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第二十一章曠世奇愛(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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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人從懷疑到背棄,是件很快的事情。在斯益毛對蕭玫娟過去的行為舉止有所懷疑之後,就真的懷疑了起來,而一旦懷疑,也就不相信她以前真的是為了做個完整的女人了。斯益毛竟至想到蕭玫娟在欺騙他,一開始,他是把這些心思藏在肚子里的,但不久,他覺得公開地說給她听更有趣。在這整整半年當中,蕭玫娟受盡了斯益毛的誹謗和侮辱,還要受到來自他醉酒後像個憤怒、殘忍的浪子對其付了錢的妓女那樣的所有蔑視和辱罵。
在這種可怕的爭吵之中,蕭玫娟的精神被折磨得疲憊不堪,她的心都碎了,他對她又是譴責又是嘲諷,明知是自討苦吃,卻又忍不住一再如此。可是,鬧完了之後,斯益毛卻產生了一種奇異的愛,產生了一種瘋狂至極的激情,使他把蕭玫娟看成了偶像,看做了神明,辱罵了她過後還不到半小時,他便「負荊請罪」在她的面前;一旦他停止斥責她,他便請求她寬恕他;一旦他不再嘲笑她,他就抱頭痛哭起來。這時候,一種聞所未聞的狂亂、一種幸福的激情攫住了他,他顯得既悲傷又高興,由于極度的興奮,幾乎快要發瘋,為了彌補他所造成的傷害,他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該做什麼,該想什麼。他突然把蕭玫娟緊緊摟到懷里,嘴里成百次地,上千次地重復說他愛她,請求她原諒他。他說他愧疚自己的過錯,說他要是再這麼虐待她,他便自殺。他這麼心里興奮異常,經常是整宿整宿的,他不停地說呀,哭呀,在蕭玫娟面前打滾,激奮地、瘋狂地沉醉在一種無限的愛情之中。然後,黎明時分,已破曉,他便精疲力竭地倒下了,睡著了,而等她醒轉來時,嘴角掛著笑,他又嘲諷一切,又什麼都不相信了。
在這種瘋狂可怕的夜晚,蕭玫娟好像不記得除了她眼前的斯益毛之外還有一個其他的丈夫。當斯益毛請求她原諒他時,她便不加理睬地瞪他一眼,仿佛是在對他說︰「你不知道我已原諒你了嗎?」她感到自己被他的激情感染了。有多少次,斯益毛看見她因快樂和愛情而臉色發白,對他說道,她討厭他這樣,說這種暴風雨式的生活就是她所厭惡的生活,說她雖忍受了痛苦但卻得到了如此的補報是不值得,說只要在他的心中還留著一點點愛情的火花,她就永遠不會抱怨,說她知道自己會為此而滿足,但她希望他也會為此而知足。總之,她說但凡來自他的一切原諒,對她來說都是可喜的,溫柔的,不管是辱罵還是眼淚,說這種恩愛歡樂正是她的歸宿。
然而,一地過去了,斯益毛的老毛病在不停地加深,他的狠心和嘲諷已達極限,帶有著一種陰暗而執拗的性質。在他發瘋癲狂的時候,一種真正的熱病像雷擊似的向蕭玫娟襲來,當她醒來的時候,渾身發抖,汗流浹背。突然的一驚,或者出乎意料的一個感覺,都會讓她顫栗不已,讓看見她的人都感到害怕。蕭玫娟雖然並沒抱怨,但臉上卻留著深感憂慮的表情,她最擔心的還是肚子里孩子,怕有什麼不測。當斯益毛虐待她的時候,她便一聲不吭地走開,一個人關在臥室里,直到那他動手打了她……
為了抓到什麼把柄,斯益毛開始強取蕭玫娟抽屜的鑰匙,打開後發現一本日記,「這是你的情感和思想記錄吧?」他伸出手去拿日記時說道,「讓我檢查檢查。」
「你沒有權利!」蕭玫娟奮力搶奪過來,捍衛自己的**。
「啪!」斯益毛狠狠地打了蕭玫娟一個耳光,「我是你丈夫!我沒權利,誰有權利?」
「啊!……」蕭玫娟驚叫一聲,她沒有想到斯益毛會動手,她的心在向她呼喚,叫她快離開這個惡魔。可是,她老是遲遲不動。一種隱隱的、苦澀的需求希望他歸還她的日記,但斯益毛不予理睬。斯益毛那晚居然失蹤了,她苦苦等候斯益毛夜半歸來。當斯益毛第二回家來的時候,蕭玫娟坐立不安,直到听到門鈴響為止。蕭玫娟不知道是怎麼搞的,在她的心中居然有著一種她不知是什麼的喜歡不幸的東西?
