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志才被國家工作人員「請」走,月明樓也隨著一同前往。
宴會廳里方才的鮮花著錦、烈火烹油,這一刻已是倒了冷灶。眾人目中面上皆是一片灰燼顏色,默默向後退開,給那一行人讓開通路。
那一行人無聲穿過靜默的人群。月明樓走在最後,經過蘭溪的面前時,略微抬眸望了她一眼。那目光落得極快,只一瞬便飄開,讓蘭溪沒辦法去辨認清,他眼中流淌著的情緒。
月明樓走到月慕白面前站定,微微一笑,「五叔,我去配合調查,可能要耽擱些許日子。公司就拜托給五叔了。」
月明樓說著回首望在場的月集團高層管理人員,「諸位一定要配合我五叔管理好公司。相信以各位的能力,一定能讓我不在的這段時間里,讓公司依舊繼續正常經營。」月明樓說著再一旋腳跟兒,帶了些邪氣兒挑眉望月慕白,「……甚至,會取得比我在公司時還要好的成績。嬗」
總裁這樣說,手下的管理人員自然要點頭應諾。
蘭溪只轉頭去望月慕白的反應。
其實先前董湘的問題問得好,不管孟麗這人是否聰明,是否善于耍手腕,但是以她孟麗這樣的小人物身份,敢于跳出來先舉報陳秘書長,繼而再將月明樓拉下水,那麼她身後一定有人在指使銪。
那個能一下子就想到的幕後黑手,自然是龐家樹。
利用孟麗來首先摧毀月家與陳家的聯姻,同時明著是舉報陳志才,暗中實際是要將月明樓拖下深淵……這樣一石三鳥的計策,對于龐家樹來說不過只是犧牲掉孟麗一個小小的棋子,而收獲卻是不可計數,于是他自然會毫不猶豫地這樣干。
只是——只是蘭溪卻又不能不去想到月慕白。
一旦月明樓出事,月集團便毋庸置疑會落入月慕白的手中。可以說月慕白是兵不血刃便能坐收一切,對外更不用挑明自己與佷兒的矛盾。這樣含而不露、運籌帷幄的手段,的確像極了月慕白的風格。
蘭溪不希望這其中真的有月慕白的干系,可是她卻無法不去關注月慕白的反應。
眾聲靜默里,月慕白輕輕地笑了笑,伸手拍了拍月明樓的肩頭,「小樓你安心去吧。公司這邊的事情,你盡放寬心。一切都有我在。」
「好。」
月明樓面上風色涌動,眼角眉梢仿佛有桃花色的霧氣涌起,輕輕裊裊,讓人猜不透他這樣的邪氣兒所為何來,更猜不透他邪氣兒之下掩蓋著的真實情緒又究竟是什麼。
他長眉斜飛,含笑抿唇,「行,那我就走了。大家回見。」.
眾人都有些丈二和尚,只知道面面相覷,蘭溪卻忍不住,追了上去,伸手想去捉月明樓的衣袖,卻終是忍住。手懸在半空,深吸了口氣問,「總裁,那周一是不是會正常上班?按照工作流程,我這邊還有些工作需要總裁的親筆簽名。」
月明樓停下來,卻遲遲沒有轉身。旁人從他面上看不出什麼,只有站在他身後的蘭溪知道,他實則心中也是波濤難平。只是他用力地壓抑住了。
他這才緩緩轉過頭來,目光輕裊裊落在蘭溪面上,微微聳了聳肩,「這樣吧,如果有什麼實在不懂的,就去問問我爺爺。」
「老主席?」蘭溪也是一愣。那位曾經叱詫商海的老人家,在蘭溪進入月集團之後便已經極少在公司出現,所以蘭溪幾乎還沒機會跟那位老人家直接打過交道。想及那位老人家的種種傳說,以及不怒自威的面相,蘭溪遲疑。
月明樓便笑了,仿佛打趣,「怕他?」
他笑起來的時候,鳳目眯起,眼稍微翹,于是那目光便也仿佛一彎月牙兒。這月牙兒此時都照在她面上。蘭溪便深吸了口氣,抬起頭來迎視月明樓的眼楮,鼓了鼓腮幫,「我誰都不怕!」
「哈哈!」月明樓朗笑出聲,再凝望了蘭溪一眼,目光隨之再掃向眾人,輕輕一頷首,「那,我走了。」
「爸!月大哥!」
陳璐哭著也追上來,卻被她媽喝她表姐一左一右給扯住。陳璐哭著叫,「媽……」
蘭溪只能回首深深去望那個方才還站在雲端的女孩兒,這一瞬卻墜落地獄。今天是她的生日會啊,卻又是她自己的首飾成了她爸犯罪的最有力證據。
命運仿佛永遠是這樣。不管你是出身豪門,抑或平頭小戶,得到的與失去的,仿佛永遠是命運的左右手同時伸到你面前.
