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第四天下午,茅庚才從昏睡中醒來,一睜開眼,就看到了面露喜色而略顯憔悴的蘇致妍。
蘇致妍如釋重負般地說道︰
「你總算醒來了!」
難得蘇致妍給自己一個好臉色,茅庚也咧嘴一笑,出聲道︰
「我這是睡了多久了?」
一旁的扶貞脆生生地搶答道︰
「茅大哥哥,你睡了整整四天,蘇姐姐一直都在陪著你呢!」
茅庚聞言,突然冒出一句︰
「你大哥哥人品太差,被菩薩罰了臥床四天,如何當得起蘇姐姐這般看重!」
蘇致妍聞言撲哧一笑,嗔道︰
「是了,菩薩都要罰你,看你還說不說謊!」
但蘇致妍隨即又露出後怕的神色,說道︰
「當時你突然栽到,病情來得如此之重,渾身燒得象熱碳一樣,連譚老先生都有些束手無策,想盡了法子,後來還是泡了藥浴,這才退了些燒,連續四天昏睡不醒,叫人好生擔心!也是我不該叫你去那竹林之中,我好生後悔,生怕你再也醒不來了。」
說罷眼圈紅了一紅,茅庚只覺這妮子前後判若兩人,心中也有些感動。上午自己迷迷糊糊將醒未醒的時候,听蘇致妍自顧自地說話,一會說「鼻子怎地不再高一點!嗯,有點塌」就好了」,再一會又說「嘴唇厚了點,要是薄一點就好看了!都說厚嘴唇的人不說謊,偏偏你嘴唇厚還說謊」,蘇致妍這一番自言自語被茅庚迷迷糊糊听在耳中,如今想起來不禁對蘇致妍又多了一分憐惜。本來嗎,蘇致妍不過是一個十六歲的花季少女,這樣的年紀自然是多夢的季節,她的夢中人當然是既要英俊,又要本事高強,還要對她呵護有加。這個人最好是英俊如奉三郎,呵護她如奉三郎,同時又本事高強如茅庚。
不過女人看男人,男人只要不是長得太難看,女人看著看著就順眼了,蘇致妍看自己也許就正處在越看越順眼的過程中吧。
蘇致妍正處在多夢年紀,許多天真的想法來得快去得也快,有時連她自己也未必知道自己一定要什麼。只是長輩們若是逼得急了,她心中逆反心理只怕會越來越強,結果可能適得其反,自己可是鄙夷包辦婚姻的,一切順其自然便好。
想到這,茅庚心情轉為輕松,隨即便想到一個問題︰
「你不也在林中麼,如何你就安然無事?」
蘇致妍得意地一撇嘴,說道︰
「這你就不懂了,我從小就生在山中,當然不會有事了!你從北方來,哪里見識過瘴氣的厲害,還多虧你長得壯實,這才逃過了這一關。」
茅庚知道所謂的瘴氣實際上是動物尸體沒有及時清理,在高溫潮濕的環境下生成的病毒氣體,簡而言之,自己是被病毒感染,誘發了一場帶有發熱癥狀的重癥。而蘇致妍應該是已經對此種病毒有了抗體,故而並無任何癥狀。
卻見蘇致妍忽然臉上一紅,小聲說道︰
「這一次算我有對不起你的地方,以後對你好一點就是,不過,可不許你再說謊。」
說到不許說謊這一句,蘇致妍滿面嬌嗔,讓茅庚心中為之一醉。隨即想起蘇致妍還是病毒攜帶者,只是病毒對蘇致妍暫時沒有威脅,不過看她倦容,這四天蘇致妍應該也甚是疲憊,一旦抵抗力下降,說不定所攜帶的病毒便會乘虛而入,可千萬不要病倒了才好。想到此處,叮囑道︰
「我已經沒事了,倒是你,先服些柴胡魚腥草之類,然後好好睡一覺,千萬不要像我這樣才好。」
蘇致妍想一想父兄對這茅庚皆是青眼有加,也許這一生真的要與此人走在一起,難得他有這份體貼,當下答應一聲,便去隔壁睡了。她實在也是累了,這四天幾乎沒有好好睡足幾個時辰,一上床就呼呼睡去。
蘇員外讓蘇致妍隨蘇致道一同來這里,本也是讓蘇致妍和茅庚待在一起的時間多一些,畢竟蘇員外不想強逼自己的愛女。而奉三郎在蘇員外眼中越來越不堪,蘇家擇婿是決不會選擇奉三郎的。蘇家和奉家雖然帶點親,卻是從未停止過明爭暗斗,看在家族興盛的份上,蘇員外也認定茅庚是一位佳婿,最起碼,比起公子哥兒一樣的奉三郎,茅庚將來會有造化得多。別看茅庚現在被迫躲著官府,但誰都看得出來這不過是一時的小坎坷,過後茅庚的前途不可限量,而且,看這苗頭,茅庚也許真能助蘇家成為邵州數得著的富裕之家。