自從日記被強行拿走,只要听見斯益毛一句話,看到一個快的表情、一個狡黠的眼神,蕭玫娟都會渾身一顫。而每每日,一句話,一個眼神,因為是一種相反的感覺,就會讓蕭玫娟浮想聯翩疑竇叢生。是什麼鬼使神差讓她看到他倆都那麼地憂傷和痛苦的呀?而又是什麼鬼使神差讓她如一尊泥塑木雕似的一動不動地看著他?而以前,有好多次,遇到這種情況,蕭玫娟是要暴跳如雷,雷霆大發的呀。蕭玫娟沒有力氣動彈一下,因為她在保護月復中的胎兒,哪怕在愛情上感到了一種凶殘的報復,猶如人們在生活中司空見慣的那樣。蕭玫娟一一地在等待著,可她又說不清自己究竟在等什麼。她坐到床上,自言自語地說︰「唉,要不是為了肚皮里這個寶貝,我怎麼能忍受屈辱?」她雙手捧著腦袋,然後,嚷叫道︰「難啊!做女人真難!」而第二,生活又如此這般地周而復始了。
在酒多的時候,斯益毛對蕭玫娟表現得比平時更加親切。一晚上,斯益毛照例夜半回來,蕭玫娟坐在沙發上看電視,他倆剛剛斗了幾句嘴,他便走過來坐到她的腿上。他身上一股濃烈的酒氣,難聞得很,他撫模著她十分富態的軀體和鼓漲的**,似乎在不斷地盡力克制自己。他這時的一舉一動,包括最細小的,都是很有分寸的。他說話很輕,很慢,但是,他有時不由自主地突然的一個舉動,因為與平常的態度大相徑庭而更加令人震驚。在蕭玫娟目前的處境中,她能把啃嚙著自己的焦慮憂傷稱作好奇嗎?如果有人跑來對她的丈夫說︰「這對你有什麼要緊的?你真是疑心病重。」蕭玫娟應如何作答呢?也許正是如此,沒有其他的答案。
蕭玫娟懷孕後,幾乎拒絕與斯益毛做房事。當放蕩尚未讓一個人麻木不仁的時候,它的一個必然結果便是一種奇怪的好奇心。斯益毛嫉妒她肚皮里的孩子,甚至嫉妒孩子的父親,他為自己感到一種雄性的冤屈。真理實質上像具骷髏,它要求任何一個人,不管他是什麼樣的人,在一定的時日,到某種暫時的創傷深處去觸模他的永恆的骸骨。這就叫做認識世界,而要獲取人生經驗,則必須付出這種痛苦的代價。因而,面對這種人生的痛苦考驗,有的人就會畏縮不前,而另一些軟弱膽怯的人,則像影子似的愣在那兒糊里糊涂搖搖晃晃,但有些或許是最優秀的人,則會立即清醒,而大部分人則是置若罔聞,因此,全都在奔向迷茫。
但是,斯益毛屬于另一種人,他完全不像那些不幸的人,他既不畏縮不前,也不搖搖晃晃,既不立即清醒,也不置若罔聞。當輪到他去觸模不幸的時候,換句話說,就是去接觸真理的時候,他便步伐堅定地走近它,向它伸出手去,像個潛水打撈探索者,在水底能模到的那具被生活遺棄的已經泡白了的溺水者!他像警察局的偵探一樣在搜索感情世界,搜索胎兒的身世,他的思維犀利如利箭,他的目光猶如鷹鷲一般敏銳。他轉而又想,老婆願意懷孕,而他只需默認就可以了,何必打破沙鍋問到底?他見她悶悶不樂的,心想,我為什麼還要難為她呢?難道一個女人非要去冒出生的孩子不像他父親的險?我有什麼必要非要深知一個傷不著我的幸福的秘密呢?他心里這樣想,手卻在哆嗦。在哪個滑稽劇里,有這麼個愚蠢的嫉妒者,竟然蠢到去調查一個孩子的遺傳基因的?蕭玫娟也並不一定懷著的是唐有神的種呢,我的腦子是不是進水了?
