,皺眉道︰「怎麼了?大力,你是不是有什麼話想說?」
大力啊了一聲,不敢迎向股爺的目光,扭過頭去,眼楮在搓毛和喪狗之間游走。
剛才大家爭論時,搓毛和喪狗一直沒有做聲。因為二人管的生意是收保護費,麻將館看場,販賣盜版唱片錄影帶,代客泊車等,全部集中在社團唯一那塊地盤上,三條街,兩人二一添作五,各負責一半,可以說,這次與聯勝英的沖突,直接的體現是在維護他們兩人的利益,其他大哥的生意四處開花,基本分散在港城各地,比如走私的老鬼常年呆在野碼頭,放高利貸的老夏常駐尖沙咀,大力的裝修公司開在九龍城,馬熊的馬房更加亂,大部分在廟街,小部分分散在各處,經常打一槍換一個地方……只有坐館老底管理的巴士線路和一間油站在銅鑼灣的地盤上,所以在理論上這一場仗是在為搓毛、喪狗和老底三人打,從道義上說,搓毛喪狗二人多付出一份也是應該的,因此二人同時選擇了沉默。
大力手頭沒錢,不敢抱怨坐館老底,自然而然把目光拋向搓毛喪狗。
股爺見大力的臉色就知道他所想,立即不高興了。表面上,這次沖突與其他人沒有直接關系,然而,傾巢之下焉有完卵,一旦失去社團最後的地盤,旺和這面旗幟就倒了,剩余的生意會接二連三被其他社團吞並,分別只在于時間早晚的問題。唇亡齒寒的道理大家都懂,連最跳得起的利益最不挨邊老鬼都沒在這方面有一句抱怨,你這個大力怎麼那麼不懂事呢?
股爺笑容一收道︰「大力,你有意見?」
所有人全都黑著臉看著大力。
大力一看氣氛不對,趕緊道︰「沒有的事,我哪有意見?股爺說的合情合理,我完全贊同,可是……」
「可是什麼?」股爺追問。
大力訕笑道︰「最近手頭有點緊啊……股爺,我那份能不能緩一緩?……」
他的難處老底知道一些,嘆了一口氣,道︰「老股,大力並非不識大體的人,他那一份從社團賬面上挪一挪,先墊上,沒有問題吧?」
股爺道︰「應該沒問題……」
大力松了一口氣,道︰「慚愧慚愧,讓大家見笑了,謝謝大哥,謝謝股爺……」
管理走私生意的老鬼一見可以賒賬,跳起來道︰「最近風聲緊,沒敢走貨,我手頭也緊,大哥,你看……」
「看你個頭?」老底罵道︰「你沒走貨?那我問你,前天大發號與白板號這兩艘船開去哪里了?」
老鬼老臉一紅道︰「那兩艘船,我想一下啊,年久失修,好像返廠了……」
老底冷笑︰「修船需要修到泰國那麼遠麼?」
「這個呀……」老鬼支支吾吾。
老底道︰「還要不要我提醒你一下,一月二號,十二月十六號的事情?」
老鬼急道︰「不用不用,我想起來了,家里灶台下似乎還藏著一筆錢,應該夠了。」
眾人大笑。坐館名不虛傳呀,揭人老底的本事當真不是蓋的。
老底笑罵︰「當了十幾年的大哥,你還敢哭窮?你上個月的例錢還沒交齊,加上這次的一起明天早上交給老股,敢少一塊錢我就對你不客氣。」
老鬼的黑臉更黑了。偷雞不成蝕把米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