這一場生日會像一場鬧劇,當日便在網上被爆了出來。雖然礙著國家工作人員執法的相關尺度,媒體沒敢大肆的爆料,只是相對客觀地講述了事件當時的情形而已。可是這樣的事件已經足夠讓想象力豐富的看客們,從中條分縷析出各種各樣的版本來。一時間街談巷議,成了人們津津樂道的話題。
下午的空閑時間,尹若也坐在店里,曬著暖暖的陽光,有些懶洋洋地伸展了腿,捶著站酸了的腰,看著手機上與這條新聞相關的消息。
尹媽媽倒是有些擔心,湊過來問,「你怎麼還能笑得出來啊?這月明樓如果真的出事了,那咱們的將來,還能指望誰?」
尹若從手機中抬眼,望著母親莞爾一笑,「媽,您的觀念該更新了。現在早已不是女人只憑著美貌與溫柔,就能只望著男人一世無憂的時代了。咱們想要指望著小天,那就必須得讓小天也得先指望咱們一回。讓他明白了咱們的價值,那他日後才不能推開咱們。」
尹若笑笑去望窗外。傾天敝地的陽光被大理石路面反射,在天地之間漾起一層刺眼的強光。
「……所以說啊,這件事的發生非但不是壞事,反倒是好事呢。這就是我一直在等著的機會。如今,機會終于來了。」
「閨女,你這是說什麼呢?」尹媽媽的思路有些跟不上,只能望著女兒瞠目。
尹若就笑了,起身將圍裙摘下來,「其實這件事是個多好的話題啊。要是蜘蛛知道了的話,說不定立時便能提煉出一個故事來。虐愛情緣、豪門恩怨,多吸引人眼球。」
尹媽媽結果尹若的圍裙,看她打開化妝盒補妝,「你要出去?」「是啊。」尹若從鏡子里朝著母親嫣然一笑,「難道您還指望著能用這個店子活一輩子麼?媽,不用太在乎此後的生意了。咱們馬上就不用指望店里這點收入了。」
「真的?」尹媽媽眼中流露出光芒來。
「當然。」
尹若熟練補妝完畢,將化妝盒收好。磁扣「噠」的一聲響,尹若高高抬起下頜,「就連我爸鬧騰著的那點兒賭債,也不會再讓咱們煩心了。」
尹若收拾完畢走出店門去,遙遙瞥了眼那兩個立在店門外的彪形大漢。那兩個人只穿跨欄背心,露出鼓鼓的肩膊肌肉,上頭刺青的鬼頭猙獰血腥。
一看這裝扮,就也知道這兩位是要債公司的了。這些日子來,她跟她媽忙著店里的生意,早出晚歸就更顧不上照顧家,顧不上看著她爸,于是她爸就又得了自由,如今是鬧騰得越來越不像話。欠了一P股的賭債,連要債公司的都給惹上門來了。
那要債公司的人也狠,知道你店面在商業街上,一旦打砸怕是會招惹來警察,于是人家也不使蠻的,就天天派兩個彪形大漢來給你當門神。有這兩個人在門口一站,有的顧客想要進來吃飯的,就都被嚇退了。天長日久,店里的收入便大打折扣。
用這樣的手段,像是軟刀子割肉,早晚有一天讓你先忍受不了了,把錢給人家還上。
往日尹若從那兩個大漢眼前過,都是耗子見了貓似的低頭走過;而今天,她昂首走過,甚至輕蔑地向那兩個人哼了一聲.
蘭溪憂心月明樓那邊,但是卻也明白這個階段上打听不出什麼確定的消息來,她還是到了醫院去。
事先跟她爹通過電話,確認她爹不是咒賀雲,而是賀雲真的遭到了強.暴……確定了之後,蘭溪就一直在胃痛,痛得她走過醫院長長的走廊時,都是貓著腰。
到了賀雲的病房門口,蘭溪停住腳步,轉身靠在牆壁上,心一直沉一直沉。
沒錯她也恨過賀雲,心里也曾經怨恨地想象過怎麼收拾賀雲,讓自己解解氣——但是那都只是想想而已。如今真的發生在了眼前,她不覺得一點解氣,反倒只覺層層涌起的疼。
——不是難過,不是同情,而是真真切切的疼。
只有感同身受,只有真的想要替那個人承受,才會設身處地感受到疼痛啊。
不管是否承認,也不管是否心甘情願,卻都不能否認,經過了這麼多年的共同生活,她在感情上,還是真的將賀雲當成了姐姐的。
從前以為是委曲求全,是為了媽和家庭的氣氛而忍讓賀雲;直到這一刻才明白,人心都是肉長,感情上是真的已經接受了賀雲。
這層體認便讓蘭溪更加疼痛——為什麼會發生這樣的事,是哪個該死的做了這件事!
