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囚 14.第二十三章 剖腹私生

作者 ︰ 葉雲龍

第14節第二十三章剖月復私生

23、

最難讓斯益毛難以釋懷的便是蕭玫娟與唐有神那不明不白的關系,兩人之間常常為此發生戰爭。浪客中文網斯益毛的心思固執,而且有些俗話所說的「獨門心思」,鑽入牛角尖,不易自拔。「那狗屁唐有神,有什麼鳥東西值得你那麼牽腸掛肚的?」

「我怎麼啦?你平白無辜地又要提到他?」

「他是一個有婦之夫,玩弄人家的老婆,老子就是不舒服,你跳什麼,啊?」

「你既然在我面前說他閑話,而且偏偏是針對我的,我就不能听之任之。你腦子里怎麼老裝著那種可怕的想法,更不用說竟然還親口講了出來?你們男人家的嫉妒,原來是這麼頑固刻毒,難道你非要讓我去恨他咒他,而最好眼睜睜看著他被整死?一個有良心的人,怎麼能對甘冒生命危險救他們性命的恩人,竟毫無感激之情?」

「好了,好了,蕭玫娟,」斯益毛口氣輕蔑地說,他突然恢復了鎮靜,他想,還是叔父說得對,蕭玫娟是個輕浮的、愛耍弄手段的**。「你別這麼護著他,拼命替他評功擺好!」

「你耿耿于懷的,」蕭玫娟打斷了斯益毛的話,握起兩個小拳頭,緊貼住身子的兩側,「無非是唐有神幫我辦了這個廣告公司,其實這只能怪你沒在這之前認識我,你管不了我以前的一切!」

蕭玫娟忍不住涌出了眼淚,可是等把話說完,她的臉色沉了下來,把頭一揚,跨步朝門口走去。她的手已觸到了安全門的門把,又站住身子回過頭來。心中那份發泄後震栗的痛快,以及底下畢竟還有個知道自己的心的知遇之感,夾雜在一起就如一盞熱醋潑在心頭,竟跑回客廳,坐在沙發上抽抽噎噎地哭了起來。

「哦,蕭玫娟!」斯益毛發覺蕭玫娟真的傷心地哭了,看到她已經日漸腆的大肚子,不禁悲嘆了一聲,他開腔說,口氣已緩和多了,「親愛的,真的,還有你那懷孕的事真讓我傷心,這麼大的事情,你自作主張,為什麼不事先告訴我?」

「這是我的疏忽,但你也不能亂懷疑呀……」

「我不是希望你及早采取人流措施……,還來得及嘛……」

「不!這條件我不接受!」蕭玫娟大聲嚷道,「這條件我不接受!你一定是瘋了,斯益毛,我不會把你這話當真的。我要保住孩子,我永遠是孩子的母親。我決不願為了這件事而使我放棄原則……」說罷,她放聲大哭,不知怎麼一來,蕭玫娟倒在沙發里,哭個不停,可是她一面嗚咽一面聲稱,她說的一字一句都是算數的。

斯益毛一直呆若木雞似地看著這幕景象,這時突然一下子癱坐在椅子上,頭昏腦漲,毫無辦法。心里著實懊惱,自己媳婦算是厲害的了,可這回竟然把自己給制服了,說實在的,他本人可沒有這種膽量。斯益毛最初並不反對蕭玫娟繼續經營廣告,為家庭分擾,而且對他來說,蕭玫娟繼續參加些商業活動也是習以為常的事。後來,當他發現蕭玫娟去公司辦公,常常和一些男人應酬,尤其是避免不了和老情人會面,他便後悔沒有在一開始就阻止她在生意圈里混跡。然而這時再想把蕭玫娟拉回到斯益毛所希望的生活軌道上來已經為時晚矣,他只能耐心地等待一段時間或者全力支持她,那麼蕭玫娟還會因歉意和愛戀而對他盡更多的心力,而偏巧他作了他最不該做的事︰對蕭玫娟冷嘲熱諷、亂發脾氣,在外人面前也不掩飾他的不滿,這使一向任性執拗的蕭玫娟于氣憤的同時更加疏遠了他。

