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節第六十五章斯光落馬
65、
「好消息!」那天,申自慶拿著一份《睦湖法制報》悄悄告訴唐有神。
「什麼好消息?」
「斯光被抓啦!」
「真的?」唐有神大吃一驚,趕緊拿過報紙,他看到報上刊載了一條醒目的副省長斯光涉嫌貪污受賄被逮捕的消息。報上說,斯光涉案總金額近千萬元……
唐有神讀到報道眼楮也有點濕潤了。激動之余,不禁浮想聯翩,感慨萬端,這個社會究竟怎麼了?那些落馬的處長、市長、廳長、省長,就能在家里搜出上百萬,甚至上千萬,仍在貪得無厭、欲壑難填,仍在爾虞我詐、貪腐作惡、賣官枉法。這與那些貧困山區的農民,以及城市的低收入的環衛工人形成了強烈的反差︰他們稍有滿足,就會虔誠和感激地一口一個**好,淚流滿面地喊**萬歲!
說到底,是權力導致**,絕對權力導致絕對**。那些道貌岸然的人物也幾乎總是一些壞人,甚至當他們施加普通影響而不是行使權威時,也是如此,而當權貴們以自己的行為增強私欲趨勢或由權威導致的**真的出現時,情形更是如此。絕對權力會敗壞社會道德,是不爭的結果。事實證明,歷史並不是由道德上無辜的一雙雙手所編織的一張網。在所有使人類腐化墮落和道德敗壞的因素中,權力是出現頻率最多的最活躍的因素。為官者的惡行就是輕蔑人民利益,擾亂黨紀國法,刑及無辜,枉法受賄。像斯光這樣的高官,同樣是一個三玩干部,他玩權力、玩金錢、玩女人,把官員這個名字糟蹋得不成樣子,使一切愛國人士只覺得這個名字臭不可聞。我們的人民都是納稅人,人們怎麼能容忍高官中間有這樣的敲骨吸髓之徒穿得皮鞋亮光光?我們有的農民工在冬天只能圍著篝火哆哆嗦嗦啃發了霉的咸肉,人們怎麼能容忍這班家伙喝的是茅台,吃的是龍蝦盛宴?
唐有神慢慢閱讀著那篇關于斯光案件的長篇通訊︰
為官本色︰穩重能干是升遷的重要資本
今年52歲的斯光,在37歲時就被提拔為武原縣副縣長,此後,從縣處級到省部級,斯光只用了13年。50歲這年,斯光任和州省政府副省長。
斯光在官場稱得上是平步青雲的樣板。熟悉他的人說,穩重、能干是斯光升遷的重要資本之一。斯光分管外貿工作近十年,和州省外貿機關的很多人對斯光的印象深刻。一位外貿機關的處長這樣評價斯光︰「思路清晰,善于總結,表達能力非常強,而且對外貿工作有貢獻,曾經受到中央領導的表揚。」
斯光在和州主管外貿工作時間也很長,所取得的成績也是有目共睹的。中國外貿改革的很多試點工作,都是在和州試驗成功的,而斯光都是積極的實踐者。解決和州省私營企業自行出口,這是斯光力主的一項工作,其工作上表現出來的魄力和務實精神給記者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一位老外貿對記者說,斯光在任和州省副省長不久,又被任命為和州省委常委,「這在當時全國都是不多的,政府里只有常務副省長才是省委常委,斯光不是常務副省長卻是省委常委,當時震動不小。」這位老同志說,可能正因為如此,斯光低調的同時,也表現出很強的優越感,「這也是他長時間在**的道路上越走越遠,最終滑向深淵的重要原因。」
貪腐本色︰收取賣官感謝費企業答謝費心安理得
在睦湖,當地干部群眾有一句經典傳言︰睦湖賣官始于斯光。從認定斯光的第一筆受賄來看,這句話似乎有了注解。斯光收受的第一筆個人賄賂發生在擔任睦湖市委副書記之初。在31名為晉升而向斯光行賄的人中,陳某是第一個「投資者」。陳某在斯光的幫助下,也從縣委副書記、縣長、縣委書記等位置上,一路走高。
武原縣厲某在「買官」上對斯光投資最大。在6年之間,厲某6先後次通過斯光的妻子向其行賄45萬元,厲某也從武原某鎮的副職快速晉升為鄉長、鎮長(副縣級)、副縣長等職務。
隨著斯光職務的升遷,分管領域日益重要,又能夠為人辦「實事」引來更多的人為升官不惜重金,千方百計尋找機會向斯光行賄。
斯光受賄的另一渠道,就是利用其分管的領域大肆斂財。據統計,斯光從接受陳某第一筆賄賂開始,至「雙規」前最後一次受賄,15年間收受了千萬余元,近600萬元賄賂款來自外貿企業。最大一筆受賄200萬,是由其佷兒介紹的一個姓楊的房地產老板為其低價獲得睦湖一塊黃金地皮的賄賂。
在給紀委檢查上,斯光很坦然地說,在人事安排上,其實就是一句話的事,舉手之勞,所以感覺收點錢心安理得。他幫助一家企業爭取到國家級外貿產業化龍頭企業稱號,有了這個稱號,企業可以減免稅費,企業給點錢是作為酬謝。這或許就是斯光15年一直不間斷收受賄賂,甚至在睦湖**案頻發期間仍沒有停手的心理原因。
生活本色︰不事張揚「共享情婦」無法考證
斯光在給紀委的檢查上剖析自己的走上岐路的原因時說,面對金錢和美色的誘惑,他發生了變化,背叛了黨,辜負了組織對他多年的培養,從一名省部級高官變為**分子。
事實上,斯光是否因難抵美色誘惑而「失足」,目前並沒有確切的定論。有一段時間,被炒得沸沸揚揚的斯光與其佷兒「共享情婦」、「以色謀權」的傳聞,其真實性根本無法考證,甚至多有演繹,只能反映人們痛恨貪腐的社會心理。