有護士端著點滴的瓶子走進病房去,趁著病房門打開的縫隙,蘭溪趕緊偷偷望了一眼病房內。一片雪白,雪洞似的四壁,堆雪似的床鋪與被褥,那一向笑容明媚的女子,也是雪白著一張臉,抱著自己縮在床鋪的角落里,無助得像是個渴望被保護的孩子。
蘭溪緊緊攥住了手指,朝空中無力地揮了揮,便毅然轉身離去。
現在她不能進去,否則只能讓賀雲更加激動。憤恨她不怕,她只是舍不得再勾動賀雲那恐怖的記憶。如果能夠,真希望這世上真的有一台能抹去記憶的機器,讓她能夠忘記那不愉快的一切。只有這樣,她才能有勇氣抬眼去望未來,才能繼續活下去。
蘭溪攥著拳頭垂頭沿著長廊走出醫院去,站在外頭火辣辣的陽光里打電話給爹手下的小弟。
她問他們,查出來那個作惡的人是誰沒有。
她不會去問她爹,她知道他爹就算知道也不會告訴她。所以她干脆去問查這件事的小弟。
那小弟果然支支吾吾不肯說,顯然事先已經受了她爹的警告。蘭溪就笑了,「哥,你不說是不是?你不說的話,你以為我就沒轍折騰你了?我去告訴我爹,小時候我洗澡的時候,你偷看過,怎麼樣?」
一物降一物,就像她爹也總拿她沒辦法一樣,她爹手下的小弟們也對她是投鼠忌器。那人果然嚇得大叫,「哎,師妹你別這樣啊!我說行不行?可是你別告訴大哥是我說的,不然大哥肯定打折了我手腕子!」.
夜色如水,燈影遠近浮蕩。蘭溪立在俱樂部門口一口一口地吸完整根煙,不知怎地就總想起在「月如眉」那晚,月明樓給她唱的那兩句昆曲。煙吸完了,蘭溪將煙蒂扔在地下,用鞋底碾碎。
踩著長筒皮靴走進俱樂部去,找見龐家樹的包間。蘭溪冷笑了下推門直走進去。
房中一片靡靡,幽弱的光線照不亮人面,只能影影綽綽看見,有人聚在大屏幕前搶麥飆歌,有人摟抱著在跳走調兒的貼面舞,有人窩在沙發角落里吞雲吐霧,更有的完全無視周遭有人而直接摟抱在了一起扭掰著胳膊腿。
看蘭溪進來,有人打了聲口哨,「喲,又有新來的美女?過來過來,先讓哥給你檢查檢查身/體……」
紅男綠女一片鬼哭狼嚎。蘭溪倚門妖嬈一笑,朝著那說話的男子勾了勾手指。
那男的就過來了。
眼楮終于適應了黑暗,蘭溪瞧見被兩個美女簇擁著的龐家樹從美女的ru溝間終于抬起了頭,朝她望來。
蘭溪笑,向他拋了個飛吻。然後毫不意外地看見,龐家樹之前一臉的邪涎之色登時抽去,他甚至還聳起身子來,努力想要攔住那個走過來的男子。
可惜那男的沒看見,已經搖搖晃晃地走到了蘭溪的面前一米多的距離。
蘭溪便笑得更是妖嬈,脊背倚著門板,緩緩向那男的抬起了腿。
那男的笑得一臉的花痴,還以為蘭溪抬腿是來請他入內……他便伸手來捉蘭溪的腿,怪叫,「喲,這麼辣啊,哥哥就喜歡這樣的,開門見山!」
話音未落,蘭溪的腿卻倏地用力,朝著他要害部位猛地一腳蹬了過去!「哎喲!」
那男的猝不及防,雙手捂住那里,踉蹌後退。額頭的青筋都爆了出來,「你他媽的誰呀?你敢踢老子,你不想活了!」
包間里的靡靡仿佛被一盆冷水潑熄,一眾男女都仿佛大夢初醒,向蘭溪圍攏過來。
蘭溪依舊倚著門板冷笑,一個一個點指著那些面上還有不忿的人,「你們,都給我出去。」
再指向龐家樹,「……除了你。」
「你活膩歪了麼?」
在場的都是龐家樹的朋友,今晚原本是龐家樹心情大好了出來慶功請客的,于是這幫人里不乏富二代、公子哥兒,豈是能叫蘭溪一個小女子就給嚇唬住的?便有人擼胳膊挽袖子,作勢就要上來跟蘭溪撕搏。
蘭溪就樂了,妙目繞著沖在最前頭的紅毛,不等那小子自己走上來,蘭溪搶先一步到他眼前,趁著他還沒回過神來,已是伸手左右開弓,清脆地給了他兩個大耳刮子,「我草你媽,叫你滾,你聾啊!」