當時,斯益毛手里拿著一只茶杯,喝著茶在房間里走來走去。他不禁縱聲大笑,然後,把杯子往衛生間的方磚地上砸去。茶杯被砸得粉碎,然後他還猛踢了一腳。
斯益毛疑神疑鬼喜怒無常,常常一聲不吭地看著蕭玫娟發火。在隨後的幾當中,他對她冷冰冰的,透著鄙夷不屑的神態。猜測不定是所有苦惱之中最難以忍受的一種苦惱。在斯益毛的生活中,有許多次,他都因沒能耐心等待而遇上很大的不幸。有時候斯益毛看到蕭玫娟痛苦萬分,不得不收斂了一些,平息了他的怒氣。她卻對他說道︰「除了我肚皮里的孩子以外,你想怎麼做就怎麼做吧,你終將會毀掉我的。我的命運就掌握在你的手里,你是我的克星,你早就是我的命運的主宰了。我的親朋好友們在盡最後的努力,要使我堅定信心恢復理智,把我抱回到我從前尊敬的那個社會中去,要替我挽回我失去的聲譽。對于我,你如果想報復,你就隨意報復好了。我沒什麼好怨恨你的,如果你一定要我照你的意思答復你的話,我會照你的意願去做的。」
對這番真情道白,斯益毛感到無言以對。自蕭玫娟被打以後,態度上更加無所謂了。斯益毛卻在努力回想,自己的行為舉止方面是不是有什麼可以責備的地方?他暗自尋思︰「難道這會是一個女人的智慧,原先就不是一時的沖動,等到真的要行動的時候,早已經拿定主意,決不退縮不前?難道不是那些權貴子弟們可能稱之為最後的廉恥心所能夠動搖的?是的,半年以前,蕭玫娟一到晚都是快快活活的,跟著他吃飯、唱歌、跳舞,那些極其甜蜜的應酬,從來不肯拉下。那些纏綿,那些許諾,那些誓言,所有這一切可都是發自內心的,是真心實意的,沒有任何的勉強的呀!不是我逼她的,是她自己願意做的呀。不,這其中必定有鬼了。可我怎麼才能知曉,難道現在讓我去質問她,她只拿一個不是真正的理由來搪塞我的話,我不能對她說她是在撒謊,也不能強迫她另說出道理來。她對我說她仍舊想保留孩子,不願意去做引產。可是,她這麼說的時候的那種口吻,讓我難道不該拒絕和強迫她嗎?她像是在完成一個女人的任務,像是接受某種懲罰似的,我怎麼能接受她這樣的一種損害我的自尊的任性呢?當我以為她是因為愛而向我做出奉獻的時候,我難道可以像是要她履行諾言似的逼迫她去做她不願意做的事情嗎?難道我堂堂副省長的佷兒娶的竟是這麼一個面色蒼白、紅杏出牆、辱沒家門的女人嗎?」
斯益毛的身上歷來就有一種自命不凡的表情,一種惟我獨尊脾氣暴躁及精明過人的神氣時時出現在他言語間,他那紹興師爺似的梳理得油亮的頭發像假發似的,不高的個子直溜溜地向前傾,小鼻子沒有一點肉感,骨碌碌的眼楮老是用眼角瞟人家,臉部的肌肉似因傲慢的神態往里收縮。蕭玫娟在「人工授精」而懷孕中所表現出毫無畏懼、不屑一顧的態度,也使他像泄了氣的皮球,只好打掉了門牙往肚里吞,心里卻常常不禁唉聲嘆氣︰「誰叫自己不會生孩子呢?!」但他心里著實又氣又惱,又不肯承認現實。
斯益毛打了蕭玫娟的耳光之後,其實心里是有些後悔,有時感到她楚楚可憐的。每當這種憐香惜玉的念頭出現,也是他**勃發的時候,他常常迫不及待地走過去一把抱住蕭玫娟就往床上搬,蕭玫娟趁勢與他和好,兩個人便如膠似漆地親吻做起愛來,他試圖表明自己絕對不是她所說的那樣不像個男人。由此證明,在達爾文之後的性科學已經了解到這件事,雄性之間的競爭,除野蠻之外,也有可能是「和平」的,這樣就使得雄性的「工具」是用于干那事,而不是殺戮。但蕭玫娟感到唐有神的**最持久,射精時能射到自己的最深處,而自己的丈夫也頑強地試圖讓自己精子的起跑線在他人之前,或者把他人先前留下的精子擠走。