但有一點可以證明,睦湖市海關女秘書劉筠的升遷確實與斯光有關,而且也是斯光供出了劉筠。睦湖官員坦言,「近年來,劉筠是斯光這條線上的人,沒有斯光的不斷庇護劉筠從一名大學畢業的女秘書,能超常規升遷是不可能的。」
斯光在擔任副省級干部幾年里,有關他的各類傳言很少,與美色掛上鉤的甚至未曾有過。一位熟悉斯光的人士說,斯光是一位不事張揚的人,生活上也很注意小節,尤其注意健康和運動。
更多的人則認為,斯光的**與其佷兒有關。斯光的佷兒原是和州水利水電學校的一名管後勤的行政處長,在斯光升遷後一直從事賣官、干預司法、商業賄賂等不法勾當。叔父發達改變了斯光佷兒對金錢的態度,他把獲取金錢當成了樂趣。斯光收受的部分賄賂,都是由行賄人交給其佷兒的。
性格本色︰為英雄落淚,也為交代「徹底」夸大受賄
斯光在檢查上說︰「我在睦湖工作了20多年,走遍了和州大地。對我的奮斗和拼搏,黨和人民給了很高的榮譽和地位,但在市場經濟大潮中,忘記了黨的培養,以權謀私。遺憾的是,自己醒悟太晚了。我願意現身說法,警示廣大干部,並爭做從寬處理的典型……」但是斯光毛遂自薦要當反面典型,不但沒有博得同情,反而被人們認為是為了保命而使用的伎倆。
「這反映了斯光性格的另一面,為了自己可以不顧一切。」一位曾經向斯光行賄的和州某外貿企業的負責人說,斯光為了將自己的巨額錢財說出來源,供出了一些企業老板,但他夸大了行賄額,「到了這個地步,我也怨斯光供出我們,但也不能為了自己瞎說,實際我只是在逢年過節共給了20萬左右,斯光說我給了幾百萬。」這位人士說,斯光以前很仗義,從這件事上反映出斯光的性格有兩重性。
以前接近斯光的人說,斯光還是很有感情的人,很肯幫忙。他向記者例舉說,和州省在幾年前推出一位農村典型黨支部書記,分管外貿工作的斯光在多個場合宣講現場當眾落淚。一位海關的官員說,在斯光分管外貿工作期間,每逢夏天,斯光都會頂著炎炎夏日慰問在一線工作的海關緝私人員。
一位外貿廳的干部說,他還清楚記得在斯光卸任廳長前最後參加外貿機關會議的情景。斯光講完話後,站起來深深鞠躬,感謝對他工作的支持,「他顯得很動情,與會者也很感動。」
這兩位人士所列的斯光性格樣本,對人們了解斯光或許有益,但已經並不重要。隨著斯光的即將判刑,他將從人們視野中淡去。
「這下你的案子有希望了!」申自慶興奮地對唐有神笑笑,在他的肩膀上輕輕地打了一拳。「怎麼沒有提到他充當親屬黑手干預辦案啊?」
「這個可能很難抓到具體證據,一個電話就可以辦的事,是完全可以賴掉的。」唐有神朝申自慶點了下頭,好像在征詢他的認同。
「說不定,省高院馬上就會立案提審,你就不用去新疆了!」申自慶想得更樂觀。
「你太樂觀了,短期內不會有什麼舉動的,新疆我是去定了。」唐有神看了報紙後,也好像被打了一針興奮劑,「但我想少了這只黑手,我的案子會有所起色,能夠得到省高院的重視。」
第二天上午,唐有神剛剛吃過早飯,就听到護監叫自己的名字,走到警官辦公室,牛監區長嘀咕著說,「又是接見!你的關系戶還不少呢!」
到了接見大廳一看,原來是姜玲。姜玲穿著一身時髦的紅色外套,對唐有神笑得很燦爛,「听說你要到新疆去,特意來看看你!」
「謝謝!你總是在最關鍵的時候出現。」唐有神好久沒有見到她,此刻覺得她整個身軀豐滿圓潤,每一個部位都顯示出有韌性,有力度的柔軟。陽光從兩堵綠色的高牆中直射下來,她的肌膚像繃緊的綢緞,給人一種舒適的滑爽感和半透明的絲質感,尤其是她不停地抖動著的兩肩和不停地顫動著的ru房,更閃耀著晶瑩而溫暖的光澤,而在高聳的ru房下面,是兩彎迷人的陰影。
「本來蕭玫娟要和我一起來的,但這些天她的心情很差。她說,也不宜在這個時候來看你。」
「為什麼心情很差?」
「斯益毛的叔父被‘雙規’,有好幾個月了。」
「我剛剛從報紙上看到有關他案情的報道。」
「誰知道,斯益毛最近也進去了……」
「什麼?他也被抓了?」
「是的,是他家的小保姆棠兒舉報他的。」
「棠兒為什麼要舉報他?」
「棠兒早就與斯益毛有了一腿,後來棠兒突然懷孕了,想逼迫斯益毛離婚和她結婚。誰知斯益毛根本不吃這一套,反而要棠兒把孩子生下來。據說,他知道自己沒有生育能力。」
「他真的沒有生育能力?」
「這還有假,是蕭玫娟親口告訴我的!」
唐有神暗暗吃了一驚,不由想到自己與蕭玫娟的那次在天堂鳥的幽會,以及蕭玫娟邀請他去看望她女兒沁沁的那次蹊蹺的安排。
「這個棠兒也有些不知就里,是自己撞到槍口上去了?」唐有神接著剛才話題,投石問路。
「斯益毛可不是好惹的。他知道棠兒與其他男人搞大了肚皮,反而來栽贓于他,豈能咽下這口惡氣?于是他把給她的那個時裝店收了回來……」
「棠兒是偷雞不著蝕把米,難怪要告他。告他什麼呢?」
「據說棠兒舉報了斯益毛勾結一個派出所所長徇情枉法,包庇私了一個姓楊的房產老板佷兒的案。誰知這個案子又涉及了自己的遠房親戚——一個在和州省直紀委姓高的辦案組長……」
「是不是叫高鋇壁?」
「對!對!你是怎麼知道的?」
「此人也是我這個案子的承辦負責人,與斯益毛的關系非同尋常。如果斯光還在台上的話,斯益毛也不會有事。」
