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第八章有苦難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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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在梅塢看守所唐有神知道自己突然被「雙規」，是因為斯益毛伸了黑手，他的背後是當副省長的叔父斯光的權勢。浪客中文網俗話說，不是冤家不聚頭。幾年前，唐有神在《睦湖晨報》當政法記者時，就因為和州省質量技術監督局等單位與東海電視台聯合舉辦「和州市場消費者信得過產品」活動與斯光發生過新聞曝光摩擦的「恩怨」。當時，斯光是和州省質量技術監督局的局長，唐有神的一組揭露和州省質量技術監督局等單位與東海電視台利用「3.15國際消費者權益日」策劃廣告項目，變相評比，不管產品質量如何，只要收取廣告費2萬元，就能夠給付款企業頒發「和州市場消費者信得過產品」銅牌一塊的批評報道，使斯光等人受到省政府糾風辦的通報批評，差一點被撤職。因此，斯光對唐有神這個名字早就心存嫉恨，並牢牢地記在腦子里。
底調子的唐有神骨子里是個不安分的人，在他擔任《睦湖晨報》副總編後，由于他在廣告策劃方面善于出金點子，被當時的《和州日報》領導看中，唐有神從報社新聞部門領導的崗位上被調到《和州日報》廣告部「下海」承包廣告業務。《睦湖晨報》是《和州日報》下屬的子報，人事關系如同老子和兒子的關系一樣，一紙調令改變了唐有神的一生。唐有神想，如果把一份暢銷的報紙比喻為一個人的各種器官的話，那麼廣告部是這個人的心髒，新聞部是肝髒，文體部是肺部，其他部門充其量只不過是腎髒、膽囊或脾髒，說重要也很重要——可以過濾和調和人體的雜質、促進血液循環和再生；說它不重要也不重要，切除膽囊和脾髒，人照舊能過日子。而萬一把人的心肝肺掏去了，魂兒也就跟著沒落了。
一張報紙假如沒有廣告，不僅說明這張報紙沒有辦好，而且沒有讀者，再者沒有廣告，報社就沒有經濟效益，記者口袋里就沒有錢，干活就不會賣力。因此，強調廣告部的重要性，是現代報業集團領軍人物最高明的見解。唐有神不當記者而願意「下海」做廣告，少數人寧願相信坊間給出的那個世俗的解釋︰淘金。而唐有神則認為自己是想換一種活法，當一名記者的工作從早到晚都是在寫游戲文章，這是他生活中的頭等大事。中國那麼多的報紙刊物不是為了傳播新聞，有的完全為了拉廣告。再說記者是一種旋風式的生活，是專注于現在的生活，沒有過去也沒有將來，除了報道風格以外，當然就顧不上什麼文學風格，那自然就稱不上文學。記者確實有水平高低之分，但記者成名帶有很大的偶然性，一次突發事件的報道，會使一個無名小輩一夜成名，但大多數記者的一輩子都是默默無聞的。不想當「新聞官」的他，想檢驗並證明自己在商業上的分。趁著年輕，把握機會，學習報業經營，用市場化的運作，承包報社的廣告業務，既能增加收入，又能磨練報業經營管理，可謂一舉兩得。