這一,蕭玫娟真的感到斯益毛的**比平常有硬度和力度,噴射的比往常多了,但她還是沒有達到**,可惜只差那麼一口氣,斯益毛已經一泄如注了,她想流出「第三種水」的希望又一次落空……。他是從她的後面進去的,因為他想更刺激一些,甚至想最好能夠使蕭玫娟流產,蕭玫娟一句話沒說,任他膨脹激情地發揮,有那麼一陣工夫,他一直抬頭望著她的背影和豐滿的臀部,母性十足是多麼豐盈啊!當他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汗流浹背,她似乎還是沒有到達頂點,他埋怨著自己,埋怨著剛才他那番話是否有必要?他心想,男女之間的事真他媽可惡!似乎大家各有一套標準,相去甚遠。
懷孕的含義是如此曖昧,當然蕭玫娟會對它采取一種矛盾態度,而且她的態度會隨著胎兒發育的不同階段而變化。在這個過程開始時,嬰兒並不存在,他還只不過是一個想像中的存在,蕭玫娟像所有即將做母親的女人,可以默默地想著這個幾個月後就要出世的小家伙,可以忙個不停,為嬰兒準備搖籃和其他一切嬰兒用品。她所具體感受到的只是發生在她身體里的紊亂的機體現象。據說,男女房事後,女人通過她所感受到的某種快感可以得知,男人剛才已經讓她受孕,這種想當然似乎是一種意念,應當予以拋棄。蕭玫娟自從那次與唐有神發生這種事時根本沒有什麼可靠的直覺,後來只能從多少是可以確定的一些跡象來進行推測︰她的月經停止了,她變胖和庸懶了,她的**變得又大又嬌女敕,她頭暈和嘔吐,想吃酸的東西,有時她只是以為自己生了病,醫生則向她講明了她的實際情況。然後她才知道她的身體注定要超越它本身,源于她的**但又和她的**不相干的那個生長物,在她的身體里日復一日地變大,她成了把本身的神秘法則強加于她的物種的獵物,通常這種對陌生的外在力量的屈從使她既感到恐懼又感到欣喜,這種恐懼表現在與斯益毛房事後的不適和嘔吐,這種欣喜表現在自己要做個完整的女人的願望正在實現。
令蕭玫娟感到驚奇的是,女人的經血只有在懷孕的時候停止,這不是由于它是血,而是由于它流自生殖器。以前她並未認識到它的確切功能,感到每月的鮮血淋灕實在太煩人,換那些衛生巾太膩心,晚上稍微不慎還染紅了被單……,但她現在已認識到它和生命繁殖有密切聯系。以前她只听說有卵巢存在,甚至把月經看做女人的補充,經血的確末使女人不潔,寧可說它是她不潔的標志。蕭玫娟堅信自己作為女人的生育力,在和唐有神私下相愛的時候曾經多次引起體內射精而帶來的懷孕恐怖,通過經血表現出來。蕭玫娟在月經來的時候反而**越旺,不準和處在月經不潔中的女人發生性關系,歷來是最嚴格的禁忌之一,冒犯者被視為「闖紅燈」論處。在睦湖地面冒犯者本人被認為在某個經期是不潔的,或者為了贖罪要過嚴格的苦行生活。蕭玫娟是女人,她渴望自己做母親,實現她的生理命運的自然「使命」,因為她的整個身體結構,都是為了適應人類生殖永存。但使蕭玫娟難以理解的是在和斯益毛結婚後,房事時並沒有采用科學的避孕法,也不采用中斷房事或體外射精,或由自己在干那事後把精子清除出身體,卻始終不見肚子有任何反應,煩人的月經照樣每月來臨,她做夢都希望哪一月經不見了!其實,那些避孕形式往往是情人們或已婚夫婦之間產生沖突與怨恨的根本原因,男人不喜歡穿「雨衣」干那事,在那歡娛的片刻還非要提防著什麼不可,而女人也討厭那麻煩的沖洗任務。蕭玫娟記得唐有神曾抱怨她的身體生育力太強,稍微不當心就將生命的種子置入她的體內,他倆事後都會大驚失色,于是只好訴諸于一種特別絕望的補救方法︰人工流產。眼下,她卻堅決拒絕做這種手術,這種許多女人習以為常的痛苦麻煩,只有在母親的榮譽感驅使下,才使得她是多麼的莊嚴神聖!
