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早就準備了好幾支的牛油火把,幾壺白酒,還有正在用牛角裝好了一壺火藥鐵砂,連同一把斑駁的長火銃一並交給了賴教授,別看賴教授弱不禁風似得,正值壯年的他經過早年的批斗關牛棚改造以及跟後來因為工作的穿山越嶺,體魄早煉就的跟當地的苗人沒有什麼區別了,其實這也不是他第一次來苗疆,再加上自己就是一個民俗學專家,深諳與當地人相處之道,所以很快就入鄉隨俗了!
三人準備停當,就打著牛油火把上路了,在月色的映照下,道路分明,其實打不打火把都無大礙,為了節省為數不多的火把,于是就地戳滅了幾支,只是由賴教授走在中間打著火把,這樣就可以將兩頭的人的路都照亮了!
翻過了前邊的紅土嶺就可以見到一個灘頭了,這個灘叫掛燈灘,然後賴教授他們就可以沿著沱江河走了,到棺材灣本來也就是**里的路程,在這山重水復的湘西十萬大山里,對于慣行山路的苗人來說簡直形同散步于閑庭。
但是加上這賴教授情形就又有不同了,雖然賴教授救女心切,但是不熟悉山地地形,速度明顯的慢了下來,後邊的麻三趕都踩了賴教授腳後跟好幾次了。
而這南方的山嶺與北方山勢又有不同,山勢雖然不甚高,但是山上全部都是密密麻麻的茅草荊棘,在月光的映照下無風自動,鬼影綽綽,這三人當然不把這些當作一回事,只是一個勁的埋頭趕路。
剛剛翻過那紅土嶺的時候,走在前邊的龍駝叫嚷了起來︰「咦!這前邊啷個時候有一個義莊,師公,你曉得啵?」前邊由龍駝帶路,那賴教授為了趕路雙眼只是緊緊的盯在地上的灌木茅草,哪留意到這前邊的龍駝突然剎住了身形,猝不及防間就撞在了龍駝的身上,而後邊的麻三趕突然听到了前邊龍駝的話,也沒有留意腳下,三個人像是疊羅漢似得,同時摔在了一塊!
麻三趕在村里地位崇高,也被人們尊稱為師公,此人也自視清高,這次他獨獨叫來了村子里地位最低的龍駝其實是另有盤算,是想獨佔首功,用以鞏固自己的威望,而這個地位地下的趕尸匠龍駝絕對不會跟自己搶功的,此刻被絆倒,要是在平素早就三尸暴跳了,可如今當著上海來的干部面前也發作不得,只是爬起來吐了吐口里的草沫道︰「看路看路!」然後趕忙去扶起了賴教授!
賴教授想站起去看看走在最前邊的龍駝,兩人的重量壓在他身上,這個角度下去,再駝的駝背也得給壓直了,那龍駝哼哼唧唧的翻躺在地上抱著彎曲的雙腿像是安樂椅一般來回晃動著身子,賴教授拾起了地上的火把湊到龍駝身邊,關切的問道︰「怎麼樣了?沒傷著吧?龍駝」
那麻三趕也湊了過來道︰「起來吧!平時背兩個死人都不在話下!這算什麼呀!」賴教授一听這話,一種極其不祥的感覺強烈的縈繞心間,雖然是徹頭徹尾的無神論者,不相信這所謂的鬼神一說,但怕就怕一語成讖!
過了半晌,那龍駝從地上晃晃悠悠的站了起來,捂住了肚子,吐了一口的血水,不知道是撞掉了牙齒還是受了內傷,這讓賴教授十分不忍,那龍駝想必在村里受盡了村民的冷言冷語,也不當一回事了,只是勉強的笑了笑道︰「沒事沒事!」
在月光跟火把的映照下,那是一張極丑陋的臉,塌鼻子,眯縫眼,顴骨臉,此刻一笑,將所有的五官都擰在了一塊了,不像是在笑,更像是在哭,順著他手捂著的肚子,賴教授見到有絲絲的鮮血從指縫間冒了出來,賴教授大駭,那麻三趕也似乎感覺到事態的嚴重性,逐漸收起了先前的不屑的神情,湊上前來查看傷勢!
原來在龍駝跌倒的地方,正好一個約莫半個指頭石筍露出地面,這湘西大多是丹霞地貌,所以這樣的石筍也是億萬年來地質運動的結果,遍布山間的石筍也屢見不鮮,賴教授趕忙上前查看龍駝的傷勢。
所幸這龍駝是駝背,在我們的撞擊之下,那石筍雖然插進了肚月復,但是也就一個指節的深度,只要不感染,就性命無虞,相比之下,面部的傷勢似乎更重,門牙也被撞月兌了,額頭也被地上的荊棘拉出了好幾道血口子,皮肉都翻轉了!