正如馴獸師也有疑慮的一刻，唐有神在決定「下海」的這一瞬間內，也懷疑過自己是否有力量來馴服一個具有桀驁不馴的精神的人。放棄記者崗位，其中還有更重要的一個原因，是唐有神不願再干新聞沒法可依的行當了。為什麼老百姓不願看省報，就是報紙辦得像文件，板著一副面孔，官腔十足，很難讓人樂意接近。而廣告呢，反而因為省報的權威性，連那些過去貼電線桿上游醫廣告也大量刊登到省報上來，讓患者十分相信，因此而產生的廣告效應使那些游醫大發橫財。這種醫療廣告，盡管有關部門禁止刊登，但這種違法廣告就是屢禁不止。唐有神常常想，如果在一份你的親朋好友都會看到的報紙上，你做的事被刊登為頭條新聞，你會不會無法面對自己的良心？如果不會，你做的事才對得起你自己的價值觀。作為新聞界，不應單純地追求轟動效應，背離新聞的傳統價值，記者不應放棄新聞記者那種憤世嫉俗的懷疑精神，記者的職業是探究真相，不是去抬轎子、吹喇叭、當拉拉隊。記者的責任是告訴人們事實，敢于揭露陰暗面，不是贏得權貴的熱愛和恩寵。在王妃和修女的報道中，只要懂得一點新聞常識的人都該知道王妃的版面必然大于修女。市場經濟的傳媒本身就是利益最大化的追求者，而不是道德的傳播者，這也無可厚非，利益從何而來，來自民眾的需求。民眾價值的歪曲，責任在政府。比如，對于報紙、電視的廣告價格，從來沒有一個政府部門敢于過問，報社、電視台想漲價就漲價，一個省報的整版廣告，價格從四五萬已經漲到了二十多萬元，有幾家企業能做得起這樣的廣告？眾所周知，在最受觀眾歡迎的電視節目中，排名前幾位的為氣預報、電視劇、新聞節目、電影、法制節目、體育節目等。但在廣告商眼里受追捧的電視節目呢？如今，人們曾經用「中國經濟的晴雨表」來描述央視每新聞聯播和焦點訪談之間的60秒，它的關注核心是氣預報。這個黃金段位招標總額高達數十億元，競標企業們個個旗幟鮮明。寶潔說︰「我們把央視看作一個超級貨架。」蒙牛說︰「借住央視後來居上。」統一潤滑油說︰「借住央視，品牌突圍。」雙匯鮮肉說︰「借央視打造‘放心肉’的可信度。」
唐有神不是糊里糊涂地跌進廣告圈，也不是靠著一兩本廣告啟蒙讀物和記者的一點點悟性，開始笨手苯腳地學做廣告人。做廣告很辛苦，做廣告也很快樂。雖然那一句「不當總統就做廣告人」說得輕松，但在常人的眼光中，到廣告部都是在編輯部混不下去的人，廣告人的生涯的況味卻是甘苦自知了。就在懵懵懂懂之中，唐有神竟生出對廣告難以割舍的愛意來。于是也就有了許多的不甘心。不甘心廣告人在世人的眼光中永遠是沿門托缽的乞兒，不甘心中國的廣告業總像是跟在洋人洋書後面蹣跚學步的孩子，不甘心省報的廣告永遠是守株待兔、等「米」下鍋。
下海，是蟬蛻的印記。它像一把銳利的雕刀，在每個與官場決裂的下海人，都要在其心靈深處留下或深或淺的刀痕。唐有神當記者已經快十年了。從一個轉業軍人，部隊的新聞干事到地方省級子報的副總編輯，到基層采訪，或跟著省市領導采訪，前呼後擁也好，迎來送外也罷，他經常的狀態是勤勤勉勉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後來他在《睦湖晨報》的領導崗位上，也曾經和普通記者一樣「掛牌上崗」，到最累最髒的環衛處，與環衛工人一起掃馬路、倒馬桶，體驗生活發現新聞，他寫下了《與環衛工人一起倒馬桶》等膾炙人口的新聞特寫，曾經獲得好評。但畢竟鮮活的新聞太少了，反映民聲疾苦的報道太少了，他覺得自己真的也累了。
唐有神到《和州日報》廣告部後，承包了市場部。他利用十多年記者生涯積累的社會關系，率先精心策劃了一個龐大的廣告項目︰「東海市場頂尖品牌」。他在這個廣告項目策劃書上，除了蓋上《和州日報》社的公章外，還蓋上10多個省級廳局、部門的公章，並套紅印刷了廣告策劃書，並招聘了數十名廣告業務員，采用上門、郵寄、發傳真等辦法，向省內外的企業發函，聯系廣告客戶，就像漁民撒網一樣，等待捕獲魚兒。
