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哲果然是聰慧的孩子,他果然自己找見了問題。
蘭溪靜靜凝望小哲。山間起了風,松濤陣陣,蘭溪還是從中听見了細碎的腳步聲。
蘭溪也約略緊張地抽了口氣,回望小哲少年早熟的目光,「小哲,這問題既然你問出來了,那就說明是該讓你知道的時候了。可是我想,這個最適合給你答案的人,是她。」
蘭溪回頭,果然在碧色松濤里,看見一襲黑色職業套裙,卻是一臉蒼白的丁雨。
蘭溪將小哲從英語班給騙出來,她的手段並不高明。況且丁雨一直對小哲保護有加,一旦听說有人將小哲給接走了,她一定會追出來——蘭溪用並不高明的謊言騙小哲出來,實則就是在引著丁雨也一同到墓園來枳。
這個答案,只有丁雨知道得最清楚,也只有丁雨才適合講給小哲听。
丁雨咬著唇走上來,努力平靜地看著小哲,將手機掏出來遞給小哲,「小哲,你先帶著小花兒到旁邊去玩手機。大人間還有幾句話說。」
小哲懂事地抱起小花兒,而小花兒一看那號稱裝B最有範兒的三星手機,就樂得朝屏幕上的水果屏保舌忝了一口湯。
看他們倆走遠,丁雨這才寒著臉扭頭望蘭溪,「你又何必這樣自作聰明!」
蘭溪搖頭,「我從沒想要利用這件事為我自己取得什麼好處。我只是真的心疼小哲這個孩子——他長大了,丁主任你方才也听見了,是他自己發現了他自己的相貌與墓碑上照片中的相似。」
「丁主任,我也是當母親的,我知道對于孩子的教育引導方面,總是堵著並不是最好的辦法;更何況小哲的性子早熟,天生長著一雙冷靜的眼楮。他早已經發現的事情,難道你真的要繼續裝作不知道,然後讓他自己備受煎熬?」
「不會有你說的那麼嚴重。」
丁雨握緊指尖,「小哲雖然是個早熟又冷靜的孩子,可是他畢竟才十三歲。十三歲的男孩子而已,他又能想到些什麼?杜副總,是你聳人听聞了。」
「是麼?」
蘭溪望著丁雨蒼白的面頰,輕輕地搖了搖頭,「丁主任,那我就只能說,就算你傾盡了全力來愛護小哲,可是你畢竟不是他的生身母親。我不是說你不費心,我是說你畢竟欠缺了一場生養,你沒體會過十月懷胎、一朝分娩的種種,孩子沒有跟你連心連肉過,那麼你對孩子的了解總歸是差了一層。」
「這話也許當年的我沒有資格對丁主任你說,可是現在我是絕對有這個資格的——丁主任讓我猜猜看,你的家中一定沒有任何‘爸爸’的痕跡吧?」
丁雨一怔,「什麼?」
蘭溪嘆息,「丁主任你說你是離婚的女人,小哲沒有爸爸陪在身邊是因為離婚的緣故——可是就算女人離婚,被前夫傷透了心,而要在家里將前夫的一切痕跡都掃地出門的話,可是一旦孩子問起爸爸來,這個女人也不至于連那個爸爸的名字和相關的生平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吧?」
蘭溪犀利地盯著丁雨的眼楮,「丁主任我猜,你就恰好是那個啞口無言的母親吧?因為你其實根本就沒結過婚,你家里沒有一點點有關‘爸爸’這個角色的痕跡。丁主任你是聰明人,可是你再聰明卻也沒辦法憑空捏造出一個‘爸爸’來。」
丁雨咬緊了牙關。
蘭溪嘆了口氣,「丁主任忘了我就是離婚家庭走出來的孩子麼,所以我對這個是很有發言權的。我爸媽當年打得恨不得殺了對方,離婚時候更是說要老死不相往來,可是這其實並不影響我跟我媽和我爹雙方的關系。因為再狠心的父母也明白,想要靠近自己的生身父母,是每個孩子天賦的權利,不會因為一個婚姻的破碎而被剝奪。」
蘭溪轉頭望丁雨,眼中已是隱約含了淚,「我能想象到,小哲可能從很小的時候就在家中去搜尋有關爸爸的痕跡,他也曾鄭重地問過你有關爸爸的事情,可是你開始可能只是掩飾,到小哲慢慢大了,你開始呵斥他不準問,或者用你的眼淚堵住他的嘴……」
蘭溪哽咽了聲,「丁雨,這就是你對孩子的好麼?這就是一個母親應該做的事情麼?你這幾乎是在精神虐/待小哲,你知道不知道?」
蘭溪的話戳痛了丁雨,丁雨淚落雙腮,揮舞起手臂來,「我知道,我當然都知道!可是我還能怎麼辦?我想過辦法,我是真的想要找一個男人的痕跡,不是為了我自己,我就是為了小哲!」
所以她當年那麼厚著臉皮去接近小汪,她甚至想過要將小汪偽裝成一個「爸爸」。雖然小汪年紀小,而且不是她理想的成熟年紀,可是整個總裁辦只有小汪一個男性職員——她別無選擇,她只能這樣。
她甚至為了跟小汪在一起,而要自己親手硬生生扼殺對月慕白的想望!她沒有要眼睜睜看著小哲難過,她沒有在精神虐/待小哲,她已經盡她所能地想了辦法,只不過沒想到——天意弄人。
如果汪小洋只是一個普通的男生,如果他能一直看似無害地被她掌控著,那她真的可能會為了小哲而跟汪小洋在一起——可是她卻沒想到,汪小洋的真實身份竟然是遠洋集團的少東家!