如果斯益毛真的娶了社會上的那種小女人,或許他自我感覺會好得多。換言之,如果蕭玫娟不是學歷高、出道早、本事好的現代女性,或許斯益毛還有機會漸漸彌合兩人性格、情操、修養等各方面的差距,時間將幫助他們從容地彼此適應。如果蕭玫娟真像某些小人所猜測的那樣,是因為斯益毛家的財富和地位才娶了她為妻的,那麼或許他們之間還能產生一種並不傾心但相對平衡、滿足的狀態。但蕭玫娟多少不是因為愛斯益毛家的財富和權勢才跟他結婚的,這使得她無法擺月兌在這樁婚姻中所受的痛苦。只有真的付出愛的人才會受傷,猶如有心的人才會有可能傷心一樣,她對斯益毛表現的對婚前生活和身孕的干預,十分反感,時時有不滿情緒。

「咳,這個傻婆娘到底打算怎麼干呢?」他不無氣惱地問自己。「蕭玫娟是個傻瓜,倒是叔父說得對,她是個狡詐的**,我不明白當初怎麼會娶她的。不過,她的話也有點道理︰唐有神幫過她的忙,又在認識我之前,按情理她也的確該感恩他的,說到底,自己也講不出唐有神有什麼不好。如果他有什麼違法的事情,像根粘在尾巴上的芒刺,讓人感到不自在不安耽,也決不會輕易地把廣告公司放心地交給蕭玫娟經營,這說明他是個好人。這小女人聰明過了頭,反害了唐有神。好吧,管他是不是貪官,反正我得‘成全’他。畢竟,蕭玫娟算是我的老婆,沒有那麼便宜的事,我一定要讓他坐幾年牢。」

蕭玫娟覺得斯益毛俗不可耐,簡直令人作嘔。他惹她生氣時,會在他背後罵他是豬玀、痞子、流氓。公司里的員工也一樣不喜歡他,而他仍一如既往,無意于博取這些員工的好感。他照舊我行我素,有關他的種種議論,他根本不放在眼里,只是覺得有趣或是嗤之以鼻,有時他在人們面前極其謙恭,讓人覺得他那謙恭儀態本身就是一種當眾侮辱。對蕭玫娟來說,他仍是個謎,是個不再費神去解開的謎。她相信過去從沒有什麼事讓他高興過,今後也不會有,要麼是他拼命想得到什麼可偏偏到不了手,要麼就是他一無所求,所以對什麼都無所謂。有時他故意裝出這樣的表情,就是對她干的一切,他都付之一笑,他甚至縱容她肆意揮霍、目空一切,譏諷她裝腔作勢,同時為她付清所有的消費帳單。

還是那句老話,「上下雨地上流,小夫妻打架不記仇。」即使在他倆最親昵熱乎的時刻,斯益毛也始終保持著那種平靜、沉著的態度。但蕭玫娟始終有這樣一種感覺︰他一直在暗中觀察自己,如果自己冷不防轉過臉去,準會捕捉到他那沉思而有所等待的目光——那種令蕭玫娟無法理解的、顯示極度忍耐的特殊神情。

盡管斯益毛刁鑽古怪,不允許任何人在他面前撒謊、裝假,或是夸夸其談,不過和他在一起過日子,有時倒也挺讓人覺得舒心的。譬如經常去赴高檔的宴會,吃山珍海味,唱卡拉ok。蕭玫娟同他談起廣告公司里的事兒,談到雇用業務員干活以及他們的佣金開銷等情況,他一面耐心听著,一面還給她出些精明而又切合實際的點子。她愛參加舞會,他也似乎樂此不疲地帶她瀟灑跳一會。偶爾有幾個晚上他倆單獨在一塊吃飯,等到點好菜,面前放著飲料和啤酒,他會給她講些粗俗的故事和黃段子,這樣的故事他肚子里有的是。她發現只要自己直截了當地提出來,斯益毛對她總是有求必應,有問必答。如果她拐彎抹角地作些暗示,或是用撒嬌的辦法想得到些什麼,他總是一口予以回絕,然後與她討價還價。他就喜歡讓她難堪,一眼看出她的心思之後,就粗魯地冷嘲熱諷一番,真是酸溜溜的。

