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于生活,小說里刻意安排的意外橋段顯得無比生硬和笨拙,事實上,人的一生完全是由各種各樣的意外組成的,我們之所以看上去平庸不過是因為時間拉長了意外的波段,如果去掉那些吃喝拉撒睡等生活瑣事,精彩程度絕不亞于任何好萊塢大片。
樊高托付的事情以一種意外的方式得到解決,讓楊端很是高興,不管如何,總算能給人一個交代,也算不負所托,雖然這事其實跟自己毫無關系,只是當個傳聲筒罷了。然而,他卻不知道,還有一個意外事件等著他。
回到家里,楊端跟往常一樣發了陣呆,這段時間一直琢磨寫書的事,參與討論的人從笑笑一人發展到唐方全家,甚至還有一個酒肉和尚,雖然各抒己見,觀點略有不同,好在異口同聲都以為這事楊端干的過。
事實上,這幾乎是老實人從他們那里得到的唯一幫助。
天行健君子自強不息,從來沒什麼救世主也沒有神仙皇帝,不靠天不靠天只能靠自己,古今中外上下五千年,所有文明都有這麼一句勸導,實際情況也是如此,腦力勞動這事還只能靠自己,就像拉屎撒尿一樣絕不能找人代勞。
歷史題材,時間北宋初年,主角穿越為後主李煜治下南唐一小民……
楊端盤踞電腦旁,把之前關于寫作的所思所想捋了一遍,那段歷史潮水般涌入腦海中,各色人等紛紛登台,各種橋段異彩紛呈,無數意味深長千回百轉令人回味無窮的語句紛至沓來,楊端越想越興奮,越想越激動,恨不得馬上就把這些變成一排排的方塊字。
楊端按捺不住,以前所未有的認真態度新建文件夾,新建word文檔……
空白頁面上光標閃爍,猶如陳光標一般醒目,楊端突然想到還有好幾件重要的事沒有考慮︰筆名、書名、主角名……
楊端頓時傻了眼,怔了半天也沒個頭緒,這才明白為什麼有句話叫萬事開頭難。按說筆名書名都沒有也能寫,甚至主角暫時沒名也能湊合,可楊端自小做事就按部就班,規規矩矩,就像女人如果不描眉花眼,噴香水拎包包就不能出門,就算從公廁出來,也得捯飭兩下。
筆名需慎重,楊端對寫手們的筆名頗有微詞,以前的還好,煙雨江南、蕭潛、血紅、月關等等尚且入得人眼,往後一蟹不如一蟹,尤其我吃大洋蔥一戰成名之後,寫手們仿佛一夜之間都成了吃貨,還是素食主義吃貨,什麼土豆西紅柿,紫茄子紅辣椒,芝麻燒餅大油條,好不容易有個包子還是油炸的,點開網站令人誤以為進了淘寶菜市場。
楊端一直以為,筆名于人名一樣重要,筆名往往反映文風,筆名如吃貨的,寫的書也盡是些吃貨,這點我吃大洋蔥先生已經用《吞噬》證明了他的確有個好胃口。而楊端最喜歡的大神級寫手貓膩,也用他千萬字的洋洋大作向看官們展示了怎麼才能成為膩膩歪歪的婦女之友。還有位大神筆名曰夢入神機,其文字汪洋恣肆,夢幻而神經,堪稱文如其名的典範。
當然,也有完全相反的,比如大名鼎鼎的靜官靜公公,丫碼的文鬧騰的就像一鍋剛上桌的水煮魚,筆名里居然好意思帶個靜字。
從以上的牢騷可以看出,楊端是多麼重視筆名,其實他早就開始琢磨這事了,想了幾個備選方案,有古風的「子不語」,有中國風文藝範十足的「禪翼薄」,有小清新的「梢頭月」。
楊端權衡再三,總覺得上述幾個太過輕佻,最後還是依照傳統方式,學習武俠至尊老金頭,拆字而成筆名,取姓名偏旁「木立」二字為名,盯著看了半天,除了听上去像種海鮮以外,覺得還算順眼,暫且將就著。
筆名取好了,剛開始琢磨書名,電話依依呀呀的叫喚起來。拈起一看,原來是季茗。
「楊端嗎?是我,季茗,你……你有時間嗎?」電話里的女聲低沉,听上去有點疲憊的沙啞。
「嗯,有……有時間,你,有事嗎?」楊端回答,也許是以前暗戀的經歷,每次見到季茗他總覺得有些怪怪的。
電話有一陣短暫的沉默,說︰「我在星巴克,就你家附近那一家,你……能過來麼?」
楊端有點遲疑,雖說老同學偶爾見面是件非常正常的事,但季茗不同,大學期間甚至沒正眼看過老實人,幾年之後再見突然態度大變,不但去了楊端家里,現在還主動約見,足令人覺得意外。
「哦,如果不方便的話,那就算了。」電話另一邊的季茗說。
「方便方便,我這就過去。」楊端連忙說,人好不容易來一趟,怎麼也得見一面,也許真有事。
外面不知什麼時候下起了小雨,落在臉上,略有些涼意。
楊端是第一次來星巴克這種地方,見的又是關系頗有些尷尬的老同學,生平從未赴過女性之約老實人不免有些緊張。
