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3-02-01
葉少緣快步走下了上清宮門前的台階,解開了系在木樁上、拴住雪走的繩索。雪走早已等得不耐煩,看見了葉少緣,興奮的搖頭晃腦,打著響鼻,鼻孔中噴出了兩道白氣。
葉少緣輕輕拍了拍它雪白的鬃毛,道︰「別鬧,知道你餓了,一會我給你買點肉吃,好好祭祭你的五髒廟。」
雪走似是能听懂葉少緣的話,長長的腦袋向下點了點,果然變老實了不少。
葉少緣忽的低下頭,看了看被孔穎達握的發紅的右手,依然再隱隱作痛。他搖搖頭,輕聲抱怨道︰「大哥,你也太熱情了吧。這手若是換成大姑娘的,還不被你給捏碎了。」
葉少緣揉了揉右手,拉起韁繩,牽著雪走往來時的街道走去。
如今,已是臘月二十四,已經過了小年,沒幾天就要到年關、鬧除夕春了。長安城中早已有了些過年的氣分,街道上的人流量照往日,多出了不是一點半點。現在的街道之上,穿插著許多小商販,倒賣著春聯、爆竹、麻糖、豬肉等年貨,比店里要便宜上許多。長安居,大不易,縱是天字腳下的良民,也要學會過日子,能省則省。人流熙熙攘攘,不說是摩肩接踵,卻也差不了多少了。
葉少緣的臉色有些難看,由于他來時是清晨時分,街道上見個人影都難。因此,他騎著雪走,自然是一「驢」平川。此時,街上的人多到走不動路,葉少緣只能牽著雪走走路了。
葉少緣心中一陣發苦,這路途不近,若是走回租宅,怕是鞋底都要磨穿了。葉少緣看了看腳下刷的泛白的靴子,自己寬慰自己道︰「正好,穿壞了,過年換雙新靴子。這種情況下,就算是只進不出的財迷艾錢,也會答應的吧。」
葉少緣拉著雪走擠進了人潮之中,他看了看四周的人,買貨砍價之時,還不忘護住自己腰間的錢囊,怕遭了小偷的快手,不由得得意一笑。他又發現了窮人的一個好處,不用怕小偷惦記。因為他的口袋里,怕是比小偷的臉還干淨。
葉少緣一路上擁著人群,倒也不寂寞。人多時,他便走著;人少些時,他便騎著雪走,疾馳一陣,如此反復,倒也不算是太累。
走了約莫一炷香的光景,葉少緣才回到了租宅。相比葉少緣鄰居家掛著春聯、張燈結彩的門口,葉少緣租宅的門口就要冷清了許多,連個最簡單的「福」字都沒有。
葉少緣停住了腳步,咂模咂模嘴,嘟囔道︰「太缺少年味了,有些不合群,這樣不好……」
葉少緣正在出神之際,耳畔卻傳來了「 里啪啦」的炸響聲。葉少緣嚇了一跳,心頭不由的一緊,趕緊朝聲音的源頭望去。
原來是鄰居家的幾個小孩,聚在一起再玩爆竹。一名個頭稍高、年紀大些的孩子,手里握著一根竹竿,頂端挑著一串燃著的爆竹。幾名歲數小、穿著花棉襖的稚童,躲在他的身後,捂著耳朵,咧開嘴大笑……
葉少緣憶起了他自己那崢嶸的童年,不由的心中一酸,覺得他們不要太幸福了。
「葉公子,我家少爺都等你半天了,你戳在門口,不進去,是想什麼美事呢?」
葉少緣回頭看清了說話之人,粗眉圓臉,原來是侯文杰的車夫。
葉少緣看了眼牆邊,這才發現侯文杰停著的馬車。他慚愧一笑,道︰「我才看見馬車,這就進去。」
葉少緣趕緊拉著雪走,推開了虛掩的大門,邁步走進了小院之中。
葉少緣抬起頭,院中的景象,卻和他一早離去之時,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小院的中央,架起了一座大鐵鍋,底下燃著熊熊的薪火。
葉少緣心中納悶,走到了鐵鍋跟前,伸手將蓋在鐵鍋上的鍋蓋掀了起來。只見鍋里升騰起了一陣白煙,熱浪撲面而來。葉少緣只覺得一陣煙燻火燎,有些睜不開眼楮。他連忙蓋上鍋蓋,往後退了三步。
葉少緣揉了揉眼楮,鼻子一嗅,卻聞到空氣中彌漫著一種類似花椒、大料的味道。
那險些被大火吞噬的廚房中,響起了陣陣「 當、 當」的劈骨剁肉之聲。因為昨夜那場意料之外的大火,廚房的窗戶已經被燒毀,所以留下了一個漏風的大窟窿。
葉少緣略一歪頭,透過這窟窿,向廚房里面張望了一下。
