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長年吭哧吭哧爬到後山,李德俊卻早已嗅出了味道,在有一下無一下的在自己的山上刮草皮了。李長年在自己山上看了看,好不心疼,喊道︰「李德俊啊,你個死狗日的,你把我的山上的草皮刮了,柴砍了,杉條也砍光了啊,你好無德行呀!我的天啊,你要遭雷打呀……」
「你不要在那里瞎號喪,你看見是我刮了你家的草皮、砍了你家的柴、砍了你家的杉條嗎?」李德俊拄著鋤把看了李長年一眼,見那人痛心疾首的樣子,心里禁不住笑了︰個老不死的,你也有今天啊!
李長年捶胸頓足︰「用兒也可以想出來,不是你狗日的,還有誰!當了個狗屁小組長你就得瑟起來了,你曉不曉得,老子當貧農團的時候,你**還在拖灰!不是你是誰?你早就想要我這片林子了,我又和你交界……」
「抓奸抓雙,捉賊捉贓,你個老狗日的硬是不懂啊,只有我好賴啊!」李德俊陰冷的笑著,並不買賬。
「賴你了,就賴你了,還怕你不成?這回我要讓你倒大媚!」李長年唾沫星子直濺到了李德俊的臉上,手指也因為激動,抖動著在李德俊眼窩周遭晃來晃去。
李德俊下正在刮草皮的鋤頭,逼視著李長年︰「老東西,你手指頭再在我面前晃呀晃的,小心我給你掰分椏了。」
李長年氣得身子亂顫,鼻子眼楮擠在了一處;「你掰,你掰!」就朝李德俊身上撞來。急火攻心,他沒有想一想自己年老體衰,是不是那人的對手。
好一個李德俊,此時不退反進,就勢一推,可憐李長年就像一只斷了線的風箏一般,橫著飛了出去,被樹樁把臉上還戳了幾個洶子,一時氣血上涌,暈了過去。
李德俊罵道︰「個老不死的,你可別給我裝啊。」背了一背簍草皮,嘀嘀咕咕回家去了。
等趙彩霞半天沒見丈夫回來,跌跌撞撞呼喚著找來,見老伴兒倒在血泊中,便大哭大叫起來︰「哎呦呦,啊呀呀,搞拐噠,那才搞怪噠呀,砍腦殼的李德俊打死人了……我的老頭子啊,你……快來人啊,快……」
她這邊長聲杳杳的哭號開了,又是在後山,聲音傳播面就很大,一時之間,好多人就都听見了。首先是李得成、李解放、李援朝幾家最先沖到,隨後趙宗彪和譚妙芸以及幾個姓趙的也趕來了。
趙宗彪和譚妙芸趕到的時候,大家還在旁邊指指畫畫,罵罵咧咧,聲討李德俊,同情李長年老兒,只有趙彩霞一臉悲戚的抱著丈夫抽腸咽氣的嚶嚶哭泣。
趙宗彪見狀大聲喊道︰「你們這算是怎麼一回事啊,倒是先救人啊!」
大家這才如夢方醒,急忙小心翼翼的把李長年抬回家。
躺在床上的李長年,頭上的血已經沒有流了,創口已經結痂,但人還沒醒。李長久趕著去請趙發通老人來救妹夫,沒想到,老人家鼻子哼了一聲,裝作沒听見,連看也不看李長久一眼。
李長久沒有辦法,只好厚著臉皮又給趙宗仝說好話︰「他好歹也是你的大姑爺,去救他一命吧……人事不省呢……李德俊,不得好死的,看我們豹兒佷兒回來不打死他!」
趙宗仝趕去推拿揉捏一番,灌了幾口紅參水,人倒是醒了,就是不說話,眼角有淚水溢出。趙彩霞趕緊用洗臉毛巾給老伴兒把臉上揩干淨。
李得成見狀,感同身受,惱羞成怒的對譚妙芸說︰「李德俊刮了我二叔山上的草皮,偷了我二叔山上的柴和杉條,還打傷了人,只差打死了。他還是你領導下的一個組長,二叔是你領導下的村民,你看怎麼辦?」
譚妙芸咬著嘴唇,看看趙宗彪,趙宗彪抽著葉子煙,慢悠悠的說︰「這可不是一個小事,你們村干部根本解決不下來,未必你李得成能處理?」
「你?這點兒欣紛都處理不下來,當初就不該接手!」李得成決不會放棄埋汰趙宗彪、譚妙芸兩口子的機會。
譚妙芸立即反擊︰「好,你也是村干部,那我現在以村書記的名義委托你村會計全權處理。」
