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疤臉怏怏然松開了胡抗美的衣領,時間就這樣一分一秒的過去了,那亞赫頭人此刻像是入定了一般盤坐的地上,夜風將他的銀須吹拂的四散亂舞,手中依舊牢牢抓住五鈷,那是藏密的法器,裕固族的信仰也受到了藏傳佛教的影響。
在敖包的前邊,胡抗美這時細數之下,除了派出去的四五人之外,剩下整整二十余人,都以刀疤臉為首圍坐成一圈,胡抗美這時才看清楚,那些人除了頭戴鉛酸礦燈外,還背負了鐵鍬,十字鎬,鶴嘴鋤,洛陽鏟,當然每人還藏藏掖掖的幾支五六式微沖,時不時的打量著胡抗美!
到這時胡抗美才明白這不是一般的山匪是一幫全副武裝的山匪,心里也不由直打鼓,不知道這幫人屆時如何處置自己,等待比死亡更難受,此刻那般山匪有的兀自從身上取下軍用水壺,仰頭灌起來了,一陣酒香飄散開來,在這高山之巔的荒漠里,夜間的氣溫可以降低到冰點以下,盡管有燃燒旺盛的胡楊根,但還是寒氣逼人,此刻每個人的口鼻間都是白霧彌漫了,不喝點酒驅寒,很難就這般靜坐下去!
胡抗美真的後悔自己從被窩里爬了出來,這真叫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偏要闖進來,那老道的被窩雖然冰寒似鐵,但是性命無虞,此刻真希望前去的幾個「斥候」不要回來時將那老道的人頭扔過來,到時候我胡抗美也沒有任何底牌了,而今晚有竊听到了山匪的一樁大陰謀,難不成這些山匪還能說你回去之後給我們保守秘密,然後歡送其回家洗洗睡覺?
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胡抗美是那場席卷全國運動中的忠實擁護者跟積極分子,明白階級斗爭的殘酷性,見識過文攻武衛的血淋淋的場面,也當然知道寧願將所有的事情所有的人心都往壞處想,也不要心存僥幸。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終于傳來了踢踢踏踏的腳步聲,那是一陣疲憊拖沓的聲音,隨著聲音的由遠至近,胡抗美的心尖尖也逐漸提到了嗓子眼,好不容易,在火光的映照中,一個被拉長了的飄忽不定的人影閃進了人群中,眾人轟的一聲站了起來,將那人團團圍住,當然胡抗美連同那個裕固族的亞赫頭人也被圍在中央,所以此刻也看的煞是分明
與其說是人,還不如說是人形的活物,但是從身上的穿著跟裝備看來,應該就是先前孫先生派出去的那幾個斥候中的一個,只見那人身上血肉模糊,頭皮像是被人硬生生的扯落翻轉過來了,血粼粼的耷拉在前額上,露出白里泛紅的頭蓋骨,下巴也像是被什麼東西扯去了一大塊,血還猶自滴答的流個不停,從傷口看來,那人右手也像是被生生的從人的軀干上扯下來的一般,只見他用左手死命捂住傷口,那破碎的肌腱連同碎骨渣滓隨著噴薄的鮮血從斷裂處涌出來,讓人觸目驚心!
此時那人,滿眼的惶恐,倒在地上全身抽搐,喉嚨處發出 的聲響,傷口處也彌漫著白霧,眼見就要活不轉了,眾人一陣騷動之後,七手八腳的將他抬到了火堆前,那刀疤臉不怕反怒,大吼道︰「是誰將你弄成這副模樣的?」那人兀自顫抖著,用左手指了指一個方位,胡抗美也順勢看了過去,這不是先前跟老道露宿的地方嗎?
那地方離這里也不算遠,而切在這下半夜,風向也已經改變了,如果生出什麼變故,依照這些山匪的習性應該會開槍先發制人的呀,怎麼剛才沒有听到任何的動靜,莫說這些山匪就是胡抗美也心下大駭,從這傷口看,不像是人做的,難道是郊狼?難不成其他人跟那老道也同時遭遇了不測?
其實有著想法的不止胡抗美一個人,那刀疤臉繼續問道︰「是武警還是郊狼?」那人搖搖頭像是費了極大氣力搖了搖頭,嘴里還發出一個音節,刀疤臉皺著眉頭,俯身之听到 兩聲就雙腿一蹬不動了,那人下巴頦已經被扯月兌了,哪里能听得清說的是什麼!
營地里一下子又陷入了可怕的沉寂,那刀疤臉此刻像是被逼急了的瘋狗,兩眼通紅,轉過身子,唰的拔出一柄牛耳短刀,徑直走向胡抗美,胡抗美心下發怵,結結巴巴的說道︰「你你不要亂來!」就在這時,一直在翻看尸體的孫先生趕緊上前制止了︰「道首不要沖動,你現在殺了他也無濟于事,我看了這傷口,不像是郊狼所為!」說完頓了頓︰「當然也不像是人做的!」
听到這里,刀疤臉也頓住了手里的刀︰「不管是什麼做的,都跟此人月兌不了干系,我要剖開他的胸口掏出心來祭奠我的兄弟!」此刻,那些手下也被煽呼起來了,這些山匪之所以能夠跟著一個人嘯聚山林,憑的就是一個義字。
此人的死狀也許就是剩下的山匪的未來,所以心下悸怕恐懼的情緒無法宣泄,長久下去,人心就會散掉,這趙寶胸無點墨,頭腦簡單,之所以能夠拉起這麼一幫隊伍除了人們對于普度門的宗教信仰之外,就是沖著他講義氣的名頭去的!
