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一章捉奸
零點過了五分,縣政府宿舍三樓響起腳步聲,低沉而迫促。聲音在302室門前停了不到片刻,隨後,門開了,沒有發出一點聲響。
此時,水電局宿舍大院209室正有三雙水牛一樣的眼楮越過圍牆,緊緊盯著縣政府宿舍302室的窗口。這時,床頭燈泡變成了白熾電燈,緊接著白熾電燈熄了,床頭燈又亮了。
「有情況!」郝工做了個手勢,小馬、小瞿立即帶著繩子和一把火鉗,向縣政府宿舍樓奔來。他們沒有從大門進。一行三人像解放軍攻城部隊一樣迅速搭起人梯,小馬壯實些,只朝下一蹲,小瞿已輕點一下他的肩胛,翻入院內,無聲無息,郝工爬上了院牆,把小馬一提,隨後三人朝302室飛跑,腳步聲顯然是大了點兒。
開門的是郝工的妻子(她停了片刻後才打開門兒),縣婦聯主任小施。她生得小巧玲瓏,渾圓的肩胛,細細的腰肢,五官端正,一雙眼楮又大又亮,青年女干部的裝束,既不**份又不落俗套。副縣長老顧正在她的寫字台前前專心致志的看文件,頭上的白熾電燈賊亮賊亮。老古沒有多少文化水兒,看文件顯得很吃力,好像都看得有星星點點的汗珠兒出了。
郝工不說話,耳門下的青筋一跳一跳的,喉嚨里「咕嚕」、「咕嚕」直響。小馬藏繩子的右手向背後挪了挪,抵著牆,拉開弓箭步,看樣子,隨時準備出手,但他口舌短,只急得面紅耳赤,做不出聲來。素來心直口快的小瞿用火鉗指著老古,厲聲喝道︰「你,這都深更半夜了,咋回事兒?」
郝工、小馬同時向站在沙發旁邊的小施和辦公桌前的老顧看。小施似乎有一點疲勞,一雙手插在褲兜里,微微抖動,臉有些潮紅,發絲有點亂……
老顧慢悠悠的從辦公桌上抬起眼楮,看了看他們,有些疑惑的對小瞿︰「什麼咋回事兒,小瞿?」
小瞿氣不打一處來︰「問你呢,老顧副縣長!」
「問我?你們沒看見我在學文件嗎?」「們」字鼻音很重,並乜斜了郝工一眼。
郝工回過神來︰「哼哼!學文件,為什麼剛才只開床頭燈,看得清楚嗎?你說,什麼時候不好學,半夜了還學什麼學!」
「你?」老顧一時沒反應過來。
「別神經質了,我的先生們!你們看看那是什麼文件?」小施倏地走過來搶著回答,還夸張的把文件晃給他們幾個看一眼。
郝工乜斜一眼那文件,白紙紅字︰「關于計劃生育工作的……」
「這種文件跟開床頭燈有什麼聯系?」郝工窮追不舍。
「你沒看括號里,機密嘛。呵呵。」老顧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別提多高興了,有些幸災樂禍的說。
「明天學不行麼?真是的!」小馬哪怕言舌不長還是氣鼓鼓的搶白了一句。
「啊……呃……」老顧眼楮發直。
「很好解釋。我和顧副縣長今天一早到一區,那里有個女人接扎出了點兒問題。不信你們去問……晚上七點四十回的城,從九點一直開到差不多零點的會,我、我這里有會議記錄,」小施從公文包里摳出了一個袖珍本本,朝桌上一摔,從容的說,「剛才五區張區長來緊急電話,說他們那里有人公開破壞計劃生育,還拖起了家伙,我和顧縣長只好晚上對照文件,研究對策,明天早上出發,明白了嗎?」
三個人大眼兒瞪小眼兒,股股粗氣從三雙鼻孔里噴出,老顧一雙大腳在地板上發出有節奏的「啪啪」、「啪啪」聲。
小瞿揚火鉗的手軟了下去,小馬的繩子滑落在樓板上。俗話說「捉奸捉雙」,可人家在「學文件」,你老兄隨便能亂拿得麼?小心「吃不了兜著走」哦。那樣做,只能是傻瓜蛋哩!郝工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呀。他厭惡的朝這對狗男女盯了一眼,氣憤憤的說︰「施、施主任,你干的好事!我他媽等著你——他媽的,我們騎驢看唱本,等著瞧吧!」這是他平生第一次罵人。罵完,三人就走了。忙中出錯,他們一行人連床鋪也沒檢查一下就氣呼呼的走了。
第二天,小施病懨懨到水電局找郝工,郝工不理,只說我們離了算了。小施漂亮迷人的鵝蛋臉拉長了,要他數條件,郝工說還數個屁呀數!三九天里喝涼水——幾多冷暖自家知。小施就說,少陰陽怪氣的,數不出條件你就離不成婚。郝工強調說︰「那我堅決要求法院判離婚!從此陽關道,獨木橋,我們井水不犯河水……哼哼,老顧個死狗日的!」
大家都不明白,郝工怎麼會發那麼大的火,把事情給鬧到這樣的地步。中國人可不比西方人,結婚、離婚只當換條褲子穿喲!小瞿、小馬分析,可能是沒有抓住「現行」,師傅窩了一肚子的火,說的那是氣話。
鬼料得到喲!
