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橫秦嶺家何在 第零二章 亂世塵中一方淨

作者 ︰ 小小小小小宇頭

鄉村七月閑人少,才了蠶桑又插秧。七月的江南,流火熒光,自是一番風景。而此時,正值農時,江南鄉村那一望無垠的農田里到處是忙碌的身影。

傍晚,彩霞滿天。

「爹,娘,喝水。」林桓逸面露病容地在田壟上看著田里忙碌的身影,看到一個衣著樸素農婦模樣的中年婦女伸了一下腰,用一只帶著泥土的手擦汗的時候,忙提著一個大大的水壺,急匆匆地就從壟上往田里跑。

誰知道他竟然一腳踩進泥里面,一個不穩,撲通一聲就頭朝前栽下。而一個卷著褲管,頭上戴著簑笠,上身衣著破舊,臉龐略見滄桑的莊稼漢見狀一急,大喊道︰「阿夏,快看看桓逸!」

被稱為阿夏的農婦不待莊稼漢模樣的漢子說話,早就幾個大步來到了林桓逸的身邊。

然而,沒等她拉起他,林桓逸為了不讓水壺的水倒了出來,又怕髒了水壺,只好左手撐地,右手向上抬高水壺,想就那麼自己爬起來。誰知道這一撐更不得了,這下子他四肢都陷進泥里了。而與此同時,農婦也快速地將他拉起,絲毫沒理會此時男孩滿身是泥。

不由分說,農婦在林桓逸的上虛拍了幾下︰「桓逸,你真是的。不是叫你在壟上干淨的地方照顧妹妹嗎?你怎麼往跑田里跑呢?」

「娘,我看你累了嘛,所以想拿水給你喝」,停頓了一下,甩了甩手上的泥巴,林桓逸又補充道,「我看哥哥都可以在田里幫忙,我也想插秧嘛。」

「你昨天晚上不又是著涼了嗎?大夫說你這身子骨不能踫水啊。趕緊給娘上去,你乖乖在壟上照顧妹妹就好了。娘要是想喝水,會自己來拿的」,農婦疼惜地看著林桓逸,眼里盡是慈愛的光芒,「還有啊,你提著這麼大的水壺還跑那麼快,不跌倒才怪。那里不是有碗嗎?」

雖然農婦的語氣帶著斥責的意味,可林桓逸卻嘻嘻一笑,將手往農婦手臂磨蹭,嘴邊卻嘟著︰「我想把大水壺提過去,這樣娘你就可以多喝點嘛。」

農婦這時候才發現林桓逸將泥巴都抹在自己身上了,無奈只好唬著︰「都十幾歲了還淘氣。又想被娘打是不是?」

一听打,林桓逸條件反射般後退開來,誰知道腳下沒注意,一個後仰地又是撲通一聲,摔進了另外一邊的農田里。而幾乎同時地,農婦伸出手來,想拉住他,誰知道還是晚了一點。

只能無奈地搖了搖頭,腳下一動,再次把男孩拉了起來。沒等農婦有任何動作,林桓逸就大喊起來︰「娘,你不許再打我,我已經是大人了!」這次林桓逸不再依偎著農婦,而是掙扎著要走開,看來是從小被打打怕了。

周圍農耕的眾多人聞言,都不覺莞爾。

只是卻有人嘆息道︰「林叔,你家桓逸過完生辰就十二歲了吧?這身子骨,唉。」也許是覺得話說得不圓滿,只好又道︰「不過你家桓逸念書還真的不賴啊,比我家虎杰聰明多了,將來來個魚躍龍門豈不是光宗耀祖?」

被稱為林叔的農夫全名叫林書闊,現在林書闊一家居住的地方是南方一個比較偏遠的小山村,轄屬大宋朝廣南東路(南宋劃分十五路,設安撫司,下有三府十一州)湟水邊陽山縣(屬連州),這個村由于絕大部分人都是王姓,所以大家習慣叫做王家村。