每當蕭玫娟想到斯益毛平時對待自己的那種猜疑而又漠然的態度,她心里總不免嘀咕一陣,他干嘛要娶自己做老婆,干嘛要揪住自己的過去不放?男人結婚嘛,不外乎出于愛情,或是為了成家養孩子,再不就是看在錢財份上,而斯益毛所以娶她,她知道,這幾條哪一條也套不上。他肯定不愛她,連生孩子這麼大的事情,因懷疑不是自己親生的,不僅喜怒無常,而且猜忌怨恨,他的前妻都與他離了婚,難道要我也重蹈覆車?再說,他也從未暗示說想要孩子。有一回他要和她睡覺,她故意撒嬌發嗲賣弄風情,問他干嗎和她結婚來著,誰知他竟眯細著眼楮調皮狡黠地回答了這麼一句︰「親愛的,我娶你是為了收養一頭漂亮的寵物!」結果把她氣得夠嗆,非讓他當面道歉才罷休。

是的,一般男子娶親的理由,一條也按不到斯益毛頭上。他和她結婚,無非是想要她,能把她搞到手。自從報上的征婚廣告相識以來,那晚上他在向她求婚時差不多已供認不諱,他需要她,就像茶壺需要茶杯一樣,這個想法並不怎麼中听。事實上簡直是對她的**果的侮辱。但是她听了以後只是嗤之以鼻,覺得這個西門慶的理論,現代也大有市場,她差一點忍不住就說︰茶杯同樣需要茶壺呀!而且需要不同的茶壺!她現在已經學乖了,凡听到不中听的話和遇到不愉快的事情就聳聳肩膀把它打發掉。反正他倆算是成交了一筆交易,而就她這一方來說,對這筆交易相當滿意,希望他那一方也同樣滿意才好,至于他是否真正滿意,她並不怎麼在乎。這是她听唐有神與朋友在酒桌上談論《金瓶梅》的時候說過的話︰現實生活中,靈肉一致的夫婦是極為稀有的。即使對家庭夫妻間靈肉一致的關系,有人覺醒了,卻少實現。夫妻可能是世界上最復雜的關系了,因為愛是一種極其復雜的東西,有時愛里面就藏著恨。她可謂活學活用了。

「斯益毛,別用這種庸俗的字眼跟我說話!」蕭玫娟凡是听到斯益毛玩世不恭和冷嘲熱諷的話,就會大聲嚷嚷。「你說話的口氣,好像我不樂意看到家庭和諧似的!你知道我不存這樣的心眼!我巴不得你不要再提起過去那些不愉快的事呢。」

「要是你能守住禮節給我一些面子就好了,但是我懷疑沒有這份能耐。就拿你說吧,要孩子也不同我商量,做事就是沒分寸、沒尊嚴,是嗎?」

他最後的這句話,又惹起了一場口角,而且一連幾雙方都在慪氣。一周過去了,蕭玫娟還是滿臉怒氣,一聲不吭,分明是要斯益毛向她賠不是。可斯益毛不顧她一疊連聲的抗議,獨自到京城出了趟差,據說是為朋友升官跑門路去了,一直等到蕭玫娟氣消了才回來。她始終未能殺一殺斯益毛的威風,解一解心頭之恨。他從京城回來時態度冷靜,和顏悅色,她也只好拼命吞下那口怒氣,把這件事暫且擱置腦後,等日後再想法治他。眼下,她不願費神去考慮讓人掃興的事。她正一心一意考慮如何教育孩子,抽空到雷迪森酒店的棋牌室里去消遣消遣,或者去茶室、咖啡館去休閑休閑,不想敗壞自己的興致。她要神氣,她要驕傲,她要打擊男人的面子來陪襯她的面子,用別人的自尊心來墊高自己的高貴。她想,女人結婚後,相夫教子,做黃臉婆,已無太多的浪漫余地。女人把家務轉嫁給洗衣機、洗碗機等工業文明,或者請鐘點工、保姆解月兌家務的羈絆,這樣才能使自己的生活質量提高,使自己的感情生活奔放。但是現實是那麼咄咄逼人,結婚成為一種謀生的手段的時候,誰還會把愛情放在第一位呢?再說,棋牌室里有她認識的人,所有老朋友,還有與斯益毛結婚後所結識的那些善意、居心不良的新朋友,她打算一個不得罪,有請必到。等深夜牌局結束回到家,已經筋疲力盡使她無意追想斯益毛那些帶刺的話。她在牌局上手氣不錯,贏錢的時候,心里好不痛快,多年來都沒像現在這麼痛快過,懷著心愛的孩子消遣休閑真是幸福。