茅庚次日起床,覺得身體已經恢復得差不多,昨晚譚修竹已經診過脈,確認已無大礙。扶國錫又鄭重其辭地提出,要茅庚跟著他開始每日練功,這本就是扶婆婆答應過茅庚的,如今更是非練不可了。
今日一早,扶國錫就來教茅庚修習他扶家的功法,一開始並不難,只是些粗淺的入門功夫,茅庚也覺得自己確實需要有一個好身體,好不容易穿越過來,要是豈能稀里糊涂地掛了豈不冤枉!便饒有興趣地跟著扶國錫練起扶門功夫來。扶門練功的法子,是早上練功,晚上藥浴,按照扶國錫的說法,半年之後,就不虞瘴氣侵體了。
練完功,頭腦清明,茅庚便開始逐一檢查燒制水泥的準備工作。
水碓沒有什麼技術含量,譚其很爭氣,準確領會了自己的兩級水碓設計思路,沿溪邊斜坡順勢而建的兩級水碓基本上實現了自動碎石制粉的功能。
兩級水碓的第一級是將大石塊破碎成小石子,水碓的碓臼——也就是上大下小的錐形池子——並不完全封閉,朝外一側設有鐵網,碎石後小于鐵網網孔的小石子便陸續順著斜溝流到第二級水碓的碓臼,第二級水碓則進一步將碎石擊碎成石粉。同樣的,第二級也設有濾網可以漏出石粉,如此一來,從第一級添加石塊到第二級自動流出石粉,只要在第二級水碓下方的池子中收集石粉就行了。
譚其還給茅庚帶來了更大的驚喜,以譚其為主制作的球磨機竟然也成功了!這大大地超越了茅庚的預期。這台以木制件為主的球磨機,直徑為三尺,長度為兩尺,除了木制圓鼓內鋪了一層鐵皮,回轉軸也是木制的,軸做得足夠粗,耐得住沖擊。
茅庚當即讓譚其現場演示球磨機磨粉,譚其按部就班加入碎石和粗制石粉,再放入大小不一的鐵球,然後關閉料孔,合上離合器。在水力的驅動下,球磨機開始轉動,小半個時辰之後,停下球磨機,打開料蓋,漏出來的就是清一色細細的粉末。
難得蘇致妍陪著茅庚,一直守在旁邊,圓鼓轉動,蘇致妍好奇地听著不絕于耳的砰砰聲,然後目睹細粉從圓鼓中倒出。蘇致妍不免好奇地問起茅庚何以神奇若此,茅庚于是耐心跟她解釋,里面的鐵球如何受離心力作用被甩到半空,如何受重力作用向下撞擊碎石和粗制石粉,如此這般循環往復,細粉就是這樣磨成的。听得蘇致妍似懂非懂,不過眼神中對茅庚露出了更多的欣賞之色。
搓制生料球比較麻煩,還好人力足夠,此前鐵礦石粉末和粘土、煤粉都已備齊,連蘇致妍都興致勃勃地加入到了搓制生料球的行列,在中午開飯之前就搓制了足夠一窯的生料球。茅庚決定吃過中飯就開始燒制水泥。
不料中午的時候,頓二寶提了二十斤茶油來看茅庚,茅庚一看,油桶上赫然打著一個大大的「蚩牌」字樣,然後就听頓二寶自豪地介紹起「蚩牌」茶油來。
從頓二寶口中,茅庚這才得知,原來新近的《白溪學刊》卻是文元的主意,影射奉三郎的八卦故事自然也是拜文元所賜。
文元為了賣頓家的茶油,一開始想了若干辦法也不見起色,無他,人們受習慣思維驅使,就認豬油、菜籽油,不認茶油,文元苦思冥想,聯想到康老經過學刊一番炒作,如今一躍成了本地一代大儒,既然可以將人造成神,那自然也能將尋常之物造成神物。
文元靈機一動,便自行刻印起《白溪學刊》,愣是編撰出了一個大有來頭的「蚩牌」茶油典故。文元編的這個故事,說的是蚩尤起家的時候,曾經身受重傷,被頓家先祖救下,情急之中,頓家的先祖用茶油涂抹蚩尤傷口,竟然使得蚩尤起死回生,從此以後蚩尤便一直食用頓家先祖煉制的茶油,竟至于力大無窮,最後甚至強悍到差一點可以與黃帝分庭抗禮的地步,雖然蚩尤最終敗北,但是蚩尤畢竟是一代梟雄,既然大名鼎鼎的蚩尤愛煞了頓家獨門煉制的「蚩牌」茶油,昔時的英雄豪杰能吃,那如今的百姓一樣也能吃「蚩牌」茶油。
茅庚心道,這分明是自己跟文元隨意說及朱元璋茶油療傷之事,文元倒好,移花接木接到了蚩尤身上,還順手將頓家套上了一層神奇的光環,呵呵,真是有才啊!