還是顫巍巍的李長鎖說︰「都這個時候了,你們就不要再爭了吧。老虎進門兒大家趕,安定團結最重要……你們快給豹兒和小花打電報吧……唉唉。」禁不住老淚縱橫,到底同氣連枝哦。
李得豹和李小花接到李得成的電話,風風火火趕回來了。孫玉鳳因為要照顧讀高三的女兒,暫時留在部隊上。
李得豹是坐的縣人武部的專車回來的,這回連警衛也帶回來了,縣人武部還派了陪同人員,區、鄉自然也同時來了人。古老安靜的趙家莊就有了幾分草木皆兵的火藥味道。
只有趙宗彪還在忙他的事,波瀾不驚,連譚妙芸他也不讓出去了。還是李小花代表他哥哥來喊,譚妙芸才去了,因為她到底是地方首長,上級也都來人了,再不去,怎麼也說不過去吧。
李得豹發福了,差不多就是大月復便便了,滿臉有了橫肉,整個表情是那種霸道、不容置辯的決絕和堅毅,官像吧。板著的黑臉,濃密的絡腮胡和醒目的掃帚眉,還給人一種凶狠的印象。細致一點的話,還是可以看出那是沒有文化的那種人,從他大張著的衣服和自己抽煙,看也不看旁人一眼就可以看出來。
這是上午時光,他守在乃父的床邊,透出很嚴肅、很痛苦還有不勝其煩的表情。大大小小的干部們臉上就都有些戰戰兢兢的味道或說唯馬首是瞻的味道,但都不敢做聲。
相持了很長一段時間,還是李援朝打破了沉寂︰「你們這麼多的人,干等著,算怎麼一回事?我二叔現在情況也穩定下來了,總得找李德俊狗日的算算賬了吧?要不要我去把他逮來,或去揍一頓?」
李解放讓弟弟安靜下來︰「就你喜歡呈能,豹哥想必已經考慮成熟了,這里還有各級干部做主……」
見除了他們兄弟說話,大家屁也不放一個,李援朝嘀咕了一句︰「狗屁!」出去了。
哪怕是老秋了,還有幾只彩蝶翩翩飛進來,像是來做戰前偵察的敵機。外面屋里不知是誰把瓷盆踢了一下,發出很大的響聲。什麼人家的狗狺狺叫了幾聲,然後就又是一片寂靜了。
氣氛太壓抑了,只有煙霧在不大的房間里竄涌。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滅亡吧。譚妙芸也感覺這樣呆著,太尷尬,不是個滋味兒,就溜出來,看大姑喂的牲口,還幫忙給餓得咕咕叫的牲口喂了半桶食,心情才好了點兒。
她這個時候,卻沒來由的想到,這當干部的事,只怕是男人們的專利哦,女人是不相宜的。若丈夫趙宗彪在此,斷不會有自己這樣無聊痛苦的感受,他一定能應付裕如。
這個時候,李得豹臉上明顯變得柔和多了,他湊近父親的耳朵邊,很動感情的說︰「爹,我不在身邊,讓你受苦了,兒子這回一定滿你的意,你說要求吧。」
李長年睜著昏花空洞的眼楮,望著天花板,不說話。旁邊急壞了李長久;「我說他二伯,你倒是吱一句聲兒啊。我們豹兒是公家的人,怕犯錯誤,不還有我家三爺子嗎?要打要殺,我們上。我們泥腳桿子一個,不怕!」
「我說老ど啊,你錯了,這個事,一定要豹兒親自解決,不是,那誰還養兒子?」到底是閱歷豐富的李長鎖,一句話,既解了老ど的圍,又算將了李得豹一軍,也符合鄉規民俗不是?可謂一箭三雕啊。
好多人都紛紛點頭,人群開始走動。
既然老大說話了,李長年這才氣喘吁吁的說︰「山上的草皮、柴、杉條,他李德俊還我的原……只要給你豹兒賠禮道歉了,就放過他……我還要在這兒住著呢……不要亂來,你是公家的人,也要有個章法不是……唉,唉唉。」
「曉得。」李得豹連連點頭。
讓妹妹陪著父親,李得豹率先出了門兒。一干人紛紛跟在後面,再不敢落下。他的警衛員更是如臨大敵,緊緊跟在首長的身邊,手攥著槍把。
李德俊在屋山頭整田,看也不看這一大班人,像是空氣正涌進了他的院子。一干人在李德俊家小院壩里等了半天,見那家伙沒有一點反應,也沒見他的老婆孩子,屋門上掛著一把鎖。