十二月是蕭玫娟懷孕的第五個月,她希望原先的眩暈和惡心會消失。這些發自內部的躁動和不寧使她很不舒服。她本來早就想懷孕,一直埋怨丈夫「不像個男人」,不會生育,一拖再拖,埋怨他無動于衷,迫使自己「鋌而走險」。現在她二十八歲了,心里在想︰是否年紀輕些的女人懷孕時會好受些。她原以為,懷孕嘛,就像花苞不可抗拒地漸漸隆起,像一朵報春花,破雪而出,是十分自然的事情。她覺得唐有神對自己「生育力太強」的評價十分中肯,不知不覺地,慢慢地,一種女人對懷孕的幸福感傳遍了她的全身。她不再感到任何不適,任何痛苦。幸福感,是一種滿足的愉快心靈申吟,她無法用科學的或普通的字眼來形容這種母性庇護感,這種情感肯定是絕對勢不可擋的,因為她至今都沒有忘卻。她討厭隱瞞她過去未曾注意到過的這種感覺——這就是自豪感,庸俗的崇高感。當她的肚子里的果實日漸成熟時,她享受到了這些感覺……。她十分清楚,她回顧這段被斯益毛折磨的時光時會感到遺憾。但興奮、滿足和幸福淹沒了一切,駕馭她的是溫柔的動物性,因體重增加而產生的惰性,在她身體里發育的小東西發出的無聲要求。接下來,第六個月,第七個月……第一顆桃子,第一個西瓜。除了漫長的假日,她又能把自己的懷孕稱作什麼呢?有時她的心情則比較沉重,她不斷思索著她新的重要地位。哪怕受到點極小的鼓勵,她也會在自己身上復活男性的神話︰她用青春的血液繁殖的黑暗,去對抗精神之光;用神秘的內在性,去對抗清晰的意識;用不遂人意日益膨大的沉重月復部,去對抗含義豐富的世俗的眼光。要做母親的女人,覺得自己和土壤與草地,根與睫是一體的;她睡著時,她的睡眼就像騷動世界的蒼茫渾沌的睡眠。有些人比較能忘卻自我,她們尤其喜愛長在她們身體里的那個有生命的小寶貝。蕭玫娟暗暗竊喜︰這孩子是自己趁他人神不知鬼不覺地「偷」來的,屬于她猶如黎明屬于平原,她用自己的生命包圍著孩子,猶如溫暖的羊毛,孩子嬌女敕的肢體在她的子宮里悄悄地長大,萌發的小生命連著她的精華,她用自己的一片心做成孩子的心。第八個月,第九個月,真奇怪,她覺得自己好像在參與形成一顆極小的行星,在塑造這脆弱和深邃的宇宙體。她離生命從來沒有這樣近過,她從未如此清楚地感到,她是大地的一個搖籃,與它的草木和旺盛生命力聯為一體。她的雙腳踏在大地上時,仿佛它是個有生命的東西。她記得唐有神曾經寫過一首贊美母親的詩,他說他很喜歡用流血的母月復來比喻一切事物即將誕生前的那種狀態。她期待著自己流血的母月復的來臨,听到那聲嬰兒的啼叫……,這樣想著,常常使她有了最能貼近母性的本能的慈愛。她希望自己在光化日之下分娩,不僅有流血的母月復,還有供給的臍帶,還有羊水胞衣,因為孩子在她月復中開始踢騰和騷動,在她月復內的黑暗中,這個小生命正在和她一樣的無限深沉的兩個大世界完美起來。孩子現在越來越表現自己了。她在母親大理石般美麗的身體里變軟了,變弱了,變橫了,變形了,真讓人感到吃驚……。傍晚,她在公寓小區里即興漫步時,有時有一種異乎尋常的力量感和莊重感,她覺得這個小東西將是屬于自己一個人的,唯一屬于自己的寶貝,但也有的時候……她覺得自己落入可怕的道德陷阱,是一個非常可憐的動物……,她有時充滿希望,有時又十分絕望,常想起自己這一生的經歷——自己的童年和少女時代,她在遙遠的都市漂流打拼,一個窮大學生能有什麼依靠呢?……生活各種痛苦和恐懼曾經潮水般地向她襲來,她曾經為自己最終找到一個高干親屬富貴郎君而欣慰而慶幸!婚後,她多少次徒勞地告訴自己,每個女人都會有孩子……,在人生的旅途中這就是一切,等等。不過,她還是隱約感到害怕。怕什麼呢?當然不是怕死,甚至也不是怕痛苦——一種她聞所未聞的莫名的害怕……,她驚異地注視著自己可愛的身體變得越來越膨大了……她那可愛的年輕身材哪里去了?她的報負哪里去了?她的良知哪里去了?她常常不由自主地感到悲哀和沮喪。這種同巨大倫理的比賽進行得太過分了。但她想到隨著孩子即將出世,所有這類痛苦都消失了……,她在默默地等待著那不堪忍受的時刻……,為了母親的光榮,女人要付出怎樣的代價啊!