這茶油本身確實有涼血止血、清熱解毒之效,有人試過覺得靈驗之後,「蚩牌」茶油就逐漸走俏起來,加上文元的《白溪學刊》此學刊雖不同于彼學刊,可魚目混珠,多數人又哪里辯得清真假,經學刊一宣傳,一來二去「蚩牌」茶油竟然熱賣起來,據頓二寶聲稱,如今已經漲到了難以置信的120文一斤。
蘇致妍在一旁听得仔細,這才明白自己卻是冤枉茅庚了,如今看來,原來編寫影射故事的也是這文元無疑。
但是隨即頓二寶又爆出一料︰
「你們可知,白溪官學如今聲名大振,連安化這邊的學生都擠破頭要上白溪官學,據說許縣令的意思,要將白溪官學辦成白溪書院。」
茅庚愕然,驚問︰
「真的如此麼?」
蘇致妍點點頭,說道︰
「前些日,就有人找爹爹的門道想進白溪官學,反正許多人一窩蜂都想投入康老門下,做康老的弟子。」
頓二寶哈哈一笑,說道︰
「最夸張的還是王家的小子王雲志,當時還只是茅哥兒的弟子吧,可是被《新化學刊》一番吹捧,吹成了天才神童,不但說橫排刻字是出自王雲志的創造,還說王雲志是百年難遇的算學天才,僅僅得了康老一番指點,便勝過人家幾十年用功,前兩日這王雲志已經破格升為白溪官學的算學先生了,你們說好不好笑!」
「哦!」,茅庚有些震驚,原本羅崔兩位的意思是將橫排之功算到自己頭上的,好嘛!如今安到王雲志身上,竟然生生造出了一個天才神童,王家大概也樂見其成吧,這一來恐怕王雲志就算要找上朱熹拜師,只怕朱熹也得高高興興收下這等天才學童。
「還有那個鐵匠李松,如今也被吹得神乎其神,說李松本來是山東一個尋常鐵匠,歸正之後,也是機緣湊巧,受了康老一番指點,忽然大徹大悟,悟出了驚人的技藝,如今單是打造刻印鋼板,一個月就收入40貫,超過了堂堂的許縣令。」
這一下茅庚的感覺就只能用震撼來形容了,乖乖不得了!這還不到一個月功夫,就造出了一尊大神和兩尊小神,康老已是大神無疑,王雲志和李松則是新鮮出爐的兩尊小神,風頭只怕也不可小覷,哈哈!這個《新化學刊》豈不成了後世央視的「星光大道」了!
這一切說起來自己是始作俑者,茅庚開始後悔起來。感覺自己象打開了潘多拉的盒子,此後只怕一發不可收拾了。
茅庚苦笑一聲,問道︰
「如此說來,這《新化學刊》的影響所及,恐怕不光是---那個邵州、長沙,只怕不久之後,連臨安都要知曉了。」
頓二寶一撇嘴,笑道︰
「茅哥兒有所不知,如今《新化學刊》的風頭,已經被《白溪學刊》蓋過一頭,將來要在臨安出名,那也是《白溪學刊》的名頭更加響亮些!」
茅庚再度震驚!心說《白溪學刊》不過是山寨版,官方沒有取締已屬僥幸,敢跟《新化學刊》叫板,那還得了!
茅庚奇道︰
「文表弟編的《白溪學刊》,好象名不正,言不順,只要許縣令一句話,那便辦不成了。我倒是奇怪,縣里何以放任---那個《白溪學刊》來與---那個《新化學刊》分庭抗禮!」
頓二寶聞言哈哈大笑,然後說道︰
「你要是讀過《白溪學刊》上寫許縣令的神乎其神的故事,哪里還會說這話來!我只記得那段許縣令獨闖山中平亂,好像說的是許縣令智勇雙全,甚麼只身上山,甚麼從容面對漢瑤對峙的數千上萬人,最後舌戰群雄,將一場滔天亂子平息了下來,這一段寫得又驚險又離奇,有趣得不得了,直將那許縣令寫得如天神一般,呵呵!那許縣令讀了這個,只怕樂還來不及,哪里還會讓《白溪學刊》辦不成!」
聞言,茅庚當真是驚掉了下巴,嘴巴張得大大了,久久無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