「是啊,還有一個案子,听說你也是知道的?」
「什麼案子?」
「據蕭玫娟說,幾年前她曾經托你到海光區公安局說情,就是為了斯益毛的涉嫌故意殺人案。」
「哦……,對,我還想在獄內舉報過這個案子呢!」唐有神依稀記得,蕭玫娟的確曾經讓他幫過一次忙。那是幾年前,和州水利水電學校的一個職工被鬧糾紛的農民工推入新開河並用石頭砸死的案件。《睦湖晨報》以「推下河再加一石頭,水利學校一職工糾紛中喪命」為題作了報道。事件發生後,蕭玫娟趕緊打電話給唐有神,她在電話里說︰「……闖大禍了,我丈夫要坐牢了!你無論如何要幫幫忙!」
唐有神答應幫忙,趕緊驅車趕到現場,只見新開河河水烏黑一片,流經和州水利水電學校,這里的河面約六七米,深約三米。一位姓許的公路稽查員是這起事件的全程目擊者。當天11時半,吃完中飯後,他散步到河邊,遠遠看到四五個民工和兩男子推來推去。突然,一民工被男子推到河里,民工掙扎著,其他民工把他拉上了岸。隨後,推人入河的男子也被民工們推到河里。那男子在烏黑的河中掙扎,頭露在河面。此刻,有農民工撿起一塊磚頭大小的石塊,朝男子砸去,男子立即悄無聲息地下沉。約三分鐘後,男子仍沒露出河面,民工慌了,他們用繩索系住腰部,架起一把梯子走進河里,潛入水中瘋狂尋找,但百般努力都沒有找到那個男子。許先生當即撥打了119,約15分鐘,兩輛消防車趕到了,同時經其他群眾報警,民警也來了。近12時半,消防隊員將鐵鉤扔入河中,拉扯牽引繩。如此三四次,牽引繩變得重起來,接著,一顆流著血的頭先露出了河面,圍觀群眾齊聲「啊」了出來。人被拉上來了,消防隊員用擔架將他抬上消防車,火速送往附近的邵逸夫醫院搶救,此時離落水時間已近1小時。現場群眾說,死者是和州水利水電專科學校的職工,校門內外,學生和路人也在談論這件事,死者是該校後勤部門職工,是斯益毛的部下。知情人說,這起命案,是因該校和民工之間的築牆糾紛引起的。新開河整治工程需要在該校和河的中間築一道簡易牆,該校不同意。那天早上,死者報告後勤處領導斯益毛,要他一起到現場察看,和民工理論,慢慢發展為爭吵、推搡,結果演變成命案。
當時斯光還是省技術監督局的局長,還不是那麼有能量。而蕭玫娟卻荒了神,深知自己的丈夫闖了大禍,不僅要坐牢而且弄不好性命難保,于是打電話找到唐有神請求幫忙。唐有神也出于一種好心,他還幻想和斯益毛就此成為友好,因為蕭玫娟告訴過他,斯益毛的叔父將來要當副省長,唐有神還幻想能沾點光呢。
唐有神畢竟在睦湖新聞界混了這麼多年,尤其是在《睦湖晨報》當了七、八年的政法記者,公檢法都有一些朋友。事後,他便讓蕭玫娟去找睦湖公安局的一位分管刑事的副局長。後來也沒听蕭玫娟再次說起此事,反正案子已經結了。該案的凶手已經被睦湖市中院判處無期徒刑,和州水利水電學校為肇事的農民工「買單」,賠給死者家屬40多萬。唐有神一直納悶此事,既然是農民工把職工砸死的,學校負什麼責任?農民工砸死了人,理應判重刑,為何只判了無期徒刑?假如斯益毛不負有重大責任,為何蕭玫娟一再叮囑自己幫忙?他想自己的關系沒到能擺平人命案子,此案最後斯益毛不負任何責任,一定與斯光有關,只有像斯光這種**分子才能在這種人命關天的大案上游刃有余逍遙法外。
于是,唐有神深感俗話說得好,「善惡到頭終有報,舉頭三尺有神明。」隨著斯光的落馬,斯益毛也被繩之以法了。他對姜玲說,「這個案子不是你現在提起,我幾乎已經忘了。」
「你就沒有想到過要報復斯益毛,舉報這個案子?」
「即使我寬宏大量,不計前嫌,對斯益毛這樣的人也不應該表示寬容。對他這樣一種敗類,絕無吝惜惻隱可言。不管是懲罰也好,報仇也好,我都要讓他得到報應,哪怕是‘同死入棺材’。我所做的一切,其實只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所謂報復,就是這樣一種比他原來更為嚴厲的懲罰,他侵犯我五分,我還他十分的反擊。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這是任何人都會的本能。沒有受到過迫害的人,不知道復仇是一件多麼快意的事。要讓這樁被包庇了公案訴諸法律,就意味著將斯益毛的一些罪行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他還有很多貪贓枉法的事都會揭露,斯光冰雕雪築的權力和關系的‘帝國’承受不起這樣的代價,經受不了這樣的打擊。」
「其實斯益毛根本沒有意識到,把你送進監獄,也意味著自己的罪行將被揭露,因為你遲早有一天會重獲自由的。」
「一個唯我獨尊、蔑視法律的人,他認為自己能夠凌駕于法律之上,陽光就再也不能照進他的心靈。這些都決定了他們會選擇鋌而走險的方式,這就是一個副省長的佷兒包括副省長大人選擇了與惡霸地痞、街頭流氓同樣的行為方式的原因。」
「斯光真正的悲劇在于,他從袒護親情走向了真正的犯罪,而真正的為官之道是能夠避免徇情枉法,能夠大義滅親的。人們所講的道,既是道路的道,也是道理的道,從根本上說則是客觀事物的規律。每個人在每日每時都面臨著選擇,走險路可出奇制勝,抄近路可事半功倍,但走錯路則前功盡棄,一失足成千古恨。」
