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這種作品,趙仁吉心里面自然有些氣惱,可卻沒有馬上發作,尤其是想到眼前這位畫師剛才的舉動,更讓他有些懸疑不定。因為龍八哥先前曾說過「只要心中有筆,一木一枝皆可作畫」的這種話,給他一種高深莫測的感覺,這時候再出現了這幅「別具一格」的作品,心中多少也覺得有些玄機,不可言喻。
這邊龍八哥未曾說話,趙仁吉身旁的那位文官突然驚訝的叫了起來,指著畫上的點點痕跡說道︰「皇上,你覺得這些黑點像什麼呢?」
這位文官便是龍八哥剛才臨摹他身上服飾的那位文官,此人叫做童道夫,是趙仁吉身邊的一位重臣,為人多智機警,深得寵信,經他這麼一喊,趙仁吉也不由得再次看多了那畫上的黑點幾眼。
「有些像石子沙土,又有些像紙上的腐爛痕跡。」趙仁吉想了半天,最後說道。
「皇上,你不覺得這些黑點,像是有什麼東西被剛剛燃盡的樣子麼?」被童道夫這麼一提醒,眾人也都不由得覺得這些黑點,的確像是剛剛燃燒完灰燼。
「童愛卿,莫非你看出了些什麼不成?」趙仁吉越來越覺得龍八哥這個人非比尋常,不但是行為怪異,連畫作也都讓人模不著方向。
「臣不敢說看出了什麼。但好像是找到幾分感覺。門前一物非東西,其中的‘非東西’的確暗喻的是‘人’,可除了這層解釋之外,我們還可以把他想成為是‘南北’。東方甲乙木,西方庚辛金,南方丙丁火,北方壬癸水。東西金木具實物,南北水火皆無形。看來這幅畫師,是畫的南北之意。」
「有點意思,童愛卿,請繼續說下去。」趙仁吉听著對方的解釋。思緒開始有了方向,不住的點頭,讓他繼續說下去。
「臣斗膽。謹以此畫作,談談自己粗淺的想法。臣認為,這位畫師對意境的領悟,已經到了心中有畫而畫中無畫的境界。所以筆法粗放,不拘一格。在臣的眼中,其實看到的不是一些灰燼,而是一座大院,一扇大門。但這院中的主人去意已決,所以才會將這一切付之一炬,雖有鄰里相助,水龍滅火,但所有東西最後還是燒成了灰,根本就無法挽回已成的事實。」
趙仁吉听完此言,猛地站了起來,只感覺全身都不由得一陣冰冷。
這首詩詞。是由他親手寫的。其中含義說的是︰有一位他所寵愛的臣子,辜負了他的期望和重任,毅然躲進了深山,隱世不出,而他則準備派人騎馬尋找對方,勸說他重回朝廷效力。「門前一物非東西」說的便是那位賢臣;「藏于大山築深居」則是指對方隱于山林、結廬而居的行為;「忽如一夜馬蹄至」這一句。則說他隨時都有可能派人前往山上尋覓對方;「欲勸先生著紫衣」這最後一句則希望對方能夠听從勸說,回到朝中。為朝廷繼續效力。紫衣既朝服之意,總體上是說要委以重任。賜對方更大的官職和權利。
龍八哥剛才滿腦子沒有頭緒,不知道該如何下筆,才會讓沾滿指尖的墨汁,灑在整張畫紙之上,可是這亂七八糟的一幅畫,經那童道夫這麼一說,竟然好像藏著如此深的玄機。當初那位賢臣離去的時候,便是放棄了一切,和童道夫所言,還真的有一些對應之處。
「什麼叫意境?什麼叫意境?這才叫意境啊!」趙仁吉顫抖著雙手,指著龍八哥的那幅畫激動的說道。對方不但畫出了「門前一物非東西」中的所指,而且將南北之意也蘊含其中,更難得的是直接畫出了自己內心想法。若是真的如此,那龍八哥豈不是神仙一般的人物。
趙仁吉忍住心中的激動,重新回到了座位之上,開始閱覽第二批畫卷。
「這一幅不錯,可是還差了點意境。」趙仁吉手中的這幅作品,畫的是一座高山,高山之中炊煙裊裊,看得出山中藏有一戶人家。
「而這一幅,比起上一副來,還要好出幾分。」他拿起了另一幅畫,點頭說道。這幅畫也是一座高山,一道炊煙,唯一的區別則是山與炊煙都是水中的倒影。
「這幅不錯。」趙仁吉放下了那兩幅畫,拿起了第三幅畫,該畫作上大山已經不在,只有一道籬笆,籬笆上掛著斗笠。這幅畫雖然沒有了大山小築,但籬笆上的斗笠,能夠讓人感覺到深山之中,結廬而居的隱士生活。
按照趙仁吉原來的要求,這第三幅畫已經完全夠得上極品之說,所表現的意境也很到位,但因為有了龍八哥那幅「神作」,這些畫作頓時都相形見拙,不值一提了。
