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國鐵這幾天一下子變成了最為忙碌的商人,這都是拜許縣令的獻禮訂單所賜。
話說驟然大紅大紫的康老也是格外忙碌,但那是穿梭于官場和民間,忙于為許縣令滅火而奔波。康老的身份特殊,本身是漢人,卻娶了個瑤家女子,一段傳奇情事經過前後兩個版本的演繹,在新化幾乎傳得家喻戶曉,在民眾眼中,康老絕對是一個有情有義有擔當的男兒,加上在才識智慧上也被塑造了一番,一下子變成了民眾頂禮膜拜的神級人物。
既然康老如今的聲名可謂鼎盛之至,康老是漢家的兒郎,又是瑤家的女婿,既能代表漢人,也能代表瑤人,如今又得到了許縣令的授權,這一來連官方也代表了。康老集三個代表于一身,以花甲之年,雖然耳背眼花,仍然不辭勞苦地調解漢瑤矛盾,這份誠心已屬感人,更且,有賴于康老如今聲名隆盛的神級影響力,到目前為止,各方還算買賬。目下康老正在跟各方協商一個解決方案,據說考慮了各方利益,好像各方也在考慮接受,要是這樣的話,一場軒然大波就將悄然消于無形。
康老很忙,很忙!于是,對于許縣令的獻禮訂單,康老就順理成章地交給了扶家最具商業才能的扶國鐵,扶國鐵不負眾望,果然出色地履行了跑腿和穿針引線的職責。
在此際的大宋,蠟紙刻印器具生產也算得上一個肝膽俱全的系統工程了,真是難為扶國鐵安排得有條不紊。茅庚覺得,照這樣下去,胖子扶國鐵完全具備當一個總經理的潛質。
生產油墨分給了頓家,有文元指導,頓家接下來這件營生並不是難事。連同茶油去色去味,頓家在這兩項上大有斬獲,自然是除了扶家之外的最大受益者。
鐵匠李松那里,本來到白溪就是兩手空空,靠著扶家幫助添置家什工具這才有了一家鐵匠鋪子,經過扶國鐵一番蠱惑,這間鐵匠鋪子變成了扶家與李松連財合本的營生,李松佔了八成,扶家只佔兩成,但是只此一條,李松便不可能再為別家打造刻字鋼板了。
扶家又請了木匠按照茅庚的樣機打制油印機,至今為止,蠟紙刻印產業鏈的主要環節穩操在扶家手中。
蘇家也不是一無所獲,粉筆的生產分給了蘇家,這是回報當日蘇家無條件支持,投桃報李之舉,只是西廂剩下的不到十三斤水泥,摻入石膏之中,生產的粉筆十分有限,只能勉強應付縣尊許縣令的各級獻禮所需。
不管怎麼樣,應付許縣令的獻禮所需暫時是夠了。
這一切都是茅庚的建議,明面上卻是康老安排,跑腿傳話執行的,一切都是扶國鐵。
這樣的安排,充分體現了利益均沾原則,其實扶家還是佔了大頭,以康老的脾性,當然是要依著茅庚的。
茅庚覺得,自己與這三家適當的利益捆綁,乃是最為順理成章之事,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只能說這三家與自己有難得的緣分。眼前的好處便是自己的安全能夠得到更有力的保障,長遠來說,自己需要資金人力諸如此類,這三家的潛力都要激發出來才好。
說起木匠,扶國錫倒是有一個人選,是扶國錫的妻兄、譚修竹的二弟譚成竹,這年頭肥水不流外人田,親戚之間互相舉薦是理所當然之事,茅庚覺得扶國錫稱許的,應該不會太差,自然欣然接受。
茅庚既要試制升級版的油印機,又要煉焦,扶國錫那里實在施展不開,如今又有了錢,便決定在臨近建一處簡易的竹樓,建一個自己可以全權安排的工坊。
扶國鐵倒是頗有甘當配角的覺悟,當即留下了三個手下配合茅庚的計劃,心道指望茅庚沒有錯,這年輕人道道多,指不定還能為扶家帶來一本萬利的營生。
有扶歸領著轉了一圈,茅庚最終選了溪流下游的一處地方,這里離扶國錫的屋舍不到兩里的路程,站在扶家屋前居高臨下可以隨時留意到此處,有事便可互相呼應。扶家邊上那處溪流在中途匯集了另一道溪流,流到此處,水流豐沛了許多。茅庚把新工坊的地址,就選在溪流落差最大的一段,這時代,水力是最好的動力,沒有不好好利用的道理。
茅庚設計的竹樓采用架空設計,後世沒有少去民俗村之類的旅游景點,傣家的竹樓設計很有特色,借鑒過來就是。不過茅庚沒有將架空層設計得那麼高,離地也就是六七十公分的樣子,隔絕地氣就好,這樣免了做地平,又不需要使用木材作為承重構件。先以大楠竹為主承載構件,建好框架,然後一點一點像編竹排一樣,留出門窗過道,鋪上竹排,蓋上茅草,三天時間就搭上了五間簡陋的竹屋。
搭起這四間竹屋,木匠譚成竹一家出了大力。在這個釘子匱乏、特別是根本沒有射釘射釘機的年代,木匠只能用榫接方式將竹木連接固定起來,手藝精湛的木匠能將榫接用到出神入化的地步。