「可見貫徹‘公正司法’,維護法律的尊嚴是多麼難。離開法律空談公正,公正就失去了標準。要維護法律的尊嚴,不僅僅要求公安、檢察院、法院正確處理法律效果與社會效果的關系,而且要求各級官員不要干預辦案。司法可以促進社會和諧,但和諧不是不要正義,不是不顧原則。公平和正義不是神話,它跟水和空氣一樣,每個人都需要。它涉及到每一個人生存的可能性。不遵守法律,不講原則,沒有標準,和諧也不會長久,司法的軟弱會助紂為虐,導致更多糾紛發生。試想,如果守法者向違法者低頭,正義向邪惡屈服,誰又願意去遵守法律呢?法治又怎麼能夠實現呢?和諧社會必然是一個民主法治的社會,必然是一個秩序井然的社會。」姜玲說得頭頭是道,不禁使唐有神刮目相看大為敬佩。
臨時接見,一般都是靠關系才能夠安排,唐有神知道姜玲在這種緊要關頭的接見必須有相當的關系才能安排,一般不受時間的約束和監听。一陣短暫的沉默後,姜玲問道,「听說你最近離婚了?」
「你怎麼知道的?」唐有神心頭不由一楞,沒想到自己的情況外面的人這麼清楚。
「蕭玫娟听斯益毛說的,她讓我來證實一下。」
「哦,」唐有神由此想到,嵐山監獄肯定有斯益毛的耳目。「我確實離婚了。」
「是因為你要到新疆去勞改?」
「這只是一方面的原因。」
「其他呢?」姜玲追問道,「請你不要再保留什麼,蕭玫娟希望我知道你的全部情況。」
「你成了蕭玫娟的使者和代言人啦?」
「別耽誤時間,抓緊說吧,我還有情況告訴你。」
唐有神覺得姜玲這個女人的才干和智慧過人,簡直是在誘逼自己不得不講出真情。「其他原因就是因為怕斯益毛繼續陷害報復,再次是與‘沁沁’有關,坊間有傳言她是我與蕭玫娟的私生子。」
「這就對了,難怪有段時間,斯益毛逼著蕭玫娟要求做親子鑒定。」
「做親子鑒定方便嗎?」
「咳,如今親子鑒定機構也搞‘促銷’,民間市場擴大亂象叢生。一些民間親子鑒定機構為了搶佔市場,搞起‘促銷’活動,甚至已經把每份樣本的費用從1500元降至600元。」
「親子鑒定是‘永遠的身份證’,但dna有時也會失靈,像美國的那件雙胞胎案,因為無法認定,所以法官不敢輕易地作出判決。蕭玫娟為什麼不答應做親子鑒定呢?」
「她認為這是對她人格的褻瀆和尊嚴的侵犯,她寧可離婚也不願做親子鑒定。不過這個事情恐怕已經不再重要了。」
「你不是說還有情況要告訴我嗎?」
「蕭玫娟決定要與斯益毛離婚了。」
「哦……」唐有神內心並不感到意外,憑蕭玫娟的個性和才能,離開斯益毛是遲早的事情。唐有神突然站了起來,站在接見大廳里,默默地注視著窗外的景物,他的人影在他周圍的玻璃上投下了碩大的陰影,整幢房子里寂靜無聲,像一場砭人肌骨的細雨浸透了他的全身。他突然覺得命運似乎又要將自己和蕭玫娟連在一起,他頓時覺得蕭玫娟非常智慧非常可愛。他向窗戶邊走去,想在那兒找到蕭玫娟,就像一只受凍的動物要找到火一樣。可是蕭玫娟不在那兒,他想要見到她。他此刻已經發現了蕭玫娟的力量,發現了自己對她的依賴,可剛剛才發現就失去了她,但蕭玫娟還無時不在。她顯示了骨氣,有見地,有見識,能給人以安慰。在蕭玫娟身上,在她的愛中,有一種力量可以支撐他的軟弱,有一種勇氣可以消除他的恐懼,有一種舒適可以填補他的悲傷。
唐有神慢慢踱著步回到座位,他用顫抖的聲音叫了一聲︰「姜玲!」只見他慢慢轉過身來看了她一眼。那副昏昏欲睡的冷漠神態已從他那雙灰色的眼楮里消失,此刻它們睜得大大的,露出了本來的樣子。她看到那里面也流露出恐懼、無奈和惶惑,那恐懼與她感受的監獄恐懼不相上下,那無奈比她的還虛弱,那惶惑比她的更深切,再看到他那副面容,就比剛才站在大廳時更感到恐懼了。「請你轉告蕭玫娟,我一切都好了,讓她多保重。」唐有神一動沒動,只是雙手緊緊抓住話筒盯著她看。
姜玲把一只手放在玻璃台上,輕輕說道︰「蕭玫娟讓我在你賬號上又存了5000元,勸你一切都要想通……」
唐有神兩眼熱切地打量著她,拼命想從她身上搜尋到某樣東西,但卻一直沒有找到。最後他才開了口,但那聲音已不是他原來的聲音了。「我正需要你說出這些,我並不在意多少錢……」他說。「我正打算像一個軟弱的孩子那樣跑去尋求安慰呢,沒想到你給我帶來意外之喜……」
「不,你沒有軟弱,你是不會軟弱的,」姜玲大聲說道。「從來沒有什麼事情可以把你嚇倒過。你一向是很堅強的——」
「如果說我一向堅強,那都是因為有期待中的‘雨後的彩虹’在做我的後盾,」唐有神聲音嘶啞地說,說著又低下頭看了看掛在胸前的犯人胸牌,用手把胸牌撫撫平。「可現在——現在——我所有的期待難道就要跟著她一起出現了?」他低沉的聲音里帶著一種極度渴望的調子,讓姜玲感到一個身陷囹圄的男人的辛酸和悲鳴,讓她十分同情和憐憫。在一陣令人憂郁的沉默中,姜玲覺得自己有生以來才第一次真正了解了坐牢的痛苦。
「噢——」姜玲慢慢地說。「我明白了,唐主任,你本來是愛蕭玫娟的,對嗎?」
唐有神好像費了很大的力氣才說出話來。「我有過許多夢想,現在唯有她留存在我的記憶中,唯有她曾經呼吸生存過,唯有她不曾在現實面前破滅。」