人世間的事情就是他媽的這樣不可捉模。這一對人兒,剛結婚三年,有愛情的結晶「」,由姥姥帶著。要說他倆,也真是情投意合。在水電學院四年接觸中,兩人如春華之于秋實,自然而然中產生了愛慕之情,又同是系里的學習尖子,學生會的干部,要人才有人才,要貌相都像灰面捏的,誰不羨慕他們是天生的一對!他們的結合,無論從傳統的姻親制度,還是按時下的愛情、婚姻、家庭學說,都是珠聯璧合、無懈可擊的。可臨到最後還是出事兒了,真是令人百思不得其解啊。
郝工想不通!為了小施,他才從風光旖旎的沿江大城市調到這邊鄙小縣來。因她家里只有一個媽媽,而媽媽從小嬌慣了她,舍不得她離開。也是,在學校,他總是把她當作小妹妹看待的呢,她在學生會應做的工作,他姓郝的做了一多半。兩人一同分到縣水電局,可謂春風得意。參加工作只一個月,同事們便喝了他們的喜酒。前不久,郝工被評為工程師,正當有關方面考慮小施的職稱時,地區婦聯為了使干部年輕化、知識化,同水電局扯了兩個月的皮,到底把小施扯回了「娘家」,做了縣婦聯的主任。
沒說的!繾綣的夫妻,順心的工作,美滿的愛情,**,如漆似膠。雖是在兩個地方上班,也只一箭之地,伸手可及,炙手可熱。兩口兒工資補助近千元,加上可觀的獎金,彩電、冰箱、洗衣機等大件像長了翅膀一樣朝布置得有些奢華的臥室里一個勁兒飛來……
後來,縣里派郝工主持修建一個中型電站,承指揮部的情,每星期準一次假,加上出差,還是差不多有一小半兒的時間兩口兒廝守。好像天公有意作美,那時小施也很少下鄉,也沒有這麼多的會議,以至于他常常前腳剛進門,她後腳就攏屋了……
開年以後,郝工常听見些風言風語,說我們的小施主任跟副縣長老顧有一腿。他根本不相信,說與人听,人家也不相信。有人說,男女之間苟且之事有那麼幾條︰一是情,心靈可以交匯;二是財,靈魂可以拍賣,**可以等價交換;三是欲,發生于偶然的契機和本能的發泄。
這老顧,雖然前幾年也坐過區鎮第一把交椅,三條卻一條也沾不上!雖說身材高大,孔武威猛,但那鼻子眼楮長的半點兒也不生動。黑臉,一嘴絡腮胡子像一只老山羊。旱煙吧噠得「吱啦啦」響,擱五尺遠就使你要嘔。據辦公室的小倩講,全大院就老顧不刷牙,更不買香皂什麼的。一套滌卡中山裝不到兩個月不興換一次。總之,貌不在哪里,跟他郝工比,簡直天淵。人才嘛,工農干部,大老粗,只能說些粗話。偶爾也與中年婦女戲謔幾句,但都說他作風是正派的。當然這是一年以前的話。
說到錢,老顧不會比他郝工多多少。自己發起狠來,寫一篇論文,抵他老顧個把月的工資。老顧鄉下還有一大家子人,又酷愛杯中之物,要的是錢哦。更何況小施不貪財,她自己有。
欲嗎?老顧五十多歲,不說槁木死灰,也該消停些了吧;況且他有老婆,有忙不完的事。再說小施,幾天離了他郝工的吻?會給他綠帽兒戴嗎?