林書闊一家是五年前搬來這里的,也是居住久了,村民都會稱呼林書闊為林叔。很明顯,林桓逸口中的娘親,則是林書闊的妻子梁曉夏。

林書闊聞言,搖了搖頭,「四伯啊,我這心里也著急得很。可我家桓逸偏偏從小就愛生病,他娘都不知道擔了多少回心了。手心手背都是肉,這看著揪心,我也只要他這輩子平平安安的,其他的都無所謂了。」

那邊談論著,這邊林桓逸卻是暗自傷神,看到梁曉夏也跟著神色黯淡了下去,林桓逸卻是笑著問道︰「娘,魚躍龍門和光宗耀祖有什麼關系啊?」

梁曉夏擠了擠笑容,卻沒有立刻回答,而是憐惜地替他擦去額角的泥巴,然後才說道︰「桓逸,你趕緊回家去洗個澡,換身干淨的衣服,不然等下病加重了就不好了。」

林桓逸卻嘟道︰「娘!你還沒回答我什麼是那個什麼光什麼門的。」心里卻是想著,以後絕對不能在娘親面前提起自己的身子了,不然娘心里肯定難受。

每次說到自己這體弱多病的身子時,林桓逸只好用其他的話題來打岔,覺得這樣也許娘親就好受些,不會總想著不好的了。

梁曉夏還沒回答時,田里另外一個男孩卻笑了,「弟,什麼那個什麼光什麼門。你沒听先生經常說的,念書識字之後,會掉書包,那就叫光耀門庭。弟,你問的這個問題真笨,不過你笨頭笨腦的,的確有幾分像啊。哈哈哈哈哈哈。」林桓逸的哥哥林桓致裝聾作啞地配合著林桓逸一半搭腔,一半演戲地夸張動作著。

林桓逸听了這話,裝傻充愣地卻是繼續問道︰「哥,什麼叫做掉書包啊?」

林桓逸他哥假裝白了他一眼,卻還是回答了他的問題︰「說你笨你還真笨。掉書包就是只會念書,不會做其他事情的人。」

林桓逸搖了搖頭,看著自己的手,突然又問道︰「哥,書什麼包子的人,他,他不做其他事情,那他不會餓死啊?」的確,林桓逸一直想不明白,為什麼那些個秀才什麼的整天吟詩作對的,卻不會餓死呢?

林桓致卻是得意地仰起頭,然後用帶著泥巴的手摳了一下鼻孔,留下一道泥巴印跡,倒像一副留著胡須的學究的模樣︰「這個嘛,這個嘛,呃,上回到連縣趕集的時候,那里不是有一個說書講故事的人麼?我就是听他說的,說什麼讀書人,哎,那些書儒都是孔什麼子,‘門’什麼子的門徒之類的,哎,反正就是亂七八糟的。在我看來啊,念書的都是呆瓜子來著,嘿嘿,這個呆瓜子倒是我自己想出來的,呃,蠻好的說法。」

想來林桓致也是故意逗林桓逸,他當然知道他眼中的「孔什麼子,‘門’什麼子」的其實就是大聖人孔子和亞聖孟子來著。說到後來的話他倒仿佛是在自言自語,「至于為什麼不會餓死嘛,我想,應該是書呆子會吃書吧。不對啊,好像書不好吃啊。拿來燒火倒是蠻不錯的。」

林桓逸白了林桓致一眼,見他越說越是不對勁,卻不滿了,「哥,你亂說什麼呢,我是問他們沒干活怎麼活啊。」

林桓致卻是白眼了回來︰「我說弟,你怎麼就這樣喜歡打破,那個什麼鍋的問到底啊,你就不會自己用腦子思考嗎?他們沒糧食吃,可還有書可以吃啊;沒有書可以吃,還有草啊,老鼠啊?」

于是林桓逸恍然大悟般地夸張地點了點頭︰「哦,原來這樣啊。哥,那他們吃泥巴不?」

這下子輪到林桓致糾結了,終于不耐煩地不配合了︰「那你吃泥巴不?你剛剛不是跌倒了嗎,有沒有嘗到泥巴的味道啊?好不好吃啊?說你笨你還不是簡單的笨啊,真不知道為什麼我林桓致有你這麼一個傻瓜弟弟,都快十二歲了還這麼白痴般的。哥真的替弟你擔心啊。」說完還不忘裝得像個世故的人般搖了搖頭,假裝嘆了口氣,然後,還是低頭彎腰插秧去了。