眼看局面就要失去了控制,那孫先生掏出了手槍朝空中就是幾槍,淒厲尖銳的槍聲打破了祁連山的寂靜,幾只被驚起的老鴰也哇哇亂叫著騰空而起,混在巨大的回聲之中沖向天際,這些山匪一下子被鎮住了,個個張口結舌停止了手中掏刀舉槍的動作!
緊接著,那孫先生朝刀疤臉雙手一拱︰「道首息怒,你就是殺了此人也于事無補,我們現在不可自亂陣腳,也許是此人的援兵之計,我們不要上當了!」那刀疤鎮定下來,隨即道︰「孫先生所言極是,只是你這幾槍就不怕暴露了我們的行蹤?」那刀疤臉雖然對于這孫先生言語之中極為敬重,但是見到他此時卻五次三番的出手阻擾,慍怒之色溢于言表,卻又發作不得,只是說話間不由得加重了語氣!
那孫先生卻極是灑月兌,手指胡抗美呵呵一笑道︰「道首有所不知,要真是這樣,我們早就被暴露了,此刻我們在明,他們在暗,如果這一槍能夠引他們出來也未必不是件好事,我們人多勢眾,在明地里,我們是不用怕他的!」那刀疤臉頷首稱是,那孫先生接著道︰「要是追上來的是武警或者是裕固族人還罷了,我們可以真刀真槍的干上一場,屆時鹿死誰手,還是未知之數,怕就怕」
那刀疤臉匪性難馴,沒有那孫先生的花花腸子,仗著自己有真家伙,天不怕地不怕的,一听到孫先生口口聲聲怕怕怕的,也不耐煩起來︰「你們南方人就是喜歡彎彎繞繞,有什麼說什麼,有這個在,怕什麼怕!」說罷拍了拍腰間的大黑星!
那孫先生像是想起了什麼,抬起頭道︰「怕就怕對方來的不是人!」此話一出,語驚四座,那刀疤臉也怔了怔,個個都像是心事重重的樣子,那一直沉默不語的亞赫頭人此刻發話了︰「這是汗騰格爾發怒了,派山神來懲罰你們了!你們再不悔悟將會永遠邁入黑暗的深淵!」說罷又唱起了那哀怨如同喪歌般的曲調來,如泣如訴像是巫師召喚亡靈,那聲音回蕩在這延綿千里的祁連山的深處,更顯得神秘恐怖!
「別唱啦!」刀疤臉說罷,拔槍瞄準了亞赫頭人,砰砰砰幾聲巨響在那亞赫頭人的腳邊炸開,石頭上蹦起的火星瞬間消失,只有巨大的回聲回蕩在阿蘭拉格達間,經久不息,亞赫頭人渾然不覺的,像是老僧入定般前後左右搖晃著身子,依舊在喃喃吟唱著,面對這般景象,眾山匪們都是面面相覷,什麼大風大浪槍林彈雨沒有見過,卻被這般詭異的場景嚇得說不出話的!
在當時的大環境下,人人都是無神論者,胡抗美也不例外,沒有山匪那般的迷信思想,當然不相信什麼裕固族崇拜的汗騰格爾,山神之類,從那逃回來的山匪的傷口看來,的確不像是那鶴發雞皮的老道所為。
盡管孫先生也認為不像是郊狼,連那人臨終前也否認了是郊狼,但是胡抗美就是認定這一定是郊狼所為,腦海里頓時浮現出那老道此刻已經被幾只郊狼爭奪撕咬的場景,不由暗生惻隱之心!
眾人都將眼光投向了孫先生,說實在的,刀疤臉雖然是名義上的匪首,但是大小事務還是由這軍師來定奪,這似乎形成了約定俗成的規矩,奇怪的是那刀疤臉居然也絲毫沒有任何的猜忌之心,看樣這群武裝的山匪之間在長時間的共處中,已經心照不宣的達成了某種默契!
那孫先生陡然睜開雙眼,用手指著那亞赫頭人厲聲道︰「綁起來!」幾個山匪一擁而上,將亞赫頭人五花大綁起來,末了還用破布塞在了他的口里,從先前的跡象看,他們似乎有點忌憚這亞赫頭人,所以還算是禮遇有加的,這種忌憚是有道理的。
因為在這綿延千里的祁連山上駐居著好幾支裕固族部落,指不定就能踫上,但在這些山匪在性命堪憂的時刻卻撕破了臉皮,露出了猙獰的真面目,那孫先生將手指了指胡抗美,又有幾個人沖上來將胡抗美捆到在地!