「夢想!」姜玲一邊想著一邊像過去那樣感到一陣不滿。「他總是夢想來夢想去!從來沒有一點實際的判斷能力!假如當時就和蕭玫娟結婚了,何至于有今天的牢獄之災?!」于是她懷著一顆沉重並稍感痛苦的心說道︰「你一直是個大傻瓜,唐主任。你為什麼就一直看不出蕭玫娟的優點呢?」
「求求你,姜玲,別說了。但願你能理解這幾年我所受的折磨——」
「你所受的折磨?難道你以為蕭玫娟——哦,唐主任,幾年之前你就應該知道,你內心所愛的是蕭玫娟而不是秦篆!你為什麼不早點承認呢?你要是早承認了,不顧及你的名譽地位,一切事情就會大不一樣,大不——哦,你本該早點認識到這一點,而不該用你那些所謂名譽和犧牲之類的話把蕭玫娟一直吊在那兒。如果幾年前你就對蕭玫娟挑明,她就當然會感到很傷心,但她總可以想辦法挺過來,不至于陷得那麼深。可你卻一直讓她的感情自生自滅,等到蕭玫娟要匆忙嫁人的時候,才如夢初醒。可到蕭玫娟的男人知道你曾經出現在蕭玫娟的感情生活里時,為時已晚,做什麼都來不及了,因為她找到的是一個權貴和新‘藩衙內’。哦,唐主任,這類事情應該是你們男人先知道,而不是我們女人先知道!你早就應該看清楚,你愛的一直是蕭玫娟,而你之所以需要保持家庭和婚姻的穩定,無非是想保全你**人的道德和操守,想繼續升官,只是像——像所有有婚外戀的官員在暗中偷香竊玉一樣!但**是不會容忍你們這樣做的!」姜玲有些打抱不平和發火的樣子。
一听到姜玲這幾句話,他的腳不禁向後退縮了一步,但他的眼楮仍注視著她的眼楮,仿佛在懇求她不要再講下去了,懇求她給他一些安慰似的。他臉上的每一根線條都承認她的話完全正確,而他低垂的肩膀也恰恰表明,他內心的自責比她的任何責備都更為嚴厲。他默默無言地站在她面前,手里抓著那只話筒,仿佛它是一只能理解他的手似的。在講完了那番話之後的一陣沉默中,姜玲的火氣慢慢消了下去,代之而起的則是夾雜著幾分同情的憐憫。從認識唐有神的那天起,她就暗暗羨慕眼前這個男人的外表和才情,猛然間覺得他滿臉都是落魄和滄桑。她的良心使她感到極度不安。她在踢打一個已被徹底擊敗而失去了防衛能力的人——而她來到嵐山監獄之前曾經答應過蕭玫娟要寬慰和鼓勵他,勇敢地跨過這道「流放」大西北的坎。她心里淒涼地想,我是在當一個說客啊,何必對他說這許多惹他傷心的刻薄話,其實我根本就沒有必要說這些話,任何人都沒有必要說這些話。他自己全都知道,而且心里正難受著呢。蕭玫娟對他的了解遠遠超過了我。所以她才要我專程趕來和他說這番重要的話。這麼大的變故,蕭玫娟挺得住的,唐有神完全也能挺得住!其實,唐有神遇到過那麼多事情,不挺住能行嗎?
「原諒我,唐主任,」姜玲露出溫柔的笑容客氣地說。「我知道你很難受。不過你要記住,蕭玫娟至今仍很愛你,她什麼都不記恨——她甚至從未有過任何幽怨——她甚至經常對你感恩,這幾年她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撫育女兒的身上,‘沁沁’長得很漂亮,菩薩對你們實在是太保佑了。」
「差不多了吧?」這時接見大廳里的一扇門突然打開了,只听牛監區長詢問式地問了一句。
「嗯,快了!」姜玲用商量的口氣道。「就這樣吧!我們應該話別了。我前幾天看到某文摘報上有一篇文摘,是關于幾年前在中國新聞界、經濟界和法學界引發爭議的‘南方都市報系列案’,與你的案子幾乎相同,你仔細看看,我已經交給帶你接見的警官了。」
「噢,謝謝你!」
「那我就告辭了。」姜玲在玻璃窗對面揮手致意。
「再見!我想最後請你在見到蕭玫娟的時候告訴她,她是一個好女人,不要自暴自棄。請你告訴她,為了我的緣故,請她好自為之——請你記住我的話——好自為之——為了我的緣故。請你把我這個話帶給她,就算是一個要死的人對別的要死的人說的話,此次出行山高路遠,也許我再也見不著她們了。還有你,姜玲,你對我說了對我妻子真實的話,因而把我從一陣沖動中產生出來的令人難以置信的愚蠢中拯救出來。女人也許有壞的,但是她們不會比世界上的壞男人更壞啊!正是因為這個緣故,我才永遠不會忘記你。你以前就是一個誠實能干的好姑娘,就要永遠做一個誠實的好女人,你要把我看成一個一無所值的人,同時也要看成一個忠實的朋友。答應我吧。」唐有神放下話筒,木然地站起來,像發了呆一樣,站在那兒直發愣。
「好吧,我答應你,再見!」
「走吧!走吧!」牛監區長顯然對唐有神的冗長嗦的話語反感,拉開一扇鐵門,示意讓他出去。唐有神听到他的話,渾身像通了電一般,連忙跑進通往監獄的穿堂走廊,手里還緊緊攥著那份文摘報。姜玲仿佛听到唐有神的腳步聲急促地走過穿堂,接著又听到鐵門「 當」一聲關上的聲音。