「謝謝你,打擾你了吧?」季茗優雅的攪動著的咖啡,看著局促不安的老實人說。
「哦,哦,不會不會。」楊端喝了一口咖啡,苦澀的味道讓他安靜了許多。
季茗笑了笑︰「我知道你一定會來,以大學時候的印象,你向來不懂拒絕人的。」
這句話讓楊端略微有些不適,但還是陪著笑了笑,也不知說什麼合適。
「其實,我很想找人傾訴一下……」季茗垂下眼簾,伸出一根修長的手指,輕輕劃弄咖啡杯上方裊裊的熱氣。
這很令人意外,雖然從某種角度上講,老實沉默的楊端絕對是合適的傾訴對象,因為悶嘴葫蘆般的他很安全。
「傾訴?嗯,你說吧。」楊端有些愕然,垂下頭,從季茗的表情和聲音看出她肯定發生了一些令人郁悶或者痛苦的事,如果自己的傾听對她有所幫助,至少也算幫上點忙。
季茗轉頭看窗外的雨絲,很久沒有說話,她實在找不到合適的方式來訴說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不要說描述,想一想都覺得自己受到了冒犯。她試圖把這件事當成一次意外,而事實卻說明,類似的意外多了,就變成了必然。
托老說幸福家庭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現在看來似乎並不十分準確,後半句完全可以改成,不幸的女人都有一樣的不幸。
如果說男人的不幸在于選了個錯誤的女人,那女人的不幸就是那男人一直在試圖尋找更正確的答案。
一直以來,季茗都覺得牢牢把握了自己的人生,優越的家庭讓她一路順暢的走到大學,畢業後進入外資企業成為人人羨慕的高級白領,找了個形貌瀟灑事業有成的男人做老公,用自己的美貌和事業小心翼翼的保持家庭的平衡。優雅的淑女風範、完美的家庭和穩定發展的事業,一切看起來是那麼的美好。
令人遺憾的是,脆弱一直都是美好的伴生種,看起來堅硬的精美瓷器其實更加易碎。當季茗發現丈夫的不忠時,心就像瓷器一樣破碎了。
說起男人的不忠,並不令人驚訝。總所周知,男人的出軌就像上趟廁所一樣正常而天經地義,成功的男人尤擅此道。
為了預防此類事件發生,女人們總結了很多經驗教訓,如果上網一搜,就會發現諸如《男人出軌後的11種表現》之類的帖子供女偵查員們參考。
有人從生物遺傳學的角度研究男人出軌的原因,作為主導這個社會的雄性動物為了保證自己優秀基因的延續必須尋找更多的配偶來提高成功幾率;從社會學的角度來看,出軌是長達數千年的一夫多妻制的慣性所致;從成功學和經濟學的角度來看,男人出軌是證明其成功的指標之一,因為同時維持一個家庭和一個或幾個女友的成本不是一般人所能承擔的。
這些研究在女人看來統統都是男人們為自己辯護的無恥借口,如果沒法律管著,憤怒她們會毫不猶豫的把這些用下半身思考的家伙們惹禍的東西剪掉以絕後患。
季茗當然不會去剪掉丈夫的那個玩意,她只是難以理解丈夫在確鑿的證據面前依然矢口否認。
其實這也是男人們總結出的經驗,死不認賬是解決此類事件的不二法門,一般情況下女人嘮叨夠了,總會不了了之。
季茗不想把事情鬧大,只希望犯錯的丈夫能有知錯就改的悔過態度,這樣就能掌握住局勢,維持住這個家庭的美好形象。
但面對丈夫若無其事的表情,季茗感覺自己長久以來苦心經營的一切全部崩塌了,想想即將面對周圍人或關懷備至或幸災樂禍的指指點點品頭論足,她就無法忍受。
沉默的坐了很長時間,咖啡已經變涼,季茗終于用極其含蓄的方式描述了自己的遭遇,即使丈夫犯了女人最不能忍受的錯誤,她還是小心的極力保持一種超月兌的姿態,不想讓楊端感受到自己的無奈。
楊端安靜的傾听,只到她完全沉默下來。
「我覺得……你應該很累。如果想哭,就哭吧。」楊端說。「因為你一直都很幸福,幸福到不能忍受不幸福。」
楊端喝了口咖啡,讓苦澀的液體充滿口腔︰「我想,如果你能真實一點,我的意思是多考慮自己的感受而不是別人的,也許會好很多。」
季茗驚訝的看著楊端,這個木訥沉默的男人說的話竟然像一只錐子,刺入她內心的深處。她有些後悔找她傾述,但又馬上意識到這個家伙話語里包含的關懷。
幾秒鐘後,她終于忍不住哭了起來,把頭放在臂彎里,雙肩不停抽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