廚房中竟然有兩張生面孔,正在用刀,分解一具不知是牛還是驢、羊的扒皮牲口。這兩人為了個白布圍裙,生的雙胞胎也似,同樣的大腦袋和粗脖子,面上似抹了二兩油般, 光瓦亮。
葉少緣知道他們二人定是侯大公子帶來的廚子,腦袋大,脖子粗,不是財主,就是火夫。
葉少緣搖搖頭,快步走向了廂房,心中暗道︰侯公子倒真是有興致,這可比下館子、去飯莊費事多了。
葉少緣還沒到廂房的門口,侯文節卻一臉從容的推門走了出來,兩人剛好走了個罩面。
葉少緣心里還沒做好準備,正盤算著怎麼向侯文節道個歉才合適。畢竟,這房子是侯文節幫忙,以低價租入的。葉少緣和艾錢剛入住了一天,便把人家房子的廚房給點著了,實在是有些說不過去。
侯文節猛然走了出來,葉少緣一肚子的話,不知從何說起。葉少緣嘴里支支吾吾的,有些不知說什麼是好。
侯文節見是葉少緣回來了,臉上綻開了笑顏,伸出了一支拳頭,捶在了他的肩膀上,戲謔道︰「你昨晚放了把火,敢情一大早就跑路了,留下艾錢背黑鍋麼?葉兄弟,你太不地道了。」
葉少緣被侯文節臊的滿面通紅,小聲道︰「我是有些事情處理,昨夜之事……」
侯文節大笑一聲,打斷了葉少緣的話頭,道︰「昨夜之事,不提一把。天干物燥的,起個小火也正常。你別把自己燒壞了便好,生命可比這堆砌起來的磚土值錢得了。」
葉少緣心中感激,一本正經的保證道︰「大公子,放心,我以後絕對不再擅自玩火了。」
侯文節輕笑一聲,道︰「這用火燒肉的本事,還是廚房的那兩位師傅擅長。我們還是等著吃現成的吧。」
葉少緣道︰「大公子,不必這麼惦記我們的。」
侯文節道︰「我這人無事時,便喜歡和好朋友在一起,倒不是特意惦記你們。我只是覺得,這肉要和你們一塊吃,才會更鮮美些。」
艾錢卻從廂房里探出了半個腦袋,道︰「你們兩個怎麼不進屋說話,不嫌冷嗎?」
艾錢方才在屋中溫酒,侯文節特意拿過來的、上好的梅花酒,好喝不上頭。他溫好酒,听見屋外窗口傳來了葉少緣和侯文節的說話聲,才出來喊他們二人進屋。
葉少緣的臉蛋一濕,他抬頭望天,眼見天空中又開始飄上了雪花。
侯文節爽朗一笑,道︰「瑞雪兆豐年,來年又是個衣食無憂的好光景呢。」侯文節言罷,依艾錢之言進了屋。
葉少緣伸出右手,雪花落在掌心中,不消一刻,便化掉了。葉少緣想起了今早、陸德明在上清宮和他說過的話,長安城廟堂內部傾軋嚴重,表面的穩定即將被打破。長安將亂,對于新人,卻正好是出頭之時。
葉少緣極為自信的一笑,彎下腰,雙手捧起了地上的積雪,搓成了一個圓圓的雪球。他仰頭望著天空,雪花落在了臉上,眼楮里……
葉少緣閉上雙眼,心中納罕一聲,暗道︰我要出頭,將長安城踩在腳下。
葉少緣睜開眼楮,用盡全身的力氣,將手中的雪球,拋向了空中……
廚房里的那兩個廚子,的確是有兩把刷子,難怪入得了侯文節這位長安城美食家的法眼。他們二位端上來的這一大盆驢肉湯,不僅色彩配的鮮亮,讓人一看便有食欲,而且吃起來,口感極佳,味道好到爆。
邊疆戰士,可三日無糧,卻不可一日無肉。葉少緣吃過不少種野味的肉,但這麼好吃的驢肉,卻還是第一次吃到。
葉少緣口中的驢肉,都咽到了肚子里,唇齒還留有香味,令人回味無窮。
美味的驢肉,上好的花酒,氣味相投的人,卻只少了一抹靚麗的景色,便是完美了。
葉少緣看了眼窗戶,艾錢心領神會,放下瓷碗,撐起了半扇窗子。屋外的雪已大,簌簌而落。艾錢怕屋里冷,又生了一座火爐。
侯文節望著窗外的雪景,仰脖將手中的酒杯倒空,道︰「如此便無憾了,這雪真真應景。」
葉少緣的酒力不見漲,已經有些微醉。他搖晃著手里的酒杯,遲遲沒有喝下去。他盯著窗外、窩棚里正啃食著驢肉的雪走,想起了一件事情,道︰「糟糕,我怎麼忘了雪走也是驢子,這不是陷它與不義嗎?」
艾錢的臉被碗罩住,吃得極美。他听見了葉少緣的話,放下了碗,目光轉向了窗戶,道︰「雪走再靈也是畜牲,哪里懂得那麼許多的仁義道德。」
侯文節怔怔的望著窗外,道︰「我其實自打第一眼看見雪走就有個疑問,它真是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