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波平息了,趙曉荃出來親熱後家的人,並大罵張雲河不要臉,沒打死算是便宜了他。文攻、武衛親自找煙,知客先生親自篩茶,安慰趙家莊的親戚。
接下來,也許是為了給趙家莊的人壓驚,知客先生請他們先吃飯,並在高音喇叭上喊︰「現在請趙家莊的親戚就餐,幫忙的馬上到位!」大概是怕別人來搶席吧。
吃過飯以後,不能跳喪,有的在周圍轉來轉去,有的看道士做齋(法事),有的斗地主。趙宗彪的工人們因為明天還要上班,就要回了。有些搭伴來的,覺得張家寨姓張的不夠意思,欺生,也要走。趙宗彪留不住,只好安排趙佳和李解放的拖拉機先行一步了,可依然坐不下,只好讓趙炯開了卡車送人。
這次的吊孝與以往不同,在靈堂的正面設一靈位,亡人的棺材倒被挪到了旁邊,靠牆壁的地方,致使趙宗彪他們來祭拜時就對著了那個靈位,當要磕頭燒紙時,趙曉荃在旁邊提示,他的棺材在旁邊,他們才轉移地方。
也不興跳薩爾 了,而是花了幾千塊錢請了一班道士,又是哼、又是唱、又是跳、又是寫、又是畫,貌似忙得不可開交。
在靈堂內,在房子的各個角落都貼滿了道士畫的符,奇形怪狀,據說可以驅邪養正氣,保佑新逝亡人早登西天極樂世界。香煙繚繞,罄缽聲聲,很有幾分古寺晨鐘暮鼓、黃卷青燈的格調。趙宗彪感覺不大適應。
更有甚者,到了後半夜,那些個年輕的穿著長袍頭戴道帽的道士先生,胡須都沒長,既互相插科打諢,還與一些輕薄的女娃子打情罵俏、動手動腳,倒像一群滑稽的小癟三。
趙宗彪看不下去,走過去問二姐,為什麼要找道士?
二姐興沖沖的回答,是兒子們從外面帶回來的,現在外面興這個。他們覺得沒有給父親治病,很對不起他,一是花重金請道士做齋(法事),二是要在三日培墳時給父親立碑呢。
兒子有這一片孝心,趙宗彪還是贊成的,至于花錢,那也是值得的。老話不是說,人這一生,上為父母,下為兒女嗎?再看那些下作的道士,似乎也不那麼礙眼了。
文攻和武衛不時在ど舅舅身邊周旋,說一些客套的話。趙宗彪表示對他們不給父親治病有看法,他們說不是不治,一是醫院說,沒有必要,花的是冤枉錢;二是父親自己高低不願意住院,他知道自己的病情。我們也覺得對不起父親他老人家,這才請了道士,買了碑石,要盡孝道于萬一……
文攻、武衛的老婆都是外地人,在人多馬眾面前,按此地的風俗,披了長長的孝巾,磕頭禮拜,敬煙篩茶,弄了一身的泥土,也屬難得。她們尤其對ど舅舅恭敬有加,不時倒一杯茶,遞一杯酒,還隔一段時間給他找一包煙。那可不是辦喪事裝的普通煙,而是他們從打工的地方帶回來的好煙,據說數量有限。
熱情得有些過了,趙宗彪有些不解,和二姐說了。二姐笑笑,說我給兩個兒子說了,你們的ど舅舅這回可能要治你們的家法,說你們養兒不孝。他們討好你,是怕你在眾人面前揍他們哦……
趙宗彪恍然大悟︰「嗨……我也就隨便說說,你怎麼還當真了啊。」
張家寨一帶和趙家莊一帶出殯的方式不同,趙家莊是出殯以後回來吃早飯,而張家寨是吃了早飯過後才出殯。可是,吃早飯的時候,天公不作美,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趙宗彪就有些擔心,那個知客先生堂叔說,他ど舅舅不必擔心,事到事圓,負責把我的佷兒子送上山就是了!