在蕭玫娟懷孕的晚期階段,她明顯地覺得母子有了分裂的跡象。對孩子的第一個動作,對世界人口發生的朝著子宮壁的踢騰,她有著特殊的感受。對這種預告一個**的生命即將出現的信號,蕭玫娟感到無限的驚奇,覺得孩子與母體的結合又一次受到干擾︰子宮下垂感越來越嚴重,她有一種受壓迫、緊張和呼吸困難的感覺。這時,她整個身體為即將出世的嬰兒所佔有,在此以前,孩子一直只是一個心理形象,一種希望。現在,孩子變成了一種眼前的堅固現實,而這種現實造成了新問題。
蕭玫娟不許斯益毛踫她日益膨大的身體。有一次,斯益毛不知怎麼搞的居然得了性病,這使身懷六甲的蕭玫娟大為惱火和吃驚。蕭玫娟總覺得丈夫不是一個正經人,不是一個有文化有品位有官職的人,難道他是趁自己懷孕期間去踫了那些**的壞女人?,否則他的病歷卡上何來這些名為「菌必治」的注射劑?壞女人和凡是跟壞女人沾邊的事,都是很神秘的,見不得人的。她知道,男人「光顧」這些女人的目的,妻子和情人們壓根兒就不應該提——即使提及,也要含而不露,繞著彎兒,悄悄兒說。她本來總以為只有低三下四的男人才會去找這種女人。她以前可從來也沒有想到過,高尚的男人——確切些說,一個副省長的佷兒居然也會干出這種事來……。這一下倒給她的思路打開了一個全新的地,叫她想得良心免受譴責,同時也叫她想得毛骨悚然。大概男人全都是這樣干的!竟然還要找下等女人,花錢去買那快樂!那麼一般做妻子的豈不人人都受他們糟蹋嗎?蕭玫娟把此事悄悄告訴了前來看望她的好友姜玲,沒有想到姜玲卻說,「唉,男人都是犯賤的,想你的時候你就是皇後娘娘,一變了心,你給他磕頭,他給你拳頭。這種人我見得多了。男人全都是下流種子,男人里尤以玩妓女的最壞最壞!男人十個有十一個好新鮮。還沒有生孩子,對你已經這個樣子,等一生孩子,你的體形變粗了,器官變松了,嘗過了新鮮還不是一丟了事。那時候,你就朝他哭都沒有用。」
「唉,真是作孽!要是把我給染上,怎麼辦喲?」
「你懷孕了,不是有然的擋箭牌嗎?」
「你不知道,猴急的時候沒有用的……」
「那就是畜生一樣了!你可以讓他戴安全套嘛!」
「哦!多虧你提醒……」蕭玫娟恍然大悟,她因為急切地希望自己懷孕,居然忘了多次使用過的安全套!