隨著那一聲「 當」的關門聲,剛才一直支撐著唐有神苦苦掙扎、給他以力量的那根繃緊的弦兒突然一下子繃斷了。他覺得全身的力氣已經用完,所有的感情也已經枯竭。現在,他已感覺不到悲傷或懊悔,也感覺不到恐懼或驚慌了。他只感到精疲力竭,只感到自己的心就像監房牆上的那只鐘一樣,在沉悶地、機械地跳動著。在這種沉悶的氣氛中,一個想法涌上了他的心頭︰蕭玫娟仍在愛他,而且他從來沒有真正愛過她,而他得知了這一事實並不感到痛心。按說他應該感到痛心的,應該感到淒涼、傷心,應該對著命運大聲吼叫的。因為長期以來,她一直默默地愛著他,甚至在身懷六甲的時候,還與他做房事。他忽然記起姜玲剛才說過,「她什麼都不記恨——她甚至從未有過任何幽怨——她甚至經常對你感恩,這些年她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撫育女兒的身上,‘沁沁’長得很漂亮……」,這話的份量太重了,仿佛是這種愛支撐著她熬過了這麼多艱苦黯然的歲月。然而,事實卻明擺在那兒,斯益毛並不愛她,而她也不在意。她之所以不在意,因為她也並不愛他。因為她並不愛他,所以無論他做什麼,說什麼,也就不會使她感到痛心了。
唐有神回到監房,在床上躺了下來,把頭靠在棉被上。他覺得沒有必要去反駁這一想法,沒有必要對自己說︰「可我的確是愛她的,我已經愛了她很多年。愛是不可能一下子變為冷漠的。」因為它是能變為冷漠的,而且已經變成了遙遠的記憶。他告誡自己,「我必須振作起來。我要做的事情太多了,要走的路太長了!。」
他從口袋里模出姜玲送來的那張文摘報,一個顯赫的標題躍入眼簾,他一骨碌從床上坐起來,仔細閱讀︰
喻××減刑出獄
2月8日,農歷大年初二早上,被囚四年的《南方××報》原副主編兼總經理喻××從某監獄提前獲釋出獄。
39歲的喻××重獲自由,標志著四年前在中國新聞界、經濟界和法學界引發爭議的「南方××報系列案」終于翻過了一頁。
回溯南都案
2004年1月,喻××和南方某報報業集團分管社委、調研員李某,南方××報社原副主編兼財務主管鄧某,先後被司法機關帶走。司法調查的緣由為「群眾舉報涉嫌受賄500萬元」。當年2月16日,喻××、李某二人被區檢察院提起公訴。
2004年3月4日,喻案在區法院開庭審理,喻被指控「貪污10萬元」,並在四年中行賄李某共計97萬元。次日,李某案在同一法庭被控受賄罪。
公訴人指控,2000年3月至2001年1月,時任南方××報社副主編、廣告部主任的喻××,利用職務便利,指使報社計財室鄧某、王某,冒用該報廣告部業務員的名義,計提廣告部副總經理廣告超額完成任務獎、廣告銷售成本節約獎、1999年四季度結余的廣告部獎金共計1563511.32元。其中的58萬元,于2001年6月被喻「伙同南方××報其他8名編委會成員私分」,喻本人私分10萬元,構成貪污。
公訴人還指出,2000年初至2003年4月間,為感謝南方日報報業集團社委、調研員李某在分管及兼任《南方××報》主編期間,對自己分管的廣告業務的支持,「為自己謀取不正當利益」,喻××以年終獎的名義,分別于2000年初、2001年初、2002年初和2003年4月,在李某辦公室向李送上1萬元、20萬元、60萬元和16萬元現金,共計受賄97萬元。
喻、李兩案庭審過程中,控辯雙方均發生激烈交鋒。公訴人指控喻使用手下領取公款私分,屬貪污;喻、李二人皆為公職人員,發生97萬元的巨額現金往來,屬于賄受罪。
辯方律師稱,南方某報報業集團是半機關化的國有事業單位,作為子報的《南方××報》每年都與報業集團簽訂《年度二級核算方案》,按照該方案,前者在完成一定的經營任務後,可從集團財務部計提集體獎金。
律師以喻、李案實為「企業化運作的媒體與傳統管理體制沖突」為出發點作無罪辯護,認定喻所分得10萬元系「獎金」而非「公款」;喻、李之間的金錢往來,則是為突破傳統分配體制,對為《南方××報》廣告業務作出顯著貢獻的李某進行市場化激勵而采取的變通措施,喻對李既無行賄動機,也未謀求不當利益。
庭審當日,被告席上的喻××在作最後的法庭陳述時表示︰「面對某些傳統的體制障礙,我們采取一些變通的方法。到底如何看待這些方法?我希望這新的探索像當年的聯產承包一樣能夠避免悲劇的命運。」
爭議重重
2004年3月19日,區法院作出一審判決,認定喻××貪污《南方××報》職工獎金10萬元,向李某行賄80萬元;以貪污、行賄兩項罪名判處喻有期徒刑12年,並處沒收財產5萬元,其貪污所得10萬元予以追繳。
同一天上午,區法院以受賄罪,一審判處李某有期徒刑11年,並處沒收財產10萬元,其受賄所得97萬元予以沒收。
一審判決後,李當庭表示不服,喻××亦提起上訴。
就在喻、李二人一審宣判前幾個小時,2004年3月9日,《南方××報》原執行總編輯程某在差旅途中,被市公安局以「涉嫌貪污和私分國有資產罪」為名刑事拘留。當年4月1日,程某被市檢察院以涉嫌貪污罪,私分國有資產罪正式逮捕。
「南都案」引起全國範圍的高度關注,在國內法學界和經濟學界也引起爭議,並被視為關乎如何評價報業改革、國企改革中相關分配制度的典型案件。
對于法院10萬元系公共財產的定性,喻××的上訴書未予否認,但認為關鍵是這筆財產的分配權是否在南方××報社編委會。根據判決書認定的證人證言,以及《南方××報》上級主管部門南方某報報業集團出具的證明,均證實南方××報編委會擁有分配權。