蕭玫娟手頭寬裕,哦,有錢真痛快!搓麻將根本不必計較輸贏,因為那些麻將搭子簡直妙不可言,他們都是老板,千萬富翁,甚至億萬富翁!哦,那些愛賭博的傻瓜,竟然胡說什麼金錢不是萬能的!斯益毛說什麼金錢沒給他帶來任何好處,純粹是在顛倒黑白!

斯益毛的那幫官場掮客、「赤膊黨」每成群結隊地來拜訪他們,來訪的還有斯益毛兜售各種關系時結識的各路「托兒」。斯益毛說,既然同他們做生意,就該接待他們,而一經接待之後,就發覺同他們結伴為伍也不無樂趣。他們名車名表,衣著時髦,出手大方,從不談及官場**、或物價漲、或抱怨股市低迷通貨膨脹時世艱難,談話內容不外乎權錢交易、時尚丑聞以及麻將牌經。蕭玫娟以前從沒打過麻將,現在打得津津有味,沒多久就成了好手。只要她待在雷迪森酒店里,她的周圍總聚集著一伙麻將牌友,籌碼來的大,她也總是贏錢。她真想生孩子後停止一切廣告業務和社交活動,泡在棋牌室里,她會以副省長佷媳婦的身份,用最講究的方式款待來托關系、走後門的客人。

那些,白晝長,氣候也開始暖和,她眼看著她那肚皮日漸隆起,長時間地挑燈夜戰于方城之中,對嬰兒不利,而斯益毛最好希望讓她因此流產或生個殘疾兒。直到予產期臨近,蕭玫娟才「金盆洗手」,她忘掉了麻將,心思全撲在孩子的生養上。她心里暗暗祈求,最好生個兒子,這將是最帥的小伙子。

在懷孕期間,以及後來在雷迪森酒店打牌的那段時間里,他們客客氣氣,大體上還算相安無事。直到有一,蕭玫娟從公司業務總監郭楓那里私下听到,說斯益毛在問他有關睦湖卷煙廠的幾筆廣告業務是誰承接的,她才發覺斯益毛在查她的賬,或者在抓什麼把柄。因為這幾筆業務正是當初唐有神介紹給她的。

蕭玫娟覺得要給唐有神打個招呼。她在電話里對唐有神說,「我要不是懾于斯益毛的威脅手段,壓根兒就不會找你。這是我當面從他哪兒听到這些的。」

唐有神哈哈一笑,「我沒有做過什麼違法的事,我才不怕呢,也不屑理會,用不著把這當回事。對斯益毛這樣一些人,我怎麼會忽視他們的能量呢?」

「你真的還是小心為妙。」蕭玫娟感到不安,事實上,唐有神壓根兒就沒注意到介紹廣告業務的漏洞,她是知道斯益毛的能量的,他經常出入睦湖的高級酒店,在包廂間里終日高朋滿座紙醉金迷。只不過那是另一種類型的人,按睦湖當地人較為委婉的說法,那是些專門整人打手和「赤膊黨」。他們在雷迪森酒店里花酒地,衣飾穿著極為講究,用起錢來大手大腳,至于他們的家世出身,那就很曖昧了。這些人全是有權有勢的人,在睦湖從事著「與省委、省政府有關的公務」。至于他們究竟從事著什麼樣的「公務」,蕭玫娟不甚了了,也不想費心去弄個明白。要是她果真追問一下,斯益毛是會向她和盤托出的——他們干著跑官賣官、徇私枉法、欺行霸市等鷹隼對付死獸的那種行當。他們老遠就能嗅到死獸的氣息,而且準確無誤地朝它撲來,以便一飽肚月復。他們把黑手伸向各行各業,當地的黨政、司法、金融等部門都有他們的關系網,于是各方**分子、冒險家們便蜂擁而來。