這一招，實際上是唐有神從當時批評和州省質量技術監督局等單位與東海電視台變相評比買銅牌那里學來的。唐有神告訴業務員，要不惜一切把這個項目做好，不能出亂子，不能亂許願。因為策劃書上的這些公章很多都是私下花錢蓋來的，一旦出事，追查起來就會有麻煩。可是策劃書一到業務員那里，就管不了那麼多了。為了完成業務指標，多賺業務提成，他們聲稱只要花五千元，就可以得到一塊「和州市場頂尖品牌」的銅牌，並發給榮譽證書，保證本年度不被消費者投訴和媒體曝光，實際上是步了他當年批評人家「賣銅牌」做廣告的後塵，他想，這種違規缺德的事情，人家好做，為什麼自己就不能做？
在這麼多年的記者生涯中，讓唐有神看清了一個非常普遍，卻又極其沉重的社會現實，就是上面要千方百計地了解下面的真實情況，而地方政府想方設法地掩蓋本地的真實面目。中國的媒體盡管很多，但一級歸一級，都各自為戰，都只听本級黨委、宣傳部門的指令，都只為媒體所在的政府負責。畢竟，領導邀請記者，看上去客氣，有時甚至恭敬，其實是給記者賞臉。記者們當然有面子上謙虛的，有樣子很張揚的，有牛皮哄哄的，但骨子里多半是受寵若驚的，場面上吹牛，誰只要提起某領導。在場的記者準會說︰「我們認識、很熟、在一起吃過飯……。」
再說廣告有法，新聞無法。廣告的價格，也是媒體自己說了算，前面說了，一個彩色整版廣告要將近二十萬，至少需要一百頭豬的價錢，難怪豬肉要不斷漲價。要打破這種格局，並非一朝一夕可以解決的。人們呼喚了多少年的新聞法，遲遲不能出台，就是例證。新聞的幕後還有新聞，達官貴人的政治活動、經濟伎倆、艷聞趣事也是很多的。國內新聞界就是缺少一種敬業精神，他們有的不是為了事業，為了新聞的價值而工作，而是看人的臉色行事，注重關系，注重你和我熟不熟，我給你發稿完全是憑個人的交情。像一些記者，不看新聞價值，不給他點好處，不搞有償新聞就不給你發稿。
鐵肩擔道義，妙手著文章，這本是作為「喉舌」的記者義不容辭的責任，可現實絕非如此。以前，唐有神所在報社的記者每年都要完成報社下達的拉廣告的年度指標，完成不了年底可能面臨解聘或部門調整，可見這個「指標」是涉及是否下崗、是否丟飯碗的硬指標。現在多數媒體都面臨著走向市場、自收自支的生存考驗，讓記者也背上了廣告指標。要求記者完成廣告指標，且這個指標完成與否直接同崗位去留掛鉤，與飯碗相系，勢必對記者造成生存壓力。壓力之下，極有可能讓記者理性的判斷讓位于僥幸的預期。記者的職業精神與職業道德要求，無疑是超過一般人的，可是你要他一手握筆書正義，一手「拉廣告」定「生死」，兩者之間，到底怎樣才能做到並行不悖，兼而得之？假如媒體內部崗位沒有分工，沒有專事「拉廣告」或搞廣告經營專業人員的，而是眉毛胡子一把抓，不僅會直接腐蝕新聞隊伍，而且會傷害新聞事業。
過去，唐有神曾經作為省級媒體的記者，要想采訪到地方政府和下一級部門所存在的問題時，也一樣會阻力重重，壓力重重，困難重重。當然，如果你寫的是政績稿，表揚稿，為當地解決某些現象和問題的呼吁稿，希望能增加投資，增加貸款，增加經費，從而減輕地方政府和部門的壓力和責任，包括表面上揭示問題實質上與表揚稿一樣具有異曲同工之妙的稿件，自然會大受歡迎。像這樣的采訪，甚至還會得到各種各樣的好處和紅包。即使你什麼也沒采訪，什麼也不寫，只要不給當地政府添亂，不幫倒忙，不讓地方領導疑惑心跳，那也一樣會對你客客氣氣，恭敬熱情，服務周到，吃喝玩樂，臨走還會有當地的土特產贈送。假如你是去找茬，搞批評報道的，特別是你采訪到了讓當地政府部門心驚肉跳、寢食難安的事件或材料，那你的境遇立刻就會變得完全不同。不僅給你難看，而且會給你設置障礙。你人還沒回到辦公室，電話和關系已經到了報社領導那里，你辛辛苦苦采訪，以及挑燈夜戰出來的稿子，難免會遭遇被「槍斃」的命運。有一首寫記者的打油詩最能說明問題︰一流記者炒股票，二流記者編書稿，三流記者拉廣告，四流記者寫報道，五流記者寫了報道還被打倒。這里的「被打倒」，說的就是稿子被槍斃，有的是登了稿子後，受到政府部門的追究，受了處分。