一些法學專家指出,編委會決議分配的獎金,屬于該報員工的合法財產,性質已不再是公共財物;編委會既然擁有制定分配方案的權利,便無需報送備案和審批;即使方案未能盡善,至多涉及到分配是否公平,不涉及犯罪。
此外,喻、李案一審判決量刑亦是爭論重重。不少法學專家認為檢察機關指控證據不足,該案不足以定罪,一審判決更是量刑過重,應該再審。
二審與申訴
2004年4月中旬,該省省委二位老書記,就「南都案」聯名向時任省委書記寫信,要求慎重和寬容處理「南都案」。正在外埠考察的時任省委書記,當即作了批示。
2004年6月15日,市中級法院對喻、李案作出終審判決,確認了一審的定罪,但對量刑略有減輕,對喻××的量刑從有期徒刑12年改判為8年;對李某從有期徒刑11年改判為6年。
2004年8月5日,區檢察院以證據不足為由,對同案因涉嫌貪污罪而被捕的《南方××報》原副主編兼財務主管鄧某下達了不起訴決定書。鄧于當日獲釋。
2004年8月27日,區檢察院同樣以證據不足為由,對《南方××報》原執行總編輯總編輯程某下達了不起訴決定書。當晚,因涉嫌貪污罪名被關押了5個多月的程某獲釋。
2004年6月接到二審判決之後,喻即開始向廣東省高院提起申訴,但先後被駁回和通知不予受理。喻××出獄之後表示,將會重新著手申訴一事。
唐有神在鐵床沿上狠狠地拍了一掌,「有這一案子,太好了!」
「怎麼太好了?」申自慶覺得唐有神今天有點反常,精神有些亢奮。
「你看,這個案子,幾乎與我的案子相同!」
「哦,讓我欣賞欣賞。」
申自慶看完文章,也很興奮,「我看,喻某所在的《南方××報》每年都與報業集團簽訂《年度二級核算方案》,而你是與和州日報簽訂的是《內部承包合同》,你比他還過硬呢,喻某拿的是‘獎金’,你拿的是‘佣金’,性質有相同之處,都是應該拿的贏利,不屬于公款。」
「關鍵是此案本身就存在爭議,通過領導批示,在二審才減輕了處罰。而且文章當中那句︰‘一些法學專家指出,編委會決議分配的獎金,屬于該報員工的合法財產,性質已不再是公共財物;編委會既然擁有制定分配方案的權利,便無需報送備案和審批;即使方案未能盡善,至多涉及到分配是否公平,不涉及犯罪。’幾乎是此案無罪的強有力的辯護,一針見血!」唐有神斬釘截鐵地說。
「國內報業制度改革的滯後,實際上是傳媒企業高層激勵和經營制度的缺失,最終使經理人階層失去前進的動力,因為精神激勵不足以讓經理人一直保持積極、奉獻的工作狀態,從而變成媒體發展的絆腳石。而傳媒企業要在激勵機制上有所突破,就出現了一些似乎是約定俗成的‘公開的秘密’,雖未有明確規定但卻合理,連上級主管部門也一直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申自慶自信地說。
「《南方××報》把156萬元的廣告收入作為獎金發放給報社員工。這種做法並非該報一家獨創,而是很多效益好的媒體通用的慣例,只不過發放金額與分配比例不同罷了。而喻××案的意義就在于,以司法介入的形式將媒體運營中的潛規則公開擺在世人面前,從而將在一定程度上推進中國傳媒企業的產權制度改革。至于喻某本身的命運,與我一樣,要麼成為傳統體制的犧牲品,要麼成為探索媒體新的激勵機制的先鋒式人物,盡管人們不願意看到。」唐有神感嘆地說。
「這些潛規則的東西,其實是一種制度創新,就像喻某在陳述詞開頭舉的例子一樣︰‘二十多年前,安徽省小崗村十八戶農民冒著巨大的危險開始聯產承包的嘗試,在當時的制度背景下,他們面臨著法律嚴厲的處罰。幸運的是,他們沒有被追究,中國從此進入了一個改革開放的新時代。’無論以前的聯產承包責任制,還是現在的媒體用廣告收入作為獎金、佣金發放,都是一種激勵制度的創新,它激發了人們的工作積極性,喻某的說法了不起啊!」申自慶高度評價喻某。
「其實,清朝末年曾國藩的‘湘軍’和李鴻章的‘淮軍’就是那時特定時代的產物,也是打擊太平軍的勁旅,此二人可謂中國歷史上首個承包軍隊的‘個體戶’。辦理咸豐、太平軍以前的軍務,那時國家有大征伐,可能御駕親征,就是命將出征,也儀式隆重,至于‘人馬未動,糧草先行,’更不用掛帥之將費心,朝廷會撥國帑,指派大臣,經紀其事。做統帥的只要知人善任,必奏全功。到了打太平軍時候,朝廷已經元氣大傷,不責以時效,不遙為控制,進兵快慢,固然可以收發由心,就是喪師失地,只要非戰之罪,亦可以邀得寬典。這樣的情形,比雍正、乾隆年間的大將,固然好當得多,但練兵、籌餉要靠自己,卻又比那時的大將苦惱得多。但是,如今報業承包廣告畢竟也還是‘猶抱琵琶半遮面’,沒有明確的規定,運作具有私密性,所以弊端也很明顯。首先,收益分配缺乏一定的標準。廣告收入的多大比例可以拿來進行分紅作為佣金,什麼樣的人員可以參與分紅作為佣金,應按照什麼樣的標準進行分配。總的說,做決定時人為因素起很重要的作用,隨意性比較強。其次,由于隨意性強,且多為私下操作,很容易跟貪污、受賄等**行為摻雜在一起。」唐有神明顯表示對自己冤情的不滿。
