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尹若看見,走進咖啡廳大門來的人只是賀雲,而龐家樹則搓著手立在車門邊眼神慌亂地張望時,尹若心中最後一個希望的泡泡徹底崩碎,她絕望地跌坐了下來。
賀雲徑自走過來,冷冷笑了笑,「讓尹小姐久等了。家樹他是想按時赴你的約會,可是我不讓,所以他就沒敢按時來。」
「你是來嘲笑我的麼?」尹若這一刻也想開了,竟然還能對著自己笑出來。
「嘲笑你麼?」賀雲上上下下打量了尹若一圈,「又何必?」
「尹若,你從小就怕我,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小時候跟蘭溪那麼好,你卻從不敢到我家里來,你就是怕遇見我——可是尹若,你有沒有仔細想一想,你為什麼怕見我?枳」
「我知道杜蘭溪那個傻妞會以為你怕我,是因為我這個人性子厲害,就像杜蘭溪沒事兒也不惹我一樣,她怕我故意發作開欺負她的姐妹兒——可是其實不是這樣的。尹若你怕我,是因為你心里也清楚,你我本是同一類人。」
尹若臉一白。
賀雲繼續不慌不忙地說,「我們都天生美貌,可是我們卻都出生在極普通的家庭。我們因為自己的美貌,而對未來的人生充滿了金碧輝煌的幻想;可是好可惜,我們的家庭卻都沒辦法幫我們實現這個夢想。湯」
「我們也自以為聰明,也曾在這個社會上,想要憑借自己的努力拼搏著試一試。結果,現實一個一個大耳光連續不斷地扇過來,告訴我們,你們這樣平頭小戶人家的女孩子,就不該有太美好的夢想。」
「于是我們沒有辦法了,我們只能依靠自己的美貌這最後一張王牌,然後依靠這美貌來找到一個男人,如菟絲子一般,想要借著攀援來登上枝頭。」
賀雲凝著尹若笑,「你不敢來我家,不敢看見我,其實就是不想看見你自己的丑陋——有這樣機心的女子,就都是狠得下心、殺得了人的,可是卻還要不斷欺騙自己,說自己是被逼無奈,是不得已而為之。反復告訴自己說︰其實這不怪我,都是他們的錯。」
「所以尹若,作為同一類人,你會知道我在想什麼,我同樣也知道你在想什麼——外頭的情形你也看見了,我現在跟龐家樹在一起呢。你說既然我好不容易收攏了龐家樹這根高枝兒,我怎麼還會拱手讓人,讓你再有機會回來攀援呢?」
「賀雲,你想說什麼!」尹若的唇都冷而顫抖起來。
「我想說的,你都該明白了。」賀雲清冷一笑,「尹若你死了這條心吧,龐家樹絕對不會再幫你。就算他還想,我也不會給他這個機會。」
賀雲抿著唇諷刺地笑,「……別忘了,這世上還有一句話︰好馬不吃回頭草。龐家樹是懷念過你,當你是心頭的胭脂記,那不過是因為失去的才覺得珍貴;可是尹若你這樣巴巴地主動回頭來找龐家樹,那麼你在他心底最後的那點珍貴,就也變成清倉大甩賣了。你不要臉了,他還是要的。」
賀雲說完得意起身,邁步向外去。到了龐家樹面前,還特地不避人地擁抱了龐家樹一下。龐家樹雖然有些尷尬,但還是順從地跟著賀雲鑽進了車子去。車子隨即啟動,留給尹若的只有尾燈的明滅。
尹若惱得將咖啡杯摔在地上,「混蛋,你們都是混蛋!」
侍者有些恐懼地走過來,笑聲提醒,「小姐,這杯子您得賠償。」
尹若冷笑,「好啊,就連你們也跟著蹬鼻子上臉!我賠,我摔得起,自然也配得起。多少錢,你說。」
侍者臉色更白,「2千。」
「你說什麼?」尹若抽出了兩張百元鈔票的手劇烈顫抖起來,「你宰人,你胡說八道!」
侍者驚慌地解釋,「這是英國手工制作的骨瓷,這一系列又是限量版,所以小姐你懂的……」.
被賀雲那樣當面羞/辱了一頓,後來又為了一個杯子幾乎掏干身上所有的口袋……這一天對于尹若來說,仿佛是遮羞布被揭開的末日。
所有的冷靜都頃刻之間土崩瓦解,她忽然開始痛恨整個世界。仿佛每一個在她面前走過的人,都帶著奚落的眼神,譏誚地指著她竊竊私語——所有人,所有人全都這麼面目可憎!