在唐有神的檔案里，就有因寫武警部隊警務報道而「泄密」被警告處分的記錄。那是有一年的八一建軍節前夕，在《睦湖晨報》當記者的唐有神應邀到駐地武警守衛的一個金庫采訪，連夜趕寫了《金庫衛士》一稿，當時的值班副主編就是萬 ，他認為此稿不僅時效性強，而且在文字、細節描寫上都很有特色，他嘖嘖稱贊唐有神不愧是部隊轉業的新聞干事。但不料想，稿件見報的當，就接到省人民銀行的電話︰「《金庫衛士》嚴重泄密！要報社消除影響！」省人民銀行隨即又向省政府反映，省保密局又責成報社追查泄密責任。其實，所謂的泄密是這篇稿件里提到了該金庫的具體方位在該省「西部某山區」以及朦朧可以推測守衛金庫的武警兵力只有一個排！唐有神知道後不以為然，因為他寫過大量的軍事報道，這根本談不上泄密，部隊的報紙上，這樣的新聞比比皆是。唐有神想，自己是由省武警總隊的新聞干事陪同采訪的，也審過稿，手續齊全，大不了吃個批評。但是他不曾想到是有人趁機要做文章，後來據說是省人民銀行借這個「泄密」事件想搬遷這個原是國民黨時期遺留下來的舊金庫，不僅管理成本高，而且路遠不方便。事發後，報社領導本來就對《睦湖晨報》總編輯看不順眼，以及報社內部的有個別盯著《睦湖晨報》總編輯位子人也趁機撥弄是非。這時，嗅覺靈敏的萬 ，連忙讓老婆連夜找唐有神統一口徑，讓唐有神謊稱︰「《金庫衛士》是總編輯看過的！」就企圖把責任推給當時的總編輯。其實，總編輯那在外面出差，根本沒有看。唐有神當時的想法很簡單，以為有領導承當了責任，自己就沒事了，還錯誤听從了萬 的指使，把「《金庫衛士》是總編輯看過的！」謊言、以及采訪經過和自己是沒有責任的辯解寫成文字，交給了《和州日報》的領導。結果當時的《和州日報》領導大為惱火，在全社干部會上點名批評了唐有神「推卸責任」，並宣布給予警告處分，最後還是打到了唐有神身上，那位總編輯也從此不走運，不僅被「擠」出了《睦湖晨報》，後來還因為在「6？4」動亂中做一個《睦湖局面動而不亂》的支持動亂的新聞標題，被「擠」出了《和州日報》而遠走他鄉。萬 在「泄密」事件中安全過關，絲毫未損，後來當了《和州日報》周末版主持工作的副主任，萬 把唐有神也要到了周末版，其中的原委是不言而喻的。當時的《和州日報》周末版廣告紅火，萬 又當了《和州日報》的廣告部主任，唐有神也當上了《睦湖晨報》的副主編。萬 一到廣告部馬上扭轉了局面，但得力的人手不多，萬 就動了調唐有神的腦筋，與其說是《和州日報》的總編點名要唐有神到廣告部，倒不如說是萬 要唐有神到廣告部去的。
唐有神初始進入傳媒業的領導崗位，是赤手空拳打下，在認清了嚴峻形勢的同時，他曾下定決心懸梁刺股勵精圖志。他所推行的改革方案可謂石破驚，首先是報紙的自辦發行。以往，報紙都是靠郵局發行的，別的暫且不提，單就郵局只能保證上午10點把報紙送到讀者手上這一件事，唐有神就非改不可。他說，新聞講的是時效性，10點鐘是什麼概念？晚報都快上市了，領導曾經提醒他這麼干會被郵局封殺的，有的報紙就被迫無奈灰頭土臉地把發行權還給了郵局。唐有神說，我決不會把肥肉讓給別人吃。自辦發行的困難相當多，投入也大，加上郵線系統不配合，但是唐有神做到了，他的報紙清晨七點就出現在茶館茶客的手里。自辦發行渠道暢通之後，緊隨其後的便是擴版，可以說《睦湖晨報》是全國地方性報紙中最先由四版擴至八版的報紙，此後一擴再擴，直至現在的日均60多版。唐有神說，為什麼改革報業要循序漸進？這個時代誰有時間循序漸進？就是要起來咬人，而且一口咬死別人。唐有神率先推進國際通行的多疊報紙，分a、b、c、d版，在特殊的日子譬如盛大的政治事件出現時，便推出上百版的特刊，讓讀者甚至讓業內同行都擊節贊嘆目瞪口呆。
