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河壩的綜合廠搬到了趙家莊,這一個冬天,趙宗彪就有的是事情做了。他決定要大興土木,計劃先修廠房(綜合加工廠、養豬場、酒廠),再修商店、旅館。他不僅把趙家莊能夠請的木匠、石匠、泥瓦匠啥的都請來了,還在莊外請了不少的各式匠人來。
進出的匠人、零工一天上百人。光做飯的女人就有五六個,人手依然吃緊,母親余雪芹都一天幫忙在做小事兒。連趙發通老爺子再也在書房里坐不住了,不時在工地上轉一轉,瞧一瞧,給工匠們送茶水。
趙宗彪計劃第一步先將綜合廠擴大,便于把從河壩搬回來的機器安裝上去,場合就比原來大了一倍不止。接著把酒廠擴大,由先前的三口缸發展到五口缸的規模,反正酒在本地也銷不完,絕大部分銷往了外地。然後將養豬場擴大,辦成一個半現代化的養豬場,可以一次喂養上千頭肥豬。趙宗彪樂呵呵的對人說︰「這就叫豬多、肥多、糧多啊。」辦這麼大的養殖場,當時不光在張家寨,在全區、全縣、全地區他趙宗彪也還是首戶。
因為公路通暢了,交通發達了,尤其是來關帝廟燒香還原的善男信女也越來越多,有時候趙宗彪家里根本住不下,他于是萌生了要修一個旅館的打算。小賣部生意好,闢出來的一間堂屋(他家有好幾間堂屋的說),前面安了櫃台,後面碼了山高的金剛雜貨,既顯得擁塞又不好看,還有好些貨沒有碼上去,沒有擺出來。修一個像模像樣的商店也就擺上了趙宗彪的議事日程。
他家的老房子本來很多,還是父親那時主持修的,柱頭、板壁還是好好的,就是不夠高大氣派,似乎快被李得成那廝的新屋給比下去了。
譚妙芸有些興奮的對丈夫說︰「哎,我說他爹呀,我們干脆把房子修大一點吧?到時候,我們都住新屋,孩子們回來也高興,不造平房造樓房!」
趙宗彪有些猶豫,一時之間,除了要修廠房、蓋養豬場以外,還要建商店、旅館,這又要建人的居室,場合太大。剛剛買了大汽車,又給了錢四海幾萬塊錢,資金一時只怕周轉不開,恐怕精力也來之不及哦。譚妙芸鼓噪說,照我說,你遲建不如早建,反正是要建的,把我們住的居室跟商店、旅館建在一起吧,一搭兩訖變。
趙發通老爺子捻著胡須也建議︰「你既然排場了,就大搞它一回,免得下次又要鋪排。人這一輩子,總是要多操一些心才好,資金周轉不靈是不是?到大城市去轉一圈兒吧。」
都這樣說,趙宗彪就下定了決心,所有的修建一馬上,大干快上,一勞永逸。如此一來,資金缺口就大了。他遵照父親的意思,要用藏著的那些寶貝兒進大城市里去換錢。
深夜了,四周沒有一點兒動靜了,一家人便開始收拾。趙宗彪和父親商量後決定帶上那一小箱金銀首飾,再把元寶、金條和銀元各帶一部分,估計這一場修建下來還應該綽綽有余。那箱首飾倒是好帶,元寶、金條和銀元就有些麻煩的說。
母親和老婆將那些叮當作響的物件兒,用碎布條和報紙塞墊好,放如實,直到沒有一絲縫隙,沒有一絲聲音了,然後再用膠紙、麻繩里三層外三層捆扎成一包一包的,一摞一摞的,裝進一個大蛇皮口袋里,外面再套一個口袋。口袋的上面再裝上板栗、核桃、香菇、竹菌啥的,因為他這次要去看羅趙和女兒菲菲。
看著忙碌的婆媳倆,趙宗彪想,這個世界上的女人就是心細啊,天底下的女人就是好啊!若離開了女人,還真辦不成個什麼事兒呢。父親提醒兒子,听說這一路上不大太平,你把那把匕首揣在身上,以備不測。趙宗彪感激的看一眼父親,點點頭,深以為然。
譚妙芸把東西收拾好,伸了一個懶腰,打了一個呵欠,看了丈夫一眼,提了一個建議︰你一個人帶著這麼貴重的東西,怕在路途上不大方便,是不是干脆自己帶車呢?
趙宗彪搖搖頭,說這樣不劃算,再說又不能直接奔買主而去,進了城,總不可能在車上睡覺吧?听說在城里停車都是個問題呢。我又不是三歲小孩兒,一個大男人,也不是第一次出遠門兒,不要緊的,你只管放一百二十個寬心!