說到底,他們之間不會有愛芽生長。
可現在……
丟人啊,郝工想,我哪一點比狗日的老顧差,那邋里邋遢的鄉巴佬!越這樣想,就越恨小施……
在電站指揮部,工程指揮長交給郝工一個任務,要他一定得把小馬、小瞿帶出來。要說這倆小子也聰明,死攪蠻纏的要當徒弟。縣里也一再給他們打招呼︰人家郝工終究是留不住的,勢必有一天要調走,現在不是時興人才流動嗎?只要把他的功夫學到手,不愁派不上用場!小馬、小瞿簡直有點像郝工的褲腰帶,還有點像勤務兵,像保鏢,時時不離左右。
小瞿、小馬不僅對師傅表面上尊重,也打心眼兒里佩服。故而得知他後院起火這一不幸消息後,他們便像公安人員一樣四處刺探情報,也還真的弄到了點兒,只是師傅一直將信將疑。
小馬就用人們常談論的話勸師傅︰老牛老馬也還想吃點兒女敕草呢,莫講老顧……老人們都說,古時候提倡男女授受不親,是有一定的道理的,而今紅男綠女,出出進進,就不興撞出點兒火花什麼的?往往男裁縫師傅和他的女徒弟就不大干淨,老師和他(她)的學生日久也生情,護士和她的病人一見傾心的不少,上級干部和下級干部的老婆關系曖昧,比比皆是。更何況你們一星期有幾天還不在一起呢?沒听說,那些感情出問題的,大部分是一間辦公室備課,一個櫃台營業,一個診所望聞問切,一起下鄉處理問題的……唉,飲食男女,說不清的。
這才有了第一次的捉奸。
也是命中注定,合該有事,小瞿母親在縣委大院食堂賣票。這天已很晚了,只見老顧和小施從鄉下驅車回來,一起來食堂,小施掏的票,買了兩個人的飯菜,高高興興去了,小施似乎還「咕嘟」了一句「一點以後」。小瞿母親覺得有些蹊蹺,就詭秘的向準備出差的兒子講了,很快,在工地的郝工也得到了信兒。
已是深夜,郝工來到302室,打開門,室內無人,床上無人,一模,被窩里還是熱的。他嘀咕︰「人呢?怎麼沒有影兒了?」過了一會兒,忽听床下窸窸窣窣,他大吼一聲︰「出來吧!」
老顧就衣冠不整的爬出來了︰「郝工,你回來了……我、我怕有壞人,晚上散會了……就、就藏在這里幫你捉、捉、捉……」
「還捉你媽的鬼呀!」郝工牙齒咬得吱吱響,一拳打在老顧臉上。
正在這當兒,小施穿著睡衣,靸著拖鞋進來了——原來是上廁所方便去了。一看這陣仗,狼狽了一剎那,立即變了臉色︰「呃,顧縣長,三更半夜的,你在我這兒做什麼?」
郝工噴血的眼楮盯住老顧。老顧就又說了一通先前說的鬼話,這次強調說是怕該死的小瞿不軌。
「要嘔!老顧,顧副縣長,如此說來,我還真該勞慰你了!不過,請你放心,我還不至于……他爸,睡覺!」小施就過去拉扯郝工,郝工不知所措,走近老顧一步,看著已在流鼻血的某人,把攥緊的拳頭又放下了,但一時氣不過,還是狠狠扇了小施兩個耳光,然後回了水電局小馬的臥室209。
郝工覺得這回事情鬧真了,認死理,非要離婚不可。可法院的人說,證據不充分,縣政府的人上門做工作,婦聯的尹大姐也來勸。
又拖了半個月,郝工想絕了,直接找縣委書記,將兩次捉奸的情況如實陳述,並表示自己已無心上班。
縣委書記非常重視,召開緊急會議,想化解,想讓老顧到政協任個副職什麼的。可遭到了縣里少壯派的群起反對。他們認為,像老顧這樣沒文憑的工農干部,都五十多了,又有人告發,就去當個「顧問」算了,或者干脆下放得了。
縣委書記考慮來考慮去,難下決心。對老顧的過去,他十分清楚,人家是從公社化時的武裝部長提起來的,當然不是坐的直升飛機,一步十寸,步步留痕……他同情老古的遭遇,更對少壯派的蠻橫大為光火。也許是物傷其類吧,他比老顧還大那麼幾歲,不是有風聲說,要讓賢哩。
老顧這人,是沒多少文化,那是萬惡的舊社會的迫害,怪他麼?可是對上面的政策,他是雷打不動,雷厲風行的,雖然也走過幾步錯棋,那是大氣候使然,怪不得他的。人無完人,誰不興摔跤?
「學大寨,趕昔陽」那陣子,全公社人民在他老顧的帶領下,戰天斗地,省里還掛了名呢。這就不說了,現在也不時興提這個了。嚴厲打擊刑事犯罪的時候,人家老顧三天三夜,堅守崗位,還親自上陣,被一個流氓刺了一刀,臉上至今還有一塊疤呢。
那次,一個愣頭青和一個小寡婦苟合,生下了一個丫頭,老顧組織人員四處追捕,終于在一個水田坎上給雙雙接扎了。這小寡婦逼急了,趕到老顧家,要他那還只生了一個丫頭的二媳婦兒「計劃」,不是就撞死在他家的門柱上。老顧一狠心,讓人把二媳婦兒拖進了手術台,替兒子領了「獨生子女證」。公媳從此沒有和氣過,有幾次還曾使他有家歸不得……
那小施,聰明靈活,清秀可愛,還是有名的工科大學生,自從參加工作,沒有誰說過她半個不字,怎麼會發生這種事?這類事肯定不會發生在他們身上!為了工作,一塊走走,一塊坐坐……是誰說是聊非?