就眼前這麼個身高嬌小、貌不驚人的小女子,除了手腳利落揍人之外,竟然張口就是「我草你媽」!所有人都被驚住。
這個世界有各種潛規則,所謂橫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眼前的這丫頭顯然一副不要命了豁出去的模樣,倒是讓一幫只被阿諛奉承慣了的富二代、公子哥給嚇得說不出話來。
蘭溪冷笑,伸手從桌子上抓過一個酒瓶子來,照桌沿上一摔,掉了底兒的瓶子嶙峋刺人,寒光閃閃!蘭溪冷笑著拎著瓶子招手,「誰不想活了,上來跟姑女乃女乃拼命,來啊!」
對方縱然人多勢眾,但是真的不怕死敢拼命的卻還沒有。他們也想得明白,總歸得活著才有機會去糟踐爹媽給賺的錢,誰敢就這麼小命兒玩兒完了啊。
蘭溪看著他們一個一個的慫樣兒,就樂了,「沒膽兒的,就趕緊都給我滾!別說待會兒姑女乃女乃不小心割斷了你們的命根子!」
看著蘭溪這麼鬧,龐家樹也坐不住了,推開趴在他左右肩上瑟瑟發抖的美女,起身走向蘭溪來,「你想怎麼的!」
蘭溪看見龐家樹走過來就樂了,也不管這幫人是否還留在原地,便徑直迎著龐家樹走過去。妖嬈地伸了一邊手臂繞住龐家樹的脖子,用酒瓶子迫著龐家樹一徑後退,最後一P股跌坐在沙發上。
原來坐在沙發上的一幫女的都嚇得尖叫一聲讓出地方來,蘭溪就直接騎在龐家樹腿上,用酒瓶子抵著他頸動脈竇,然後落下臉來,幾乎與他相貼,「龐家樹,我早知道你是個畜/牲。卻原來還是我錯了,你不是畜/牲,你是連畜/牲都不如!」
龐家樹想回嘴,卻礙著那酒瓶子的嶙峋,終是不敢出聲。
蘭溪笑著伸手一下一下地拍著龐家樹的臉頰,「孫子,我問你,我姐的事兒是不是你做的?」
龐家樹不想回答。蘭溪也不著急,緩緩加重手勁,將一下一下的拍打變成了耳光。龐家樹急了,「你住手!再打,我也反擊了!」
「你來啊。」蘭溪居高臨下睥睨著龐家樹,「孫子,你從小到大這麼些年,除了會在暗地里搞三捻四之外,你還有種反擊麼?坦白說,姑女乃女乃我倒是想看看你反擊出來是個什麼樣兒!」
龐家樹咬牙,在一幫朋友的注視下也作勢攥緊了拳頭,卻還是死活沒敢朝蘭溪揮出去!
因為他太清楚,杜蘭溪這個小太妹骨子里是個什麼樣的人!如果他敢揮拳,她真就敢將酒瓶子直接扎進他脖子里去!
龐家樹困獸一般地粗喘,「小太妹,賀雲的事是我跟她的事。我對她做什麼,也是她自己罪有應得!要不,她怎麼都沒敢報警,沒敢供出我來!」
蘭溪閉了閉眼楮……猛地抬高一邊膝蓋,便跪擊向他的腿間!
「啊!——」龐家樹登時一聲殺豬樣的慘叫!
蘭溪卻發狠用酒瓶子抵著他脖子,咬著牙厲聲,「不許你擋!這就是你活該受的!」
龐家樹疼得滿頭汗下,他狠狠仰頭望蘭溪,「你還想怎麼樣!」
蘭溪笑,一絲絲陰鷙從骨子里向外爬,像是一條一條劇毒的小蛇。她伸手輕輕去踫龐家樹的頸動脈竇,因壓迫而讓龐家樹感知到一陣一陣的幾欲眩暈感,「龐家樹,我還想怎麼樣?我告訴你,我不想殺了你,而是想閹了你,然後從今以後每次見你一次割掉你一塊零碎兒,直到把你給剮干淨了為止……」
龐家樹一哆嗦,「你,你瘋了!」
蘭溪再眯起眼楮望龐家樹,「你說,讓孟麗陷害我們總裁,是不是你干的?如果不想讓我閹了你,你最好給我說實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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