李得成沉不住氣了,大聲喊道︰「李德俊,你有膽子打人,就沒個膽子過來見人啊?快回來,我們找你有事呢!」
「你們沒看見我正忙著嗎?沒有你們有閑工夫!」李德俊依然挖他的田,還是蠻專注的那種。
李得豹臉上的青筋在急劇的抽動,牙關緊咬,皮鞋把一個小石頭踢飛了幾丈遠。他又對著遠處狠狠的吐了一口,才朝警衛員投過去一個眼風。
說時遲那時快,訓練有素的警衛員健步飛奔過去,了李德俊手里的挖鋤,一把把他薅起來,幾大步回來,往李得豹面前一摜。那位拍拍手,面不改色心不跳,嚴陣以待又像一棵松樹般立在首長的旁邊,等候命令。
周圍的人無不嘖嘖稱奇,這才深知牛皮不是吹的,火車不是推的,耳听為虛,眼見為實。
「李得豹,值價點,你自己做的事,真還想抵賴呀。」李得豹盡量壓制住滔天的怒火,對裝作無限委屈的李德俊咬牙切齒的說。
「我不知道你在胡說什麼?」李德俊目視前方,一臉鎮定。
譚妙芸走前一步,輕言細語︰「我說李德俊啊,好漢不吃眼前虧,把事情說了吧。道個歉,求得寬大與原諒。你們這弟兄還是弟兄,鄰里還是鄰里。」她一個村官實在不想把事情鬧大,另外也算給李德俊通了一點兒情報。
「你們人人馬馬,興師動眾的,我真不知道是為什麼呢?你們倒是要我說啥呀?」李德俊收回目光,低眉順眼,要裝傻裝到底呀。
新仇舊恨一齊涌上心頭,李得成怒吼︰「李德俊,你個狗日的,這個時候了,還在裝傻充愣啊!你日弄誰呢?你刮了二叔自留山上的草皮,砍了二叔山上的柴,砍了二叔的杉條,還把我二叔快打死了……你?」
「你、你、你……李得成個狗日的,這些,你都親眼看見了?」李德看見來了那麼多的干部,李得成很可能不會盲干,膽子也就大了起來,搶白了李得成一句。
性急如火又佔了勢的李得成奮袖出臂就要舒活舒活筋骨,運動運動拳腳,還是被李得豹上前制止了。他胖臉上的皮肉扭曲著,抖動著,手指著李德俊︰「你偷柴、偷杉條,照我說,那都還是小事情,饑寒起盜心嘛。你怎麼該對我七老八十的父親動手啊,退一萬步說,就是你失手,又怎麼該把人打暈死呀……你還是個人嗎!」
李德俊知道再抵賴,已經不起作用,趕緊說︰「我沒有動手,你爹硬說我偷了你家的山,朝我身上撞,沒有準星,自己摔倒了,頭踫上了樹樁……就這樣。」
李得成鼓著牛卵子大的眼楮,氣呼呼的問︰「那照你這樣說,你一點責任也沒有?」
李德俊把頭一擺︰「狗屁的責任!」
「你說我的父親誣害了你,不是你偷的山?」李得豹眼楮冒火踏前一步。
「正是。」李德俊隨口答道。
「那你給我說是誰偷的?」氣勢咄咄逼人。
「我又不是你家的趕山狗,我曉得是誰?」所謂言者不善,答者有余。
李得成晃著拳頭︰「我看你狗兒的硬是不見棺材不落淚呀。」
「你少罵人!你們看看我家里有杉條嗎?」李德俊一臉的惡作劇。
李得成說︰「你個烏龜王八蛋兒子,你把杉條全賣了,家里哪還有!」
「那你說,我把杉條倒是賣給誰了?」
「賣給誰了,鄉里就只有錢四海一家做木材生意,你說賣給誰了?」
有干部提醒︰「李團長,我們是不是找供銷社的那個錢四海來問一問啊?」
「還問個屁呀問,這個狗日的擺明了就是死掰。」李得豹忍無可忍,手指在李德俊的眼窩前連搗直搗,「李德俊,你個狗日的,你太無德行了,這麼些年來,我們什麼地方得罪你了啊,你這樣下死手,可憐我那老父親啊。李德俊,你豬狗不如,對一個老年人也下得了手啊……」聲音終于哽咽了。
「你媽勒個逼的,你以為軍官就可以罵人啊,你老子那是罪有應得,死有余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