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2-08-23
細若柳絮般的飛雪在颼颼的冷風中東搖西蕩,就像亂世中掙扎飄零的浮萍,隨波浮沉中縱有不甘,亦只能徒作長嘆,悲憫世間辛涼。
那一聲尖細到心戚的長調在拉到極限之際不曾收尾,而是陡然拔高後又繞轉盤旋,再裊裊散開。
女人抬起手指在座椅上輕輕敲著,眼里滿含著迷離的風雪,仿佛這世間的一切都是這般模糊不清,所有地心事都在那一聲宛若跨越了數個世紀光景的輕嘆中化作點點漣漪,就像詞里面寫的一樣,吹皺一池春水。
「喀嚓」一聲,女人從機艙中跳下,雪地上那厚厚一層積雪瞬時被她踢飛,雪霧繚繞中遠遠看去,就像一朵正自盛開的雪蓮。
只是此時的蓮上站著一個人,一個身材高挑的女人。
「老大?」其後的兩名隨從大叫。
女人擺了擺手,又翻出一件白色的皮襖,一抬手把自己從頭到腳裹的嚴嚴實實,自顧自的往雪地里走去。
「老大」部眾大急,連聲喊道。
女人站定了,卻沒有回過身子,就那麼站在風雪中,似乎與滿目的皚皚白雪化為一處︰「你們總是這麼煩人麼?老娘我進城找樂子難道還要請示你們二位?」
「可是老大,你就這麼一走了之,等下大隊怪罪下來我們可擔當不起。」
「別跟我提那個沒膽的龜孫。」女人有些氣急敗壞︰「一提到他我就來氣,除了溜須拍馬他還能干些什麼?」
兩名部眾小心翼翼的對望了一眼,然後都非常理智的保持沉默,不發一言。
「就說老娘我不是老鼠,這幾個月身上都快發霉了,我得出去散散心。」女人停了一下,指著巴陵城的方向︰「也沒多遠,就那個地方。」
隨從正要開口說話,卻又听到女人傳來的聲音︰「記得把我那副座駕好好修養,回來了要是有一處不干淨,你們那把骨頭就等著我來拾掇拾掇吧!」
二人相視苦笑無言,只得合力將那架機甲抬起,一前一後的往雲夢澤中走去。
風刮過,一地淒迷
巴陵城,某處靠近南門地巷道中。
沉重的雪打濕寂寞的街。
但這里是長江以南,不似北方那種千里冰封、頓失滔滔的鵝毛大雪。南方的雪總是柔和的、總是邁著輕快簡單的步伐、總是旋轉著女敕軟曼妙的身姿,甚至每當看到她的到來,還會憶起孩提時地稚聲笑語。
所以,南方的雪是絕然算不得沉重的。
但這一次,胖子只覺得這漫天飛舞的雪絮落在身上,竟比自己手上的陌刀還要重上兩分。
耳邊有呼呼風聲回蕩,仿若置身于塞北關外的白毛風中,腦海中那些本就不甚清晰的歡笑聲早就被眼前這場大風雪吹得一干二淨,胖子忍不住閉上眼楮,他知道這一切只是自己的幻覺,但是這一切又來得這般真實和確切,有著讓人無法忽視的存在感。
可即便是閉上了眼楮又有什麼用呢?
胖子吐出一口悠長的悶氣,白濛濛的熱氣被撲面而來的狂風瞬間吹散,連帶著胖子都被灌了幾口冷風,不住地嗆氣。
他知道此間沉重壓抑的不是這天氣、不是這風雪,這一切都源自于小巷盡頭的那一個持竹的瞎子,在這種風雪飄搖的天氣下他的身形更顯單薄消弱,就像一根隨時會這段的老竹。
但胖子沒有白痴到萌生這種不切實際的想法,就像他自己說過‘胖子也能成為高手’,那麼身如枯槁不一定就真的意味著弱小。
古往今來老而彌堅者也是有那麼一些的,胖子突然間有些惡趣味的想到,只是看著越走越近的瞎子,他卻怎麼也笑不出來。
瞎子可以前進、也可以後退,但自己不能再退了,胖子回過頭看著身後宅門上的匾,那是兩個月兌了漆的鎏金大字,崩成一片一片的木絲紋理佔據了這塊匾的大部分,斑駁的漆痕上還能隱約瞧出兩個字的模樣,那是——棗園。
胖子雖然沒能看到院子里種棗樹,但他知道,這是周小瑜的院子,而呂英就在他身後的這間不大的宅子里。
當然,還有大夫。
只是令胖子感到驚訝的是,進城伊始、風千重這破老頭便熟門熟路往這間小庭院趕來,瞧那架勢感覺跟進自家屋子一樣熟絡。
想到這里,胖子不禁微微拉下臉朝另一邊站得不近不遠的風千重瞄了過去,沒想到風千重那廝也是別過頭來瞧了瞧胖子。
胖子微微一怔,立馬換了個笑臉,雖然他的憨笑聲依舊是那麼虛假和倒胃口,不過在這簌簌直落的飄雪中卻別有一番溫暖的親和力。
風千重撇了撇嘴,好半天才擠出一個相當不自然的笑容,看上去比胖子的還要難看,干巴巴的笑了兩聲。
然後,簌簌的風雪中,兩雙對視的眼楮同時錯開,似有心事的望向別處。
有「 、 」的聲響,在這種大風大雪的天氣中十分微細,卻依舊被兩人察覺。那是積雪被踩踏的腳步聲,有點澀、也有點鬧心,雖然胖子自己小時候最喜歡這麼玩。
瞎子已經越來越近了。
瞎子走的並不算快,但是每一步都走得十分用力,仿佛一腳下去,能把雪絮中的水汽給碾將出來。一時間,胖子很自然也很怪異的想到了防江壩上的樁柱。每踏出一步,胖子都覺得這條小巷在顫動,自己腮幫中的肉塊也隨著瞎子的步伐而抽動著。
不知何時此處不再降雪,胖子以為雪停了,抬頭往高空看去,卻瞧見一道半透明的光圈將這一條街巷包裹成小小的一塊,圈以外雪還在下,而圈以內卻雪歇風止。
一人之力,竟至如斯?