「你這是第一次進省城哦,還是處處小心為好。」譚妙芸目光柔柔的看著丈夫,小聲叮囑。
第二天一早,趙宗彪打點好行裝,和老婆一人一頭,把那個蛇皮口袋抬上車,就把車往張家寨方向如風開去。他計劃把自己的車放到錢四海那里,然後搭便車到區里,再由區里趕班車往女兒上班的省城去。
在班車上,趙宗彪很隨意的將那個蛇皮口袋往座位下的腳邊上一塞,就睡起覺來了,好像還打起了輕微的鼾聲。其間,似乎有人踫了一下他的口袋,他立即驚醒。一看,是鄰座把有些麻木了的腳伸了一下,踫到了他的口袋,無意識的——原來他高度警惕著呢。
中途乘客、司機停車吃飯,他一直沒有下車,吃著老婆給他準備的干糧。不過,他觀察,貌似車上車下的人,對他這個鼓鼓囊囊的蛇皮袋兒並不怎麼感興趣。他想,是不是他這樣一個彪形大漢本身就給人一種威壓呢?亦未可知。
在省城下車以後,從車站到旅館的路上,直到住進了旅館,那一個個飛揚跋扈、趾高氣昂、大月復便便的城里人,對他的那個口袋兒看也不愛看一眼。
他突發奇想,假如這些自我感覺良好的城里人,知道我這個口袋里裝著寶貝兒以後,還會這樣平靜嗎?那又會有什麼樣的表情?假如黑道上的人知道了,會不會來追殺我啊?真的遇到劫道的了,自己又該當如何?
他找到一個中檔次的旅社住下來,為安全起見,一個人包了一個雙人房間。他將那個蛇皮口袋放在床底下,洗了把臉,找服務員拿了房門的鑰匙,就去找菲菲上班的地方。
一番好找,嘴巴是大路——問唄!到底還是讓他給找著了。
費盡了周折,趙宗彪才找到女兒所在的醫院。可這醫院很大,大到不知道哪是她的邊沿。人流如織,擠擠挨挨。他好不容易找到心血管科,卻見醫生護士清一色的白衣白帽,很難辨別出誰是誰,還是坐在一個大辦公桌後面的女兒眼尖先認出了父親。大概醫生認病人比病人認醫生容易些吧。
趙菲菲陡然見了爸爸,很驚喜,還以為爸爸是不遠千里萬里專程來看她的,這就要請假帶他回住的地方去。父親擦擦滿臉的汗,搖搖頭說,我是來給你說一聲我住的旅館的,你下班以後就到我那兒去,我們一起吃飯,我還有事,要先回旅館。他惦記著他的貨啊。嗨,能不惦記嗎?
菲菲眨眨眼楮,若有所思的告訴父親︰「我這里有莉莉阿姨家的地址和電話,你要不要?」
「等你下班以後再說吧。」趙宗彪邊往外走邊說。
菲菲把父親送出門診大樓,目送父親高大的身影消失在人叢中了,才回去。
趙菲菲下班以後如約來到父親住的旅館,講了一會兒話,父女倆就出去吃晚飯。在吃飯的過程中,父親問女兒為什麼幾年不回家,家里人都很想念她,尤其是當媽媽的。菲菲神色黯然的說,不知為什麼,這個醫院一到假期,往往就特別忙。
「是嗎?」趙宗彪根本不相信。
「也怕惹你們不高興……」菲菲像是自言自語。
「哦……」趙宗彪陷入了沉思之中,嘴巴卻還在像反芻一樣機械的動著,連他最喜歡的麻辣火鍋也忘了動筷子了。
見父親老不做聲,菲菲喝了一勺湯後就問︰「爸爸,你這次到省城來,除了看我,還有什麼事吧?」
「也沒個什麼事,還看看羅趙……」不知為什麼,趙宗彪停頓了一下,到底沒有把到省城來的真實目的告訴女兒。
為了緩解一下有些沉悶的氣氛,菲菲給父親舀了一瓢火鍋里的雞肉,笑吟吟的說︰「為什麼不說看莉莉阿姨呢?嘻嘻!」
趙宗彪愛憐的刮了刮女兒的鼻子︰「鬼丫頭,不許瞎說。」
吃飯以後,父親把給女兒帶的土特產拿出來交給她。菲菲顛了顛那幾包土特產,很高興。她又瞟了一眼那個大蛇皮袋,知父莫若女,知道那里面肯定有名堂,只是父親瞞了她。笑一笑,也不說破。
菲菲又把父親帶到她的宿舍去看了看。這是一個一室一廳一廚一廁的單元房,陳舊了些。見父親皺了皺眉頭,菲菲說能分到這樣一套房子,已經很幸運了,好些人還是住的集體宿舍呢,那個擠呀,就別說了I見城里住房的緊張。
趙宗彪問菲菲,你莉莉阿姨和羅趙的情況怎麼樣?菲菲回答說一切都好,莉莉阿姨上半年結婚了,對象好像是他們同單位的。羅趙在上小學,很調皮。你要什麼時候見他們?
「當然是越快越好,有事情。」
「哦,那今天看來是不行了,明天上班以後我就給她打電話。要不,明天下午爸爸在我這里來吃飯吧?到時候我把莉莉阿姨和羅趙也叫上。」菲菲興沖沖的建議。
「好的。」趙宗彪不敢多逗留,又火速回了他住的旅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