于是她的計劃一下子變成了一個大笑話——人家遠洋集團的太子爺,怎麼可能會心甘情願地要一個帶著孩子的女人?甚至要背起那孩子身世的黑鍋?于是她只能疏遠他——縱然看著他時時看她時那滿眼的疼痛,她也只能裝作視而不見。
所以杜蘭溪這樣說,對她真的是不公平的,真的……
「丁主任,對不起。」蘭溪看見丁雨的疼,她伸出手來握住丁雨的手腕。盡管丁雨想要掙月兌,卻還是被她給緊緊地扣住了。
丁雨的淚便更藏不住,「杜蘭溪你知道麼,我自己拷問過自己更多遍,比你質問我的語氣更嚴重千倍萬倍。我知道也許我真的欠缺了一場生養,所以總是對小哲無法做到如生身母親一般的感同身受,可是我真的已經盡己所能。」
蘭溪也落下淚來,忽地憤而說,「……我想,其實我剛剛說錯了︰丁主任,雖然你跟小哲之間欠缺了一場生養,可是你做的卻比他的生身母親更好。他的生身母親只是生下了他,卻沒能給他幸福平靜的一生;甚至,他的生身母親都沒有告訴他,爸爸是誰;更有可能,他的生身母親生下他,只是為了將他當做一枚要挾的棋子!」丁雨的臉唰地蒼白,下意識轉眸去看章荊南的墓。
蘭溪握緊丁雨的手腕,「丁主任,現在你我不是丁雨和杜蘭溪,我們都是母親,就讓我們站在母親的立場來說說話吧——我想,雖然真情告訴給小哲的話,會讓小哲難過,但是從長遠來講,那難過卻是對孩子的尊重。」
「尤其小哲是男孩子,是天生冷靜的男孩子,在他已經發現了問題的時候便坦誠地將事情告訴他,不但不會成為他未來人生中的絆腳石,反倒會讓他能更懂得如何來看待自己的人生。」
丁雨盯著蘭溪的眼楮,遲疑不斷翻涌,她顯然還是不忍做出這個決定。
松濤陣陣,刷拉拉的聲響里刺出少年清涼的聲音,「……媽媽,您告訴我吧。別擔心,我能听得懂。」
丁雨一震,回身去望,小哲抱著小花兒立在松林邊兒上。小哲雙眸清冽如泉,薄唇抿緊。
只有小花兒那不知愁的,舉著手機擱在耳朵邊兒上,嘴里還念念有詞,整得很有範兒的樣子。
丁雨還在掙扎,「小哲你說什麼呢?我們在說大人的話,是說別人呢,你怎麼都攬到你身上……?」
「媽媽!」小哲跨前一步,正色立在丁雨面前,「我長大了,媽媽,告訴我吧。」
小哲轉頭,隔著松濤去望那無言靜立的墓碑,「媽媽,我想知道。我到底是怎麼來到這個人世,我又究竟是誰的孩子?我從哪里來,我又該,如何走下去。」
「這些問題已經在我心里梗了太久。媽媽,它們梗得我心里都疼了。我知道若說出來,您會傷心落淚,我便忍著不說——可是媽媽,我真的好想知道。您告訴我吧,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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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後第二更~~~~~有親沒看明白小花兒怎麼三歲了麼?小樓入獄的時候小花兒周歲了吧,然後小樓在獄中的時間某蘇雖然沒忍心細寫,但是這也至少要一年多的時間呀——假釋的條件需要完成一半刑期,那就是2年半,就算重大立功表現,怎麼在里頭也得一年多啦。再加上小樓出獄之後到目下的時間……三個時間段加在一起,可不就已經三歲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