到了正式抬人的時候,卻不是這樣了,大家都處于一種觀望狀態之中,幾乎沒有人往前站。場面就顯得有些尷尬,和昨日晚上看信時的火爆場面大相徑庭。不過,貌似現在農村的白事大都是這樣,主要是因為現在壯勞力都外出打工去了。
具體到這個現場,也還因為張雲天當干部的時候,刻薄寡恩,人緣關系不怎麼好;兒子又長期不在家,沒有和別人轉過工;還因為張家寨姓張的想出一出趙家莊親戚的洋相,故意不動。
只苦了兩個孝子,在泥水中,抱著靈牌和靈屋,眼巴巴看著父親被擱置在高板凳上,就是沒人持肩膀……
知客先生喊︰「跟前塊鄰,親戚朋友,都往前站啊……這人死眾家喪啊……兩個孝子趕緊落八大禮啊……」
兩個孝子磕頭禮拜以後,兩個媳婦兒也跟著跪(此間禮節,媳婦兒是不要跪得的),被人拉起來後,又挨著敬煙、磕頭,一臉哀愁。趙曉荃咬著牙,冷眼旁觀,她不相信自己的丈夫就真的沒有人抬。
見張家寨的人指指戳戳,嘻嘻哈哈,趙宗彪鼻孔出著粗氣,好不氣憤。他朝姓趙的招招手,對知客先生說︰「我們趙家莊負責一頭,你們這里的人負責一頭。趙維,你們鄉政府的干部給我們扶持一下,你二姑爺也算是政府方面的人吧,怎麼能……大家上,圖早不圖晚,亡者為大,入土為安。」
知客先生點名道姓,張家寨的人才極不情願的上前。
趙曉荃來到趙亮他們跟前,親切的說︰「辛苦你們了,你們沒有抬過,小心一點啊……」
張照(趙)拍著胸脯︰「二姑,別擔心,有我,不會累壞了我兄弟們的。」(他本當給趙曉荃叫嬸嬸,是無心之過還是有意為之,只有天知道。)
趙曉荃又無限感激的拍拍張照(趙)的肩膀。
道士先生趕緊把那些符撕下來,卻保存了幾張,說還要等一段時間。
有知客先生、趙宗彪、張照(趙)三個大力士,張家寨的人想搞點小動作,也不可能,很輕松的就把靈柩抬到了那塊插了方向標的苕田里,歇在倒下的高板凳上。一時鞭炮齊鳴,喇叭聲脆,人哭聲噎。
此時,就見那苕田里要挖坑埋人的地方,有一個婦女披頭散發邊哭喊邊打滾,小肚子及半截白生生的也露了出來。趙宗彪心說,誰說張雲天人緣不好啊,死了,還有人這樣傷心呢。見二姐沖過來了,他又以為那個女人是張雲天的情婦,一時有些懵。
听清了那婦女哭訴的是,這個地方不能埋人啊,一是在她的屋跟前,二是看方位墳頭還正對著他家的大門呢……
她哭罵︰「這還讓不讓人活啊,欺負人到家了啊……」
趙宗彪這才弄明白了,這是張雲河的老婆,要耍橫啊。
趙曉荃沖上去,指著妯娌大罵︰「你這個掃把星,連死鬼子也不放過啊!這是我家的地,你有什麼道理不讓埋?今天不許埋也要埋!」
參加送葬的阮書記和趙維過來勸,你不要無理取鬧,又沒有埋在你田里……
那個女人說,你們今天把我埋了,再埋張雲天,最多一死!
旁邊的人只差拍手歡呼了,因為又有熱鬧看了,這才新鮮呢。
文攻、武衛眼楮噴火,摩拳擦掌,就要拼命。
孝女倩倩見狀,悲從中來,嚎啕︰「我苦命的爹呀,你不僅沒有錢治療,沒能死在醫院里,連死了也沒有地方安身呀……」聲音激越淒切,感染力極強,听者無不動容。
趙宗彪看見二姐似乎要跟那個女人動手了,陡生萬丈豪氣,暴喝一聲︰「哪里來的撒野的女人,敢阻擋人家埋墳啊,你給我滾出去!」一把提起女人,往公路上奔去。
女人懸在半空中,無助的呼號,踢蹬。到了公路邊,趙宗彪一摜,女人像個寡雞蛋趴下去了。趙宗彪發狠︰「我就在這里守著,你動左腳,我打斷你的左腳,你動右腳,我打斷你的右腳。不信,你就給老子試試。」
這邊趙宗彪控制住了張雲河的女人,那邊,知客先生趕緊吩咐眾人打井埋人。
見趙宗彪像一尊神祗,在淒風苦雨中像釘子一樣巍然屹立在那,張雲河方面的人,估計今天沒戲了,就怏怏的把女人勸了回去。
把人埋了,雨也住了。趙曉荃一定要留趙家莊的親戚吃飯以後再走。趙曉荃母子一再感謝趙家莊的親戚為他們的家事,出錢出力流汗,趙宗彪擺擺手︰「提都不要提,這本來就是應該的,誰讓我們是一母同胞喲!」
問起姐夫臨死臨危的情況,趙曉荃如數家珍,你那次走了以後,沒幾天兒子們就回來了,他爸爸催都催不走,到底是父子天心哦。那天上午,他提出要洗澡、換衣服,還不讓我離開。
我守著他,一會兒,他提出要解大手,我們扶著他,他卻拉不出,只輕輕哼了一聲。然後上床,他小聲說,他媽,我不行了,就朝我懷里一滾,看著我,慢慢閉上了眼楮,像一個听話的孩子。我看他的眼光,沒有怨恨,只有遺憾,好像變了一個人樣,叫人想起來就心疼……
文攻、武衛對ど舅舅說︰「今天好在ど舅舅出手,不是要埋在那個地方還可能很麻煩呢……」
趙曉荃幽幽的說,他爸爸死前,也擔心,怕張雲河不讓他埋在那。我給他起了血誓,除非我趙曉荃也斷氣了,否則,一定要把我的丈夫,孩子他爹埋在他想埋的地方!
「看來,張雲河他們這次是有預謀的。你們母子今後也要小心為上。」趙宗彪提醒道。
「不怕他們!」一家人異口同聲。
到立碑的時候,趙宗彪又帶著人來了。他饒有興趣的指出了碑文上的幾處錯誤,兩個外甥說改過來,馬上改過來。貌似若干年後,也沒有改。
這是一個大五相碑,把父母都包括進去了(有關母親的內容暫留著),作雙墳的安排。那碑石高高聳立在公路坎上,吸人眼球,惹人眼目。大家就覺得張雲天死後榮耀,後人發跡。
趙宗彪臨走的時候問二姐今後的打算,她說,給兒子們把場子守住,在家里帶孫孫。
「有沒有重婚的打算。」
「老了,不考慮了。」
「你們那個堂叔知客先生……」
「這麼些年都過來了,沒有必要破壞別人的家庭,都不容易呢……」趙曉荃像早就考慮好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