產期日夜臨近,蕭玫娟決定剖月復產,這是時下最流行的分娩。「剖月復產」是這幾年在睦湖地面的怪現狀,凡有條件,哪怕是農村的父母也不願意讓自己的孩子受自然分娩的疼痛之苦。與此同時,選擇自然生育似乎成了比較窮困付不起手術費人家的無奈之舉。剖月復產率大幅度增高也與‘一孩政策’有關,孩子越來越寶貴了,已經經不起任何分娩環節的閃失。蕭玫娟類似的剖月復產歸結為一種富貴病,手頭富裕,又都是一個孩子,生怕營養不良,孕婦拼命進補,結果自己和胎兒都體重超標。過去孩子不過五六斤,如今七八斤的孩子特別多︰「不是不想自己生,是實在生不下來。」

分娩之痛也不再是母親們的榮耀。蕭玫娟吃苦耐勞性太差,實在是忍不了生孩子的疼。幾乎所有的上年紀的母親都異口同聲地責備媳婦或者女兒的嬌氣。而「為了孩子好」的人們,非常迷信「挑生日」。3、6、9、和2、4、8等日子都比較受青睞,但各家有各家的算法,規矩都不一樣,在排得開的情況下,有熟人要求,婦產科的醫生也不好意思不在所謂的黃道吉日剖開那高高隆起的月復部。

一個自認為是黃道吉日的上午,蕭玫娟的月復部被割開了,一個重3.5公斤的女嬰,呱呱降臨人世。一切都順利,那個像只小狗似地直哭叫的女嬰也由蕭玫娟的母親在產婦的臥床前給她洗過了第一回澡,蕭玫娟已經睡著。她的母親回想自己生蕭玫娟時痛苦的大喊大嚷,接生的又是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外行,簡直是惡夢一場,怎麼還能入睡?女兒竟睡得如此安詳!在這一切結束之後,蕭玫娟甚至還輕輕說了聲「媽媽,謝謝你!」,盡管聲音十分微弱,因而老人家不得不俯身湊到她面前才听得見。隨後她就睡著了。她居然很快睡得著!老人家忘了,蕭玫娟生下來以後,她也疲憊地睡著了。老人家什麼都忘了,她的腦海中空空如也,周圍的世界也是一片空虛,在這無窮漫長的一以前,老人家被蕭玫娟請到城里來服侍女兒做產,這樣一個並不炎熱的五月初的夜晚,老人家忙過一陣後,只是疲乏地喘著氣,出了一身汗,從胳肢窩向腰間、從兩股向膝部滲出的汗液、粘糊糊、滑膩膩、涼絲絲。

「我的孩子呢?給我,我要回家!」蕭玫娟嚷著叫著,聲音已失去控制,變成了尖叫。「我要回家!你不能阻攔我!我要回家!我要我的孩子!你要是敢阻攔,我會殺了你!我要回家!」長時期的神經緊張終于把蕭玫娟壓垮,充滿驚恐和歇斯底里的眼淚像決堤一般順著她的面龐嘩嘩直淌。她兩手握拳捶擊老母親的胸膛,並且一再狂叫︰「我要嘛!我要嘛!哪怕得一路走回去我也要回家!」

「孩子在這里哪!孩子在這里哪!」老人家趕緊握住女兒揮舞的雙手,忽然,蕭玫娟已在老人家的懷里,她淚濕的腮幫貼著老母親襯衫前襟汗濕的褶邊,拳頭也不再捶擊,而是乖乖地放在母親的胸前。老人家的手輕柔地、告慰地、慈愛地撫摩著蕭玫娟蓬亂的頭發,她的聲音也變得溫柔了。那麼溫和,那麼柔婉,那麼親切,不帶半點兒責怪。蕭玫娟這時多麼希望身邊坐著的是斯益毛,或者是唐有神,或者壓根兒不像他們的聲音,而是某一個不相識的精壯漢子的聲音,此人身上散發出酒精和煙草的淡淡氣味,蕭玫娟聞到這種氣味心里很舒坦,因為這使她想起了父親。