雖然都是些皮肉傷,但是還是要簡單處理包扎一下的,那麻三趕似乎有點不耐煩了,嘀嘀咕咕的說著亮彩(也就是苗語),像是在責罵龍駝,老實巴交的龍駝附耳听命,不敢還一句嘴,賴教授發話了「必須先包扎一下再趕路!」麻三趕似乎妥協了,只是喃喃道︰「那會不會耽擱領導您抓白鱔?」賴教授沖他搖搖手!
這龍駝是個駝背,背也不是辦法,扛也不是辦法,扶著也很吃力,于是倆人一合計,就像一人抬著手,一人抬著腳,想要將龍駝抬到前邊不遠的空曠處簡單包扎一下,那龍駝死活不干,說怕耽誤了領導的正事,這讓賴教授心頭一熱!
于是將身上斜背的老銃取了下來,給龍駝權當作拐杖,而麻三趕只好拿著苗刀在前邊開路,說是苗刀,其實也是後人的穿鑿附會成後來形似倭寇的太刀,說白了真正的苗刀就是苗人上山打柴的柴刀,這刀可劈可砍可挑,又可以拿來當斧頭用,甚至可以用來當作剃刀,賴教授就曾見到過當地的花腰苗用這柴刀剃頭的習俗,對付潛伏在叢林中的飛禽走獸,這柴刀十分有效,听說有的苗人甚至可以憑借這一柄苗人柴刀,徒手砍死過一頭斑斕雲豹,可見其威力之大!
這所謂的義莊,說白了就是斂房,為了讓那些不能及時落葉歸根而魂斷他鄉的異鄉客們搭建的臨時斂房,也是每次龍駝走腳的起點站,所以龍駝對于義莊再熟悉不過了!
對于這掛燈灘嶺上的臨時搭建的義莊當然引起了龍駝的關注,其實在掛燈灘的對面就是一個名叫白米寨的漢人村落,約莫十戶人家都是唐姓,漢人多是在這掛燈灘到棺材灣一帶打漁的漁民,這一帶也素有︰棺材灣的鱔魚,掛燈灘的鱉的順口溜,可見這河段的物產之豐饒,漢人的打漁手段煞是毒辣,從雷管**到用毒藥,各種手段無不用其極,但是這里的水族依舊是生生不息!
漢人一般是不搭義莊的,這臨時的義莊煞是簡陋,就是用些樹皮搭在幾條雜木拼湊而成的框架之上,然後覆以松柏,這樣的小屋初來乍到的人是不明就里的,但龍駝一眼就認出來那空曠地面上的是一幢臨時的義莊。
一般而言要不是死的人數特別多,也是不會搭建義莊的,一般類似這樣義莊的里邊定當有幾塊門板,門板上躺著幾具尸首,當然還有守夜人,僅此而已,讓龍駝奇怪的是要是義莊,不管大小一般會在死人的腳尾的位置會放上一盆燃燒的松柏,這守夜人的另外一個責任就是保持這堆火徹夜不熄,好待到第二天去請趕尸匠!
這方圓幾十里的村落,除了龍駝基本上就沒人會趕尸了,龍駝這些時日也沒有接到有人請他趕腳的消息,而也不見這義莊前的火盆,心下感到古怪,但先前遭到了麻三趕的搶白,此刻也不再言語!
到了那空曠的地方,揭開了龍駝的早就被鮮血染紅了的上衣,取下了軍用水壺,這種綠色的軍用水壺跟那解放鞋一樣是苗疆最受歡迎的裝備,一般被苗人用來裝酒的,賴教授扶住了龍駝,麻三趕旋開了壺蓋,仰頭含了一大口酒然後噗哧一聲全部噴在了龍駝月復部的傷口上,那龍駝痛的一陣痙攣,但愣是沒有叫出聲來!
麻三趕在四周尋覓了一陣子,然後拎著一些不知名的草藥回來了,一陣陰風吹過,賴教授手中的牛油火把晃了幾晃,差點熄滅,而這時那毛毛的月亮也隱入了雲層中,賴教授趕緊掏出另外一支火把續上,頓時火光大盛!
麻三趕將那草藥用自己的外衣包裹住,然後咬住那布包塞進嘴里,狠狠的咀嚼起來,過了半晌,解開那布包,里邊的草藥早就被嚼的稀爛,一股子濃重的草藥味四散開來,麻三趕用手捻起那團被嚼爛的草藥敷在龍駝的月復部的傷口上!
可沒想到就在這個時候,那龍駝卻啊的一聲大叫起來,賴教授扶著他的手也頓了一下,他原本是一手扶著龍駝,一手上拿著兩支火把的,而此刻在龍駝的失聲尖叫下,兩支火把拿捏不穩全部掉在了地上,四周頓時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賴教授趕緊四下找火柴,麻三趕正在解開解放鞋上的帶子,想必是想給那龍駝包扎起來,而就在這時,離三人不遠的臨時義莊里卻窸窸窣窣有了響動,賴教授循聲望去,看那景象真叫是分開兩爿頂陽骨,傾下一盆雪水來!
只見從那松柏叢中鑽出了一個腦袋,不是別人,正是龍駝,只見他面龐漲的成了豬肝