「如果媒體在產權制度安排上能取得一定突破的話,則實為中國傳媒業的一大幸事,潛規則將變成明規則;同時由于傳媒經理人報酬合理化,機會成本相應提高,**行為會減少。喻某出獄之後表示,將會重新著手申訴一事,你應該讓家人與喻某取得聯系,聯合到京城申訴,一定能夠討個公道!」申自慶對唐有神提醒道。
「對,高見!」唐有神深表贊同,「但眼下,在執法機關和政府官員對法律的理解方面有些僵化。他們會懷有刑法帝國主義思想,認為刑法是法律中最高的權威。但是,就像一些法學家所認為的,在處理社會關系時,應該先民後刑,先看是不是屬于民法調整的範疇,再看是不是屬于刑法調整範疇。對于刑事案件的偵察、起訴、審理,應該堅持‘無罪推定’的原則,而不應該一開始就認定嫌疑人有罪。」
那天的值班民警魯凱與唐有神關系較好,听到他們的談話,忍不住插嘴說,「這個案子,我在網上看到過,案子的改判全靠二個老省委書記的過問和獨特的看法。」
「隊長,有什麼獨特看法?」唐有神問道。
「大意是,我們實行市場經濟的時間很短,長時間的計劃經濟體制遺留下的問題很多,我們長時間‘和尚打傘無法無天’,而實施‘法治’的時間還很短。因而對許多有關經濟學、法學上必須嚴格界定的問題,或者欠缺,或者不規範,這都是實際存在而且需要努力探索加以解決的問題。因此,在處理實際問題,例如《南方××報》問題時必須嚴格注意這些歷史。因為不注意就容易發生判處不當,而判處不當一成案例,將會引發許多不良後果。這對我們國家還處在繼續改革時期的工作是不利的,甚至會導致引發更多的問題。這都是我們不希望發生的。」
「他們講得多好啊!」
「他們還說,這次對《南方××報》的問題,反映十分強烈。他們注意到︰以往在宣布處理貪污、受賄的案件後,廣大群眾的反映是高興的。對個別案件有疑問,範圍也是較小的。但這次卻相反,所以,他們心里覺得不安。故寫了這封信,請在外地工作的時任省委書記在百忙中能注意到這件事。」
「時任省委書記有什麼意見呢?」唐有神問。
「據說,正在外地考察工作的時任省委書記當天收到此信後立即作出批示︰二老的意見很重要,要**制,以事實為根據,以法律為準繩,公正司法。在**制的同時也要講寬容,特別是對文人更要講寬容。」
「這位書記的話太重要了,難怪二審改判了。」申自慶恍然大悟。
魯凱繼續興致勃勃地傳播此案的網上信息,「據說有一次,該省委開會,有一位老省委書記一直滔滔不絕地講話,顯然是有備而來,時任省委書記和省長等一直笑臉相陪,並不做答。而這位老書記越說聲音越大︰連判決書也寫著《南方××報》分的是獎金,既然是分獎金,又為什麼一定要定性貪污呢?獎金問題在中國來說是一個非常復雜的問題。我們在座的各位都領獎金,你們知道你領的獎金構成嗎?我就知道我的獎金里有一項叫計劃生育獎,我一共生了四個孩子,從來沒有計劃生育過,現在已80多歲老頭了,要生育也沒能力了,為什麼還要長期給我發這份獎金呢?我想你們也同我一樣領了這份獎金。《南方××報》的編委們分了集團給他們的獎金被判決為貪污,那我們拿了不該拿的計劃生育獎是否也是貪污呢?如果是,那豈不是省政府拉我們下水,集體貪污?」
「這位老省委書記講得太好了!」唐有神擊節贊賞,「這真是老一代**員為民請命、公平正義的個性體現。其實,司法雖然難以做到使當事人‘雙贏’,但是,難以‘雙贏’並不意味著不能做到‘勝敗皆服’。只要司法實現了公正,贏了官司的固然‘心服口服’,輸了官司的照樣‘不得不服’。可是,如果司法不公,不僅輸了官司的難以服判,贏了官司的也未必真心信服,實際上,司法將成為違法者的笑柄。」
唐有神覺得應該和喻××取得聯系,于是給喻××寫了一信︰
喻××先生︰
前段時間有幸拜讀了刊登在某文摘報上介紹你案子的文章,深深地為你的不幸而感嘆,也為你有二位老省委書記這樣的老**員為你鼓與呼,以及他們的仗義執言為民請命的高風亮節而深深折服。
一個素昧平生、身陷囹圄的人,慕名給你寫信,你不會見怪吧?我們的案件有相似之處,我想把我的案件申訴材料和證據材料寄給你,讓你就如今發生在報界的冤案、錯案向有關方面和媒體作一個聯合申訴和控告,把我們作為被解剖的麻雀,肯定會引起公眾的關注。因為我深信自己是在本單位「下海」搞承包廣告拿業務佣金的,根本談不上「貪污」,而你拿得也是不屬于公款的獎金,也談不上「貪污」。我的親屬如若能和你一起走上赴京申訴之路,你的案件包括我的案子有了公正的說法,那將是我的再生之日,你將是我的大恩人,定當感謝不盡。
據有關材料透露,我國現在每年均有二萬余件冤假錯案,其中不乏是反腐中,紀委「雙規」時的違紀違法辦案,以及反貪、檢察部門的誘供、逼供,侵犯人權所造成的,也有的案件是為了某種見不得人的政治報復和個人恩怨而進行的刑事構陷。揭示這一司法不公問題的淵源和本質,是社會公眾所關注的,也是促使司法機關立黨為公、執政為民的具體體現。假如你能就我們的案子寫就這方面的專著和文章,肯定會獲得巨大的轟動與成功。
冒昧進言、寄函,誠惶誠恐,如有不當,敬請海涵。如蒙見援,請與我姐姐唐有花聯系。
唐有神
唐有神當天就把信交給監區的警官後,還是擔心此信能否順利寄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