「你這個人哪!行得春風有夏雨,只要力量夠得到,幫朋友分憂是我的本分,這是我信奉的做人道理。」姜玲當初曾經好意規勸蕭玫娟別嫁給斯益毛,結果反被她搶白了一頓,現在一想到這件事,就忍不住氣得胸脯直發脹。她認為,蕭玫娟嫁了這麼個喜歡竊玉偷香眠花宿柳的男人,簡直是存心糟蹋自己。她也風言風語地听說,斯益毛平時昧著良心打著副省長叔父的招牌搞關系,靠受收賄賂發橫財,已經夠壞的了,而現在他又變本加厲,勾結政府部門的狐朋狗友徇私枉法狼狽為奸。看到蕭玫娟嘛,不知怎麼的,姜玲很難想象她母親竟會生下這麼個大膽潑辣的女兒。當年在老家,姜玲和蕭玫娟同窗共讀,再沒有比她更可愛的女同學了。她們倆情同姐妹。要是當初蕭玫娟的父親不竭力反對她同那個年輕的警察結婚就好了。其實那個在公安局當警察的男朋友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問題——年輕小伙子總難免要賭博、尋歡作樂放蕩一下的嘛。結果倒好,男朋友居然賭博輸慘離家跑了,把蕭玫娟的父親辛辛苦苦賺來的幾萬元錢也借去輸個精光,最後連個人影也見不到。
姜玲的話音冰冷尖酸。她每當看到蕭玫娟,總免不了要想起唐有神,說話時也就很難顧及分寸。「我始終認為你和斯益毛那家伙不配,別看他是個權貴親戚,有著顯赫的社會關系。你在未和唐有神了結之前就和他了,倆人之間的關系要比別人想象的還迅速還密切,你這麼快就把恩人給忘了,簡直不可思議。」這番話,這種事兒,出于一個姜玲這樣一個曾經在唐有神手下做過業務員的老成姑娘之口,不禁叫蕭玫娟大為震驚。
「唐有神對于我,勝過親兄妹。他對我的情義我怎麼會忘得一干二淨?假如我有意背信棄義落井下石,那是忘恩負義。我剛剛來到睦湖謀生時,舉目無親,心情沮喪,身無分文,可唐有神完全出于熱心腸,像親妹妹一樣幫助我,他不顧風險,不顧勞累顛簸,幫我開辦了智多廣告公司,還帶我一起去做業務,讓我在省城站住了腳,他為我做的這些事,別人可以不放在心上,我可沒法忘掉。我很感激唐有神,我怎麼能忘掉唐有神對我的這番深情厚意呢?你就把我的良心看得那麼不值錢,拼命在我的臉上抹黑?我就是跪在唐有神面前,也不足以還清他那一片情的。」蕭玫娟大聲說,她說話時的那副神情活像在同人決斗似的,剛把一個對手擊倒在地,又抽劍撲向另一個對手。
「我不管你那小心眼里對唐有神怎麼個看法,那本是你的事,我管不著。既然你的老公那麼好,為什麼又得了性病?」姜玲像斗敗了的公雞似的,話語尖刻,慢慢站起身來,臉上渾不似剛才那種帶露、艷光逼人的神采,氣色灰暗,倒像一下子老了十年。
「你!你!你!……」蕭玫娟被氣得一時說不上話,「我什麼時候說過斯益毛好過?」
蕭玫娟看到姜玲不語,心想,她是生具有魔力的女人,不論怎麼一個淡淡的表情,別人都會得到極深的感受。她有時則是口無遮攔百無禁忌,連房幃燕好的話都問得出來,把蕭玫娟搞得奇窘無比。
「反正,有權勢的男人分兩種,一種喜歡先意承志,事事先替他想到。一種是喜歡用不測之威,不願意別人知道他的心思,時時算計他人,斯益毛就是這一類人,你要當心!」姜玲快人快語,說完便拂袖而去。
誠然,蕭玫娟的情味,與唐有神過去所遇到的任何女人不同,真可以說一句「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但世界上生有一種福氣人,什麼事都不必做,席豐福厚,多的是閑情逸致,專門可以消耗在蕭玫娟這種尤物身上。唐有神決計不離婚再娶蕭玫娟為妻也是經過深思熟慮的。在一個男人來說,妻子與情人之間的區別甚多,最主要的是「娶妻娶德,交友取色」。唐有神看重蕭玫娟,也就是傾心于她的秋水雙眸,豐胸柳腰,雖矜持莊重,而那風流體態,依然能使他如燈蛾撲火般,甘死無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