「好啦,好啦,」老母親柔聲說。「別哭了。我叫醫生讓你早點回家就是了,我勇敢的寶貝女兒,少了你那臭丈夫,我們照樣回家。別哭了!」蕭玫娟覺得有什麼東西觸及她的頭發,惶惑中模模糊糊地猜想這大概是斯益毛的嘴唇,他曾經是那麼溫柔,令人感到無限的安慰,蕭玫娟真想能永遠偎在他懷里,有如此神通有力的兩條胳臂摟著她,什麼也別想傷害她。

老母親在她自己的口袋里模索了一陣,掏出一方手帕來,替蕭玫娟擦擦眼楮。「好好听著,把你的眼淚擤擤干淨,得像個乖孩子的樣兒,」老母親命令道,而眼楮里卻閃爍著微笑,「然後告訴我該做什麼,我得抓緊時間。」蕭玫娟順從地擤了擤鼻涕,但仍然顫栗不已,也想不出要母親做什麼,「媽,我高興地哭了,但對孩子我什麼也不懂……」

「傻孩子,從來沒有先學會養育子女再嫁人的姑娘兒。」老母親見蕭玫娟的嘴唇在哆嗦,眼楮可憐巴巴地望著她,只得自行其是。

這時,病房響起了敲門聲,隨即走進一個妙齡女郎。「蕭玫娟!」原來是好友姜玲抱著一束鮮花前來看望,「恭喜!恭喜!生了個什麼呀?」

「女兒!」蕭玫娟看到姜玲來了,十分感動。

「啊,是千金呀,」姜玲一臉笑容燦爛,「太好啦!太好啦!」說著過去底下頭去審視熟睡的女圭女圭,從她凝視的目光中,仿佛在辨別這個孩子是否像那個唐主任,也暗暗得意自己的當初的「金點子」換來了一個「千金」。

蕭玫娟從姜玲的眼光里忽然讀懂了什麼,臉上一陣發燒,「你真是消息靈通呀!」

「你忘了,我弟弟在你公司上班!」

「哦……,你看我這個記性!」

「哎呀,這閨女真白女敕,長大了準又是一個大美人!」

「看你說的,謝謝你來看我!」蕭玫娟過分激動,突然「阿唷……」一聲,原來是肚皮上的刀疤在抗議了。

姜玲走出蕭玫娟的病房,雖然身子疲累了,卻為蕭玫娟生了個女兒快樂得流出了眼淚。恰好踫上斯益毛,他心情不安地站在走廊內,腳下圍了一圈煙蒂。

「恭喜你,斯處長!」姜玲爽朗地說。「你又當爸爸了!」

「唔……」斯益毛快步走過她身邊,沒搭理,進了病房。他朝病房里望了一眼,只見他躬,朝那躺在蕭玫娟旁邊的渾身赤紅的嬰兒,隨後把門關上了。斯益毛頹然跌坐在椅子上,蕭玫娟由于無意間目擊了剛才那一幕不快的場面,窘得滿臉緋紅。

「啊!」她想。「多好呀!可憐的斯益毛處長一直在狐疑重重擔驚受怕!這陣子他滴酒不沾!真多虧他了。好多男人未等妻子把孩子養下來,早已喝得酩酊大醉了。我想他現在很需要喝口酒,可我怎麼敢向他提此建議呢?不行,太冒失了。」

蕭玫娟慶幸愜意地癱倒在彈簧床里,她一直腰酸背痛,特別是剖月復的部位,傷口有些刺痛,覺得自己的脊背仿佛攔腰折成了兩段似的,但想到自己省去了自然分娩的疼痛,少受了那份活罪,有多好!看到滿臉憂郁的斯益毛,她又想,「哦,我這個人心腸太壞了,」她內疚地責備自己。「他一直待我那麼好,而我竟背著他要了孩子。主啊,饒恕我吧。我並不是真想要唐有神的孩子,我也是十分想自己有個孩子呵!」她忽然一陣心酸,眼淚溢滿了眼眶。

她的背脊在陣陣酸痛,她一面把一個小枕頭挪到身背後,一面如饑似渴想入非非地在想自己能與斯益毛有個女兒該多好。但是在這個問題上,權威醫生一直堅持自己的意見。雖然她自己甘冒道德危險養個小孩,但斯益毛硬是不肯放棄猜疑。一個女兒,唉,要是真有個自己的女兒,斯益毛不知會怎麼疼愛她呢!