《睦湖晨報》擴版的另一個重大意義是為報社帶來了巨額的廣告收入，營業額達到了近二個億。然而，做報紙畢竟不是賭氣，大刀闊斧的工作作風並不能代替精美上乘的錦繡文章。為此，唐有神調到《和州日報》廣告部承包廣告後的很長一段時間里都親自策劃廣告項目，人們幾乎可以在深夜里看見他辦公室的燈光始終亮著，可見到了痴迷的程度。
有一次，《睦湖晨報》的主編錢松仁突然到廣告部來看望自己曾經的老搭檔唐有神，看到唐有神紅光滿面，一身行頭全是名牌，上班下班開的是新買的別克車，一副春風得意的樣子。唐有神看到老朋友、老搭檔來了，很是興奮。錢松仁平時難得來廣告部，唐有神親熱地拉著錢松仁到他的辦公室聊。一進廣告部的門先嚇了一跳，問唐有神︰「你們什麼時候把辦公室裝修成五星級賓館了？」唐有神笑著說︰「領導月兌離群眾要犯官僚主義的。我們裝修都快半年了！」錢松仁看到營業台屏風上用紅色大字赫然寫著的四真︰「真心、真情、真言、真實」咂咂嘴︰「哈哈，不愧是廣告人的‘四真’精神，你們真敢擺闊氣。以前听別人說廣告部有錢，我還不太相信，今我信了，你可是掉進錢窩里去了，比在《睦湖晨報》當個副主編強多了！」唐有神不以為然地說︰「這些裝潢和辦公用品，都沒花錢！」錢松仁一副不解的神色︰「你真敢搗鼓，沒花錢？」唐有神有點自得地說︰「真的沒花錢，是用廣告換來的。這在國外叫置換廣告，都是那些來咱們這兒掏腰包做廣告的企業那里用版面換的。」錢松仁恍然大悟︰「有你的，真聰明！難怪你不願呆在編輯部，連那個副處級也無所謂了。」唐有神一副躊躇滿志卻故做失落的樣子說︰「錢大主編，別人不知道，你該不會不知道我唐有神是怎樣離開《睦湖晨報》的吧？我是《和州日報》老大點名要的，這些年國內的許多省報為了加強報業經營，都從編輯記者崗位上調人進廣告部，而且都制定了許多相應的承包經營的政策，目的是為了搞活廣告經營，多賺銀子。」錢松仁當然清楚唐有神到廣告部的前因後果，當時的廣告部還不像現在這麼紅火，許多人都以能夠在采編部門當記者為榮，誰瞧得起廣告部這些整賠著笑臉到外面拉廣告的主呀！一般編輯部里也把一些業務不強、頭難剃、難相處的人往廣告部里趕。誰知世事變遷，「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如今廣告部成了香餑餑，唐有神怎麼也沒想到到廣告部卻發了！「你呀，別得了便宜還賣乖了，不到廣告部，你還在《睦湖晨報》受窮吧！你過去抽的是紅雙喜，現在可是大中華啊！」錢松仁接過唐有神遞過來的中華煙說。
的確男人所抽的香煙能夠看出他的經濟實力和社會地位。社會地位是指個人在社會系統中的位置，而社會角色是與社會地位相聯系的行為，是地位的動態層面。記者是社會活動家，其核心參與，是以個人的新聞采訪生活經歷或者「無冕之王」的核心身份為基礎參與社會工作和活動的。而廣告人卻是報業經濟中舉足輕重的層面，不僅需要有記者的敏銳，而且需要廣告人獨到的創意與策劃。唐有神還是那句口頭禪，名牌的背後是文化，廣告的背後是策劃。在小農經濟時代，人們對于某一產品的認同是無法取代的，所以有「酒香不怕巷子深」之說。而市場經濟則是波詭雲譎，變化莫測，如果你還信守「酒香不怕巷子深」之說，則只有捧著金飯碗要飯吃了。報社做廣告不搞策劃是不行的，唐有神曾策劃過「三峽植樹營造和州林」、「祝賀金甌鐵路通車」等大型的廣告項目，往往都是幾十個整版廣告，為報社賺了不少錢，他也寫過廣告經營的論文《省報廣告貴在策劃》，得過全國報業經營論文獎。因此他懂得將一切政治事件、突發新聞與廣告業務聯動的辦法，可謂到了爐火純青衣無縫的程度。