話說回來,林桓逸有時候還真的很‘笨’,至于說他笨,那是有來由的。因為林桓逸總會去做一些認為是對的事情,只要他認為是對的,那麼就是先生要責罰,爹和娘要大罵,他都不皺一下眉頭。久而久之,整個村就知道林桓逸那固執的脾氣了。

林桓逸沉默了,自己的性子也是讓娘親操了不少的心,偏偏自己還真的就是執拗的性子,改都改不過來。

但是念頭一轉,林桓逸也不去計較了。只見他雙腿合攏在一起直直地學僵尸接連跳躍了幾下,一下子蹦到了他那才五歲的妹妹的蹲著的草堆旁,作勢要抱他妹妹林念露,嘴邊還不忘說︰「妹妹,和哥哥回家去。」

林念露卻順勢躲到了一邊,捂著鼻子夸張地躲避著,「哥,你好髒,才不和你回呢,我等娘和爹一起才回。再說了,在這里有螞蟻和草蜢好玩呢。」說完還真的湊到地上,數起螞蟻來了。

無奈地攤開雙手,林桓逸聳了聳肩︰「那好吧。哥哥回去換衣服了。」

望著自己兒子伴隨著哼哼調在田壟上遠去的身影,梁曉夏失神了一會兒,眼眸深處充滿了母愛的慈祥。誰也猜不到她這時候心里到底在想些什麼。自己的這個小兒子,雖然和他那懂事的哥哥林桓致只相差了兩歲,可是很明顯,林桓逸乖巧是乖巧,身子骨卻天生的孱弱,脾氣也執拗得很。

還記得剛去讓村里的王學究教識字的時候,林桓逸就曾和先生因為一些問題爭執了起來,而且都是那些諸如為什麼鳥兒會飛,天上為什麼有彩虹之類的離奇古怪的問題,著實是讓先生頭疼得很。先生說話、教書的時候,林桓逸也常打斷先生的說文解字,這在大家看來,簡直是不可思議甚至是大逆不道的了。畢竟,道理都是聖人留下來的,林桓逸有時候質疑聖人留下來的道理,怎麼能不讓先生多番責罰呢?

就連有一天,林桓逸甚至是頂撞先生道︰「學問學問,不懂就要問,為了弄清道理,就是挨打也值得。」

不過那次,先生沒有動用手中的戒尺,反而是讓林桓逸在下功課之後去找他。之後,林桓逸也不知道怎麼的,就很招王學究的喜歡了,有時候林桓逸頂撞他,也不見先生動怒生氣的。

雖說鄉村的孩子見識少,但是在十二歲這個年齡段的孩子明顯都是很懂事的。例如自己的大兒子林桓致,五歲的時候基本上都會幫手做一些家務活了。而林桓逸兩歲的時候卻還不會走路,梁曉夏夫婦不知道為這個擔了多少的心,甚至焦慮地以為自己這個小兒子天生是癱的。可無論如何,這都是自己的兒子啊,雖然在這年頭養個天生癱瘓的兒子,將會給這個家庭帶來沉重的負擔,但是梁曉夏卻從來沒有放棄過自己的這個小兒子。隔壁村那廟里的神求了不少,大夫也看了不少,可到了快三歲的時候林桓逸還是不會走路。就在梁曉夏已經認定自己的二兒子一生都不會走路了的時候,說來也奇怪,林桓逸卻在三歲過生辰前一個月突然就能跌跌撞撞地走幾步路了。梁曉夏依舊記得,自己因為這個事情還開心得幾天都睡不著覺呢。從那以後,林桓逸就是伴隨著藥罐子成長的。

此時林書闊也是若有所思般,走了一下神。面向夕陽,用左手擦了一下額頭,直直地站著,右手的秧苗上的泥水滴答滴答地濺起一圈圈泥水漣漪。夕陽的余暉照了過來,將他的背影拉得很長,如果細看之下,他有點瘦削的身影看起來顯得如山般偉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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