一個女兒!呀!她突然驚駭得坐直了身子。我可沒告訴斯益毛那是個女孩子!他當然是巴望有個自己的小男孩的。哦!太可怕了。蕭玫娟知道,對女人來說,不管養男養女都同樣高興,可對男人來說,特別是對斯益毛那種剛愎自用的男人來說,對自己的「無能」,總是有失他男子漢的體面,養個別人的女孩盡管是當頭一棒,但總比生兒子要「罪」輕得多。哦,真該感謝菩薩,幸虧她的獨生孩子是個女兒!她想在嚇人的丈夫面前,養了個女兒,也許能減輕丈夫的憤怒,因為女兒最終也是別人家的。但是,蕭玫娟看到母親咧嘴笑嘻嘻、一搖三擺地打房外進來,她放心了——反正有人給女圭女圭洗澡、喂女乃和換洗尿布了。母親在一邊逗著女圭女圭一邊說,「乖乖女,真好!誰要男伢兒呀!男伢兒沒意思,只會給你惹麻煩。姑娘兒才有意思呢。拿一打男伢兒來換我們這個姑娘兒,我也不肯換呢。」說著,把小伢兒抱起來,笑嘻嘻地在病房里晃著步子,十分快活。

這間房子里只有一個人可不覺得今是個快活日子,這就是斯益毛。他一個人可憐巴巴地呆在病房里,悶得發慌,他先是挨醫生的責罵,亂扔煙蒂素質太差,隨後被人撇在一邊,幾乎沒人來理睬他。

「斯益毛,」老母親對傻坐一邊的他開腔道,「比起男伢兒來,大家更喜歡姑娘兒,是嗎?」

斯益毛放下翹著二郎腿,盯著那張小臉蛋端詳了一會兒,立即流露出領悟的眼神。「我看不見得吧……」他神色嚴肅地回答說,好像在作認真考慮似的。

「這無非是因為女孩子比男孩子更給人添麻煩。對于那些給人惹麻煩的孩子,大家往往要多操心些。」老母親意味深長地說。

「媽媽剛才的意思是說,女孩子討人喜歡!」頓時,那種還有人理解的安全感和幸福感涌上蕭玫娟的心頭,她幾乎又要哭了。她轉動喉頭,硬把眼淚熬住,一頭栽進枕頭里。兩種感情在她心里沖突著︰一是作為女兒對自己親生母親的感恩,一是作為母親對眼前這個如此紅撲撲的剛出生的女兒的愛。她想,「自己既是媽媽的孩子,同時又是孩子的媽媽了。」

回到家後,蕭玫娟很開心,尤其是看到女兒躺在自己的身邊,充滿了做母親的幸福感。可是,疑心很重的斯益毛卻滿臉烏雲,他越看女兒越像唐有神,他常把那些新朋友邀集在自己身邊,整喝酒打牌,他與蕭玫娟就動不動就爆發一場爭吵。可爭吵的時間並不太長,因為和蕭玫娟吵架,要吵也吵不長。斯益毛火發得再大,話講得再難听,蕭玫娟總是耐著性子冷眼相待,隨後瞅準時機,冷不防朝他的痛處猛刺一句。所以真正吵嘴的是斯益毛,而不是蕭玫娟。他是對她本人,對她的舉動,對她的孩子以及對她的新朋友,發表自己毫不含糊的見解。而他發表的有些見解,性質極其惡劣,逼得她再無法裝聾作啞,把他的話只當作一般的瘋話、傻話、笑話看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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