唐有神還有一個絕招，是讓業務員和編輯部的批評性欄目編輯建立友好的關系，比如《信訪室記事》、《市場監督哨》、《環衛督察》、《曝光台》等欄目，每都有大量的讀者投訴，或者不利于他們公眾形象的材料，當編輯與這些企業聯系，並做出一副要跟蹤報道、甚至曝光批評的樣子，拉廣告就有了最好的契機。企業一旦遇到投訴這種麻煩事，一般都會慎重對待，還會托人到報社說情，以求得息事寧人，希望與報社建立友好關系。這是廣告業務員最好的跟進時機，企業的首腦會熱忱地設宴款待，無形之中已經成了報社新的廣告客戶。此時，企業雖然有些心中不悅，但也無可奈何，不敢不給面子，無非是「花錢消災」增加廣告量罷了。這是對報紙高抬貴手的一點回報。
唐有神深知作為一個記者必須具備的基本功，是要深入實際，深入群眾，深入生活，進行調查研究，詳盡掌握第一手材料，並經過認真核實，而不能人雲亦雲，道听途說。一定要講真話，用事實說話，要對所報道的內容負責。要有政治意識，大局意識，把關意識，要符合工作實際，符合民意，起到正確的輿論導向作用。報社記者吃的是皇糧，工作穩定，旱澇保收，而記者去承包廣告是自己找米下鍋，不拿報社的工資，一切費用都是與業務掛鉤，連通訊費、差旅費都要自理，這一切都是承包合同所規定的。
淡化「官念」是社會的進步，也是報業發展的動力。做「新聞官」是一種選擇的自由，棄官從商也是一種選擇的自由。身陷囹圄的唐有神怎麼也想不通，自己在本單位「下海」，采取類似「停薪留職」的方式進行報業經營，本身就是文明社會的一個文明標志，市場經濟的一個經營模式。時代發展到今，還能夠說二十多年前，安徽省小崗村十八戶農民冒著巨大的危險開始聯產承包的嘗試是走資本主義道路，因此而應該追究法律責任嗎？他按照承包合同操作廣告業務，單筆業務中沒有欠報社一分錢，居然被省直紀委「雙規」，最後又移送司法機關被追究刑事責任，以「貪污罪」來對他進行立案偵查，憑的是什麼？
唐有神還利用自己早年對詩歌的愛好，開發了詩廣告。他寫的抒情長詩《縫紉大師》，就是一首半個版面的詩廣告，他用極其新穎的詩歌語言和形象贊美了一個總理曾稱之為「國寶」式的民營企業家，刊登後，廣告效果十分強烈，「國寶」企業家親自打電話向他表示感謝。他還寫了一個整版廣告詩《中國電器魂》，贊頌一個民營企業家的創業精神，但還沒來得及發表，就被「雙規」了。
尤其不能使他釋懷的是，《和州日報》是省委機關報，作為省報，理應主持正義和公道。令唐有神遺憾的是在自己這一起刑事案件中，《和州日報》卻不能彰顯省報的公正和誠信，卻故意藏匿了他與報社簽訂的《內部承包合同》以及風險抵押金收據等重要證據，甚至在向司法機關提供了偽證，把「內部承包」說成了「經營協議」，不僅歪曲和掩蓋內部定額承包的事實，而且落井下石指鹿為馬。他想，這不僅僅是嚴重地褻瀆損害了省報的形象，而且是一種對本單位員工的無辜的誣陷和冷漠的瀆職！
每當夜半，唐有神想起這些，就會淚流滿面。他想，榜樣，是一個非特定的中性詞匯。好的榜樣是一面旗幟，能把人引向光明的殿堂；壞的榜樣似乎更有誘惑力，更有殺傷性的破壞力。他認為，自己就是這樣一個國內報業經營中簽了承包合同而被「雙規」後移送司法機關的「榜樣」，他自己也感到莫名其妙、滿月復冤屈、有苦難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