胖子瞳孔微縮,影像中的瞎子卻越發的高大起來。即便是在冬天,可此時自己仍舊出了一身毛毛汗。寒氣一逼,順勢整個身子都涼了下來。胖子吐出一口帶血的濃痰,在潔白的雪地上砸出一個分明的黑洞。
「一起上?」胖子用力揉捏著冷冰冰的刀把,那樣會更加趁手靈便,而且也能防止天冷手滑。
「一起上!」風千重面無表情的點了點頭,又輕輕的咳嗽幾聲。
胖子再一次轉過了頭,盯著風千重萎靡的老臉︰「你先?」
風千重抬起眼皮,渾濁的眼里沒有丁點兒神采︰「你先吧。」
胖子嘿嘿一笑,把刀把上破布解下來連同手掌一起綁牢︰「不用分得這麼清楚吧?這樣,你左邊,我右邊。」
「咳咳!」風千重用拳頭堵在嘴間,咧嘴笑了笑︰「沒問題!」
胖子聳聳肩胖,貌似無所謂的系著右手上的破布,末了用牙齒咬緊︰「放心吧,我這人最敬老了。」
「你要是頂不住就開口跟我講,又不是旁的人我不會笑你的。」胖子試了試手中的刀,漫不經心的說道。
「年輕人就是爭強好勝。」風千重緩慢的控制著自己的呼吸︰「有時候,老人家也是很可怕的。」
胖子好笑的看了看風千重︰「我可不這樣認為。」
「我可不是說的自己。」風千重毫不在意胖子投過來的目光。
「那我就更加體會不到了。」胖子哀嘆著說道。
「吶,眼前就有一個。」風千重揚了揚頭,示意胖子看過去︰「用不了多久你就可以切身體會了。」
胖子撮著牙花子,手上的刀倒拖在雪地上,看著越來越近的瞎子,臉色難看的說道︰「你還是多想想你自己吧。我怕你這把骨頭會散掉的。」
風千重抬了抬手︰「這事,就不勞你操心了。」
胖子默然不語,手上逐漸加力,纏了一匝又一匝的爛布條驟然繃緊拉直,卻很是詭異的沒有斷裂,看著那上面油亮的光澤似乎用桐油浸泡過,那韌性必然是極好的。
「嗤、嗤」,瞎子每踏出一步,腳下的積雪便會瞬間融化成一個大圈,露出內里青黑色的長石條,石板上的濕潤水汽在熾人的高溫下急速揮發,就像夏日里的驕陽,燙得石塊微微拱起,極致處有絲絲的裂縫正飛速擴大,然後「 」的一聲,崩裂成無數細小的石屑碎礫。
皸裂的塵屑並沒用四溢濺開,而是慢慢地在瞎子小腿處縈繞不散,逐漸蔓延成紅黃交雜的一圈。瞎子每走出一步,那層土罩便濃上一分,無數的細小顆粒依附于上,然後開始有規律的旋轉起來,隱隱有風雷聲響起。
一路行來,這巷道中的積雪便化去了一大半,一條滿是坑窪的石板小道開始展現在人們眼前。
情知瞎子這是在凝聚氣勢,胖子再也無法忍住,正要動手之際卻是轉過頭對著風千重說道︰「你若想趁此機會逃走,我拼著這條命不要亦要第一個反身殺你!」
風千重微微一愣,卻是沒有說話,只是冷冷的看著胖子。
「看看那瞎老頭子是先殺你,還是先殺我!」胖子藏于肉瞼下的眸子突然亮得出奇,宛若夏季夜空無雲的星辰。
聞得此言,風千重臉頰上的肌肉狠狠的跳動起來,他意味深藏的看了胖子一眼,一把握緊拳頭,往前踏出一步,風起雲涌中與胖子並列。
胖子那兩句話說得極其用力,以至于數丈之遠的瞎子都能听到,他‘ ’的怪笑幾聲,而後才說道︰「就你們這樣子,還想合力殺我?真是老壽星吃砒霜——嫌命長啊!」
這是身後的庭院內傳來幾聲清響,像是瓷器碎裂的聲音,卻沒有人在意。
是呀,誰又在乎呢?
就像沒有人在意一個披著大襖的女人從西門處進來,也沒有人在意一個渾身傷疤的青年人拖這一個死狗般的黑臉大漢從雲夢澤中鑽了出來。
更不會有人在意城外的雪是否下、風是否刮。
寒夜漫漫,風雪迷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