趙仁吉的雙手,終于翻到了龍八哥的那副作品,這幅作品一落入趙仁吉的眼中,頓時又讓他平生一番感觸。由于龍八哥在這幅畫上改動的較多,大山顯得並不是很大,而最突出的則是那件衣服,這件衣服看上去有些像是朝服,便是這件朝服,使得讓趙仁吉浮想聯翩。
「這又是什麼意思呢?」趙仁吉心中猜想到。
「是說隱者雖然身在山中,但一顆心始終還牽掛著朝中大事?還是說這件朝服已經棄如敝屣,永遠成為他的追憶?」想到這里,趙仁吉連忙開始去翻看第三批畫卷。
這第三批畫卷之中,也有幾幅作品意境不錯,其中一幅是山中小路之上留下了串串蹄印,還有一幅則畫了一個驛站,驛站的馬廄之中,數匹駿馬依次排列,正在咀嚼著夜草。馬無夜草不肥,養馬者都喜歡在夜間為馬匹添加飼料,使其能夠補充體能,然而這一溜排開的馬匹,唯獨排在中間位置的那匹駿馬,飼料還在,駿馬則不見了蹤影。單是看這畫中的意思,便能想象得到,驛站中的驛丞忽然接到差遣,不等駿馬使用完夜草,就急匆匆的上路了。
這兩幅意境不錯的作品,算是從側面詮釋了「忽如一夜馬蹄至」的意境,看得趙仁吉也是比較滿意,可是他的心思早已經被龍八哥給牽引了過去,只是在這兩幅作品之上掃了一眼,便繼續翻閱了下去,當找到龍八哥的那幅作品之時,這才停下。
「怎麼黑乎乎的什麼都沒有?」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趙仁吉的手上,可他們看到的是一張被墨跡涂滿的白紙。就在大家不知道該怎麼解釋的時候,那位童道夫又開始說了起來。
「妙哉,妙哉!臣似乎已經感受到,這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驅馬人的一路驚險。時而驚走夜鶯,時而嚇壞寒蟬。一個不小心便會人仰馬翻,但若不及時趕到,則會降罪遭罰,一個‘黑’字,足見皇上之急啊!當然也能夠感受到其中的凶險萬分。」
龍八哥這時候已經對這位童道夫產生了無比的好感,若不是這位妙嘴生花,如此的能言會道,給自己的這幾幅畫這般的解釋,回頭還真的不知道該怎麼收場。
看那趙仁吉一臉恍然的樣子,顯然對童道夫的講解再次給予了肯定。既然畫作講究的是意境,那麼越容易讓人浮想聯翩的畫法,就越會得到認可。雖然趙仁吉提倡的是筆意俱佳,但龍八哥這幾幅畫,似乎已經深刻的點明了他的心意,所以才會完全忽略他的畫法,一味迎合其中的意境。
在場的所有畫師,都被龍八哥的這種行為給震住了。有的人自然是瞧不起這種嘩眾取寵的做法,有的人則對龍八哥佩服的五體投地,甚至想回頭便要向龍八哥請教,如何才能一筆點楮,表現出如此強烈的意境來,而更讓龍八哥沒有想到的是,在此之後,惟妙國的畫法當中,又多了一種畫法,有人將這種畫法稱之為抽象畫法,繪畫的內容全無章法,完全憑著繪畫者的意識創作,觀者固然是雲里霧里,而繪者也是諱莫如深。
「門前一物非東西,藏于大山築深居。忽如一夜馬蹄至,欲勸先生著紫衣。單單是這前面的三句當中,此畫師已經將我內心的想法描繪的淋灕盡致,就不知道這最後一幅,他又將作何描繪。」趙仁吉現在是越來越期待了,第四批畫卷當中其他人的畫作,已經根本無法引起他的興趣,他一路快速翻著,很快的便找到了龍八哥的作品。
這時候,就算沒有宦官幫忙指認,他也能夠在數百張畫作當中,迅速的找到龍八哥的作品。因為這位畫師的作品實在是與眾不同,太過突出了。
只見趙仁吉快要翻到畫卷最後面的時候,一張畫紙被他抽了出來,跟著展開,顯露在眾人的面前。
龍八哥的這四幅畫,如果說只是在意境上,與趙仁吉的想法有所吻和,倒也不會讓他如何震撼,可是在看完前三幅作品之後,這些作品已經有些像是算命先生的卦辭,所以在看第四幅作品的時候,趙仁吉十分希望能夠看出一種預示,希望能夠通過這種預示,來指引自己接下來的做法。如果說這種預示是好的,那麼他將會即刻派人前去迎接那位賢臣回京,反之,則有可能打消這個想法。
可當他看到龍八哥所繪的第四幅作品的時候,一刻懸著的心,終于放了下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