小施垮了,整天哭哭啼啼,找郝工,說真的沒有那些事。發動母親來給郝工賠情,要他原諒,說的確是別人挑撥構陷的。
一哭一鬧,郝工心又軟了,他請婦聯的尹大姐和小瞿母親分別探探小施和老顧。
尹大姐問小施︰「河里無風不起浪,你和老古莫非……」
小施言辭耿耿︰「顧副縣長這個人,工作有魄力,講義氣,肯幫助人。那次在三區茅草坪我被幾個漢子圍攻,說我不該主持給他們的堂客接扎,我嚇得直發抖,不知撒起野來的他們要怎樣整我。老顧趕來,一把扯開我,拍著胸脯子,說我們是**的干部,你們敢!要他們往他胸脯上捅刀子,那些人嚇跑了,也是些色厲內荏的角色!哦……當初真不該到婦聯來……」
尹大姐引導︰「我說有些子人,半截在土里了,一大家子人,要吃要喝夠他煩的,還興那些……」
「顧副縣長堂客蠻賢惠的呢,那次老顧被二媳婦兒攆出家門,他堂客一把鼻涕一把淚把他接回去。唉……大不該到背時的婦聯來……」小施中槍。
「興許老顧會跟他的堂客離婚的,有錢有勢,又講義氣,人又忠厚,哪個不願跟他?只怕十七八歲的黃花女也興呢。」尹大姐繼續引導。
「是嗎……」
「小施主任,如果郝工一定要跟你離,你倒是咋辦啊?」尹大姐直來直去。
「尹大姐,尹主任,你要給我做主啊!你給他說說吧,我還回局里吧……我這回可觸了大霉頭啊,嗚嗚……」小施連連搖頭。
「別哭,別哭,冷靜點,你很喜歡老顧是吧?」
「嗚嗚……老顧是個好人,嗚嗚……」
「那就干脆嫁給他!」尹大姐不愧是經驗豐富的女干部,睜著大眼楮咄咄逼人。
「那——哪成呢!我不能失去他爸,不能……我們這麼些年……」
小施又抽抽噎噎哭起來。
小瞿媽對顧縣長說︰「我說顧副縣長呃,是誰給您造的謠呀,滿城風雨。您家ど媳婦兒比小施還大一歲半呢。」說完話死死盯住老顧。
「嘿嘿!真他媽背時了,背時了。小施是個好女子。」
「好,好,好那頭?」想虎口拔牙,這女光棍!
「我工作幾十年,搭檔不少,像她這樣又精明又能干的女干部的確少。還肯吃苦……不誑你,她好多地方勝過男同志呢!」臉露羨慕之色。
「那——呃,他們快要離婚了。」
「哦……些瞎嚼舌根子的!我剮了他們的皮!啊……那,小施同意了?」
「差不多吧。」
「嗨,嗨!可惜,可惜!真他媽倒了大媚。捅了馬蜂窩了。」
「誰倒了大媚?」
「嗯……」
「您老若是真有想法,我來做媒,咋樣?」
「你說些啥子喲。嗨,人家大學生,我,算他媽個啥呀!相差二十歲……嘿嘿,要說嘛,郝工這小子真不會享福。嘿嘿!」
「您家這是答應了?」
「嘿嘿,我哪門子人咯。嘿嘿!」
郝工不僅耐心听取了兩路匯報,又與二位「偵察兵」一起詳細分析評判。接著小瞿、小馬又報告,茅草坪有個放牛女圭女圭說,有次下雨,看見他們兩人在路旁的一個岩洞里……水田灣一對五保戶老兒說,這兩個干部曾在他們家里一起過過夜……
郝工恨得咬牙切齒,一方面繼續找縣委書記,一方面寫上訪材料,並要求調離。這下縣里急了。書記做工作,讓老顧先到自己的老根據地搞搞調研啥的避避風頭,破格提拔郝工為代理副縣長。離婚的事,要等法院。
事情並沒有了結,雖然老顧是氣鼓鼓的走了,老一班的氣得直跺腳,嘆息說中了人家的圈套。年輕的一班興高采烈的在不同場合大談老顧與小施的緋聞。
小施已兩個月沒有上班了,整日以淚洗面,逢人便說老顧不是個好東西,害得她就要家破人亡了……
人們關注著事態的進一步發展。可是,一場突然的變故,這老顧又東山再起了。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