她累了,真的好累。她現在只想向這個世界揮出大耳光去,重重地給每個人都來上那麼一下!
她回到家去,冷笑著將視頻發上了海角社區去——海角的網民最熱衷八卦,這樣勁爆的***,一定會瞬間激起千層浪!
她什麼都不管了,什麼都不管了!如果她要死了,就也一定拉著所有人一起來墊背!
憑什麼,她注定悲哀,而他們卻一點點過上了他們想要的好日子?這不公平,不公平!
她發好了帖子,然後電話將網址告訴給了金太太,問「我現在可以去接我兒子了吧?」.
蘭溪抱著小花兒,讓老範開車,想法子將小哲從英語班騙出來,帶小哲去了個地方。
俗世煩擾,只有這里遠離紅塵,最是寧靜。
這里是墓園。高山青青,松柏無言,一座座漢白玉的墓碑標志著一個個生靈曾經來過這人世的最後印跡。
蘭溪帶著小哲到了月潮生夫妻的合葬墓碑前。
她其實是猶豫了下,也先看了看月潮生夫妻合葬墓旁,章荊南那孤零零的墳墓。她想,是該讓小哲先到章荊南墓前,還是先到月潮生墓前呢?更何況月潮生的墓中,還埋葬著溫玉顏;貿然帶著小哲過來,溫玉顏她老人家的在天之靈會不會責怪?
拿不定主意,蘭溪只去看手腕上的翡翠玉鐲。果然如當時給她加工的那個玉器鋪子老板所言,手鐲上的紫色一點點地淡下去了。仿佛不管這世上萬事,不管可能用什麼樣的手段遮著掩著,可是隨著時光流過,掩藏在背後的真相早晚會水落石出。
于是蘭溪還是帶著小哲首先來到了月潮生和溫玉顏的墳墓前。
事情已經過了這麼多年,小哲都已經長成了風采卓然的少年,相信這件事也該讓溫玉顏知道了。小哲是個敏/感而聰慧的孩子,從小的處境讓他養出了凌厲的眼楮和獨立思考的頭腦。于是一在墓碑前站定,他就眯起眼來望蘭溪,「你帶我到這里來,是什麼意思?」
蘭溪並沒急著回答,只彎腰跟小花兒說話,「小花兒磕頭,這是爺爺和女乃女乃。」
小花兒三歲之前,蘭溪從沒帶著他到這墓園來過。民間有傳統,都說小孩子眼楮淨,若是到墓園去,說不定會看見什麼不干淨的東西。如今小花兒也大了,蘭溪這才帶著小花兒來。
小花兒乖極了,听見媽媽的話,便撲通跪在地上,朝著墓碑規規矩矩地咚咚咚就是三個響頭。
蘭溪的眼楮便濕了。
誰知小花兒磕完頭便向墓碑一伸手,「爺爺女乃女乃給紅包!」
原來是每年過年,小家伙都要向月家幾位老的磕頭拜年,然後每回都會收入頗豐,小花兒就形成了條件反射了。就連他之前那麼規規矩矩磕頭的樣子,怕也是為了後頭的紅包才肯的……
蘭溪真是哭笑不得,拎起小花兒,在他的胖P股上拍了兩下,「你個小財迷!」
蘭溪跟小花兒這麼折騰的時候,小哲卻冷著眼楮,細細地打量著墓碑上月潮生的照片。
客觀來說,月明樓的相貌與月潮生稍有差別,他更像溫玉顏一些;反倒是小哲的五官眉眼跟月潮生更為相似。小哲看著看著就握緊了拳頭,霍地轉頭望蘭溪,「他,他究竟是誰?」
蘭溪帶小哲來,什麼都沒曾說過,只讓小哲自己用眼楮去看,用頭腦去思考。如果那孩子自己什麼都發現不了,那她就也依舊什麼都還不說;倘若小哲自己發現了,那就說明攤開這一切的時機,終于到了。
蘭溪嘆了口氣,望著墓碑上兩位老人的照片。他們依舊還是中年人的模樣,時光再沒機會在他們臉上留下心的斧鑿痕跡,「這是上次你見到的那個大哥哥——月明樓的父母雙親。他們安葬在這里。」
少年的面龐瘦削而蒼白,只有一雙眼珠子漆黑如夜,他死死盯著蘭溪,「……他為什麼,會跟我長得這樣像?為什麼,我看著他的遺像,一點都不覺得害怕,反倒覺得他似乎在照片里望著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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