以茅庚觀察,譚成竹在這方面有著特別的天賦,但見他隨意地削出一個榫頭,再在另一支竹子上掏出一個榫舌,榫頭榫舌一合,啪的一聲,兩支竹筒就嚴絲合縫地連到了一起。譚成竹的兩個兒子也很爭氣,一個力大,一個手巧,關鍵是舍得吃苦,看樣子都能繼承乃父的手藝。
扶國錫一家和譚修竹一家男女老少都動員起來,在趕制蠟紙。茅庚只是示範了一次蠟紙的制法,譚修竹就掌握了個中訣竅,而且事後經譚修竹制出的蠟紙,比茅庚所制還要更好上一籌。
茅庚感嘆,譚家兄弟在手藝方面都是了不得的天才。
到了第四天,茅庚這里又增加了一個鐵匠,這個鐵匠姓黃,是譚成竹的妻弟,也是安化這邊的人。茅庚試了試,這人手藝一般,不過勝在有一身蠻力,人又可靠,這年頭鐵匠也是稀缺人才,茅庚當然也沒有推掉的理由。對于黃鐵匠,茅庚派給他的第一個任務是打制一個圓鋸片,茅庚的計劃是要上水力圓鋸機和水力車床,當然這兩樣水力機械只限于對付竹木,但這是茅庚確保油印機做成精品的保障設備。
于是,茅庚一邊開始試燒焦炭,一邊開始試制第二代油印機。
過了兩天,扶家老四扶國鋼又帶了兩個人過來幫忙,據扶國鋼所說,蠟紙刻印的訂單又增加了七十多套,只因《白溪學刊》和改版的《新化學刊》流傳了出去,康老事跡和神奇的蠟紙刻印一下子在這些地方也出了名,安化、益陽自不待言,連桂陽那邊也有敏銳的商人聞風而動,跑來新化直接按圖索驥,找到學刊長篇累牘褒揚的原創發明家康老,要買這神奇的蠟紙刻印器具。
康老很忙,也不管這些俗事,自然又是扶國鐵接待,扶國鐵一看有人上門求購,當然要坐地起價,這次不是官方采購,一成的商稅是免不了的,扶國鐵麻著膽子將價格漲到了十二貫,不料竟然無一買家還價,這讓扶國鐵大為後悔,早知道直接漲到十五貫多好,一下子少賺兩百貫,不禁大為肉痛不已。
照這樣下去,只怕接下來的訂單決不會少,于是扶國鋼前來支援茅庚,照扶國鐵的意思,務要盡早推出第二代高檔油印機,那時他便可以名正言順將價格漲到十五貫了。
不過在茅庚眼里,扶國鋼這次帶來的,關于新訂單和漲價的好消息倒在其次,扶國鋼這一次,還帶來了灰黑色的發光石頭樣品和燒不透的黑炭,基本上可以確認,灰黑色的發光石頭就是銻礦石,燒不透的黑炭就是石墨,尤其是石墨,簡直讓茅庚大喜過望。
上次的一百貫,茅庚交回給扶國鐵八十貫,讓扶國鐵留心,只要發現這兩樣東西,就悄悄收購。此外傳話給頓、蘇兩家,要是兩家找到這兩樣物事,一定要囤積起來。
又過兩天,焦炭燒成,茅庚分派人開始做煉銻和燒結鉛筆芯的準備工作。而茅庚自己,則重點投入到試制石墨坩堝之中,此外又出圖讓譚成竹趕制水力離心式木制鼓風機,茅庚決定試一試坩堝煉鋼。
扶國鋼這一次還帶來了最近的兩期《新化學刊》,茅庚一看,上面康老的事跡又多了一項,那就是成功調解了漢瑤沖突。原本自己讓康老試一試調解之事,卻沒想到效果會如此顯著。也是,康老本身已經有了一道強大的光環,又有蘇家、扶家、頓家出面,官府強力抬莊,奉家也要和官府唱同一個調調,這事就好辦了。起碼蘇、扶、頓三家在瑤民這一方說話是管用的,漢人畢竟更傾向于講道理,有康老這個當今大名人居中調解,官府又拿出一些錢安撫了一番,事件大致就平息了下來。
同時《新化學刊》登出了署名康老的文章,聲稱新化有金礦銀礦純屬誤傳,但這兩樣物事卻是有用之物,價值至少不會低于石炭,應由新成立的礦業公會協商,官府監督,通過買撲的方式開采。這是釜底抽薪之舉,本來嘛,礦脈發現之後,就應該還其本來面目了,茅庚一想到自己跑到大宋來造謠,還造成了不良後果,就有些臉發燒。
康老如今被公推為新化礦冶公會的名譽主事,這一提議自然容易通過。再說沒了金礦銀礦,很多趨之若鶩者便淡了心思。不過兩樣礦物的礦脈都已經露頭,蘇家、頓家、扶家都欲參與買撲,想來銻礦和石墨礦的開采已經不在話下,而漢瑤沖突也得以及時止住。
事態總算沒有演變成不可控制,但是一時半時自己還不能回白溪,據說還有人盯著此事,茅庚心道,這到底是政治爭斗還是情敵陷害,一想起這也是咎由自取,便干脆不去想它,徑自忙自己的技術活計,話說這一下自己可有忙不完的事兒了。
《新化學刊》上其實還有種種新故事,茅庚正忙,也沒有留意。
隔天,扶國鐵去而復返,帶著一個馬隊將茅庚清單上所要的物事拉來。不料同來的赫然還有蘇致妍,蘇致妍的堂兄蘇致道也一同到訪,簡陋的茅氏工坊一下子變得蓬蓽生輝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