當將這些處理完之後,孫先生高聲道︰「今晚要提高警惕,都要將子彈壓上膛,三人一組輪流放哨保護好道首!天亮的時候,再派人回去報信,多派些人手上來!」先前看起來分崩離析,不可收拾的局面瞬間得以扭轉了,那些山匪立即依言行事了!
已經過了子夜,再用不了幾個鐘頭天就要放亮了,此時正是黎明前的黑暗,那胡楊根雖然耐燒,但是經過了一整夜,到這個時候火勢也逐漸微弱下去了,天際像是一口烏漆麻黑的鍋底罩在這廣袤的阿蘭拉格達上,孫先生跟刀疤臉相繼鑽進了敖包里!
胡抗美雙手被反捆,睡意襲來,盡管離自己不遠的地方就是那具恐怖絕倫的尸首,也顧不得那麼多了,順勢一頭栽倒在地上,這火堆周邊的地面已經被火烤的暖烘烘的,蜷縮著側躺在地面感覺也不錯,不一會兒就迷迷糊糊的睡將過去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胡抗美被一陣嘈雜的腳步聲吵醒,睜開眼一看,天色已經大亮了,那些山匪已經在收拾東西準備啟程了,胡抗美想掙扎著爬起來,但是雙手被反捆著,雖然是早春,但是春寒料峭,隨著火堆的熄滅,氣溫的降低,流出的哈喇子跟呼出的水蒸氣已經將臉跟地面的石頭凍在一塊了,如果硬生生撕扯,那定當會從臉上扯下來一塊皮肉,胡抗美不斷的用舌頭舌忝著嘴唇四周!
過了良久才將臉皮跟石頭小心翼翼的半扯半拽著下來,半邊臉火辣辣的像是火燒一般生痛,胡抗美不斷扭動著活動著幾乎僵直的筋骨,見到了在不遠的天際一輪噴薄而出的紅日,萬丈霞光將這本就色彩絢麗的阿蘭拉格達映照的五彩斑斕,光怪陸離,讓人產生一種不真實的感覺!
映入眼簾的那具尸首此刻像是被凍成了冰坨子,幾個山匪呼哧呼哧的在石堆里刨著坑,從那些山匪浮腫的眼楮看來,高度的緊張讓他們昨夜個個都沒有睡好,所以一大早就起來了想今早離開這個是非之地,時至今日胡抗美心里也奇怪自己當時為什麼不像山匪那般感到恐懼!
胡抗美這時才看清楚,這些山匪除了昨晚自己見到的裝備外,其實在敖包外還有兩匹負重的騾子,上邊拉拉雜雜大包小包的不知拉了些什麼物件,一幫山匪正在拔敖包深埋地下的木钁子,刀疤臉懶洋洋的走出了敖包,而孫先生就伴其身後,還伸了一個長長的懶腰,看樣子昨晚還睡的不賴!
從這些人有條不紊的動作中,胡抗美知道這絕不是一般的山匪,而更像是某種軍事組織,當時據說逃到台灣的**不甘心失敗,于是成立了所謂的國光作業室,為反攻大陸做準備,前期在美帝的支援下就在大陸的十萬大山空投了大量的特務,這些特務在叢山峻嶺中招降納叛,暗中積蓄力量,準備策應反攻大陸計劃!
作為即將進入政宣部的胡抗美當然知道問題的嚴峻性,這可能就是一幫潛伏在深山中的國民黨特務,昨晚雖然認定那老道已然遭遇了不測,但是心理還是抱有絲毫的僥幸心理的,希望這個時候已經下山通報給了相關的部門,就在這時一個到前方探路的斥候回來說發現了昨晚剩下人的尸首,胡抗美心里咯 了一下!
收拾了行裝,刀疤臉跟孫先生每人坐上了一匹騾子,幾個人牽著胡抗美跟那亞赫頭人跟在騾子的後邊,剩下的人將昨晚遇害的山匪草草掩埋之後,用鐵鍬將火堆的余燼撲滅,隨即也跟了上來,天空中幾只獵隼,發出淒厲尖長的聲音劃過天際!
這些人來到其中一個山匪發現尸首的地方,胡抗美心下暗暗吃驚,這不就是昨晚自己跟老道露宿的地方嘛,只見地上的沙礫上血跡斑斑,到處是斷骨碎肉,除了這些之外,就是掛在附近沙漠灌木上的襤褸的衣裳,也根本分辨不出就是山匪的,還是老道的,胡抗美細數了一下,大約有五六灘鮮血,此刻已經在寒冷的初春的早晨被凍成了一層絳紅色的冰殼子,煞是觸目驚心!
看到這里,胡抗美心想,那老道定是凶多吉少了,現在只能自求多福了,胡抗美突然想起怎麼不見了那老道的破被子跟那個龕箱似得破箱子,難不成,這道士早就逃了出去,想到這里,胡抗美極目四望想看在周邊有沒有那個破箱子,可眼楮就看酸了,愣是沒有任何線索,在這阿蘭拉格達上,沒有任何的植被遮擋,所有的景物一覽無余,沒有見到那老道的箱子,說明他還有可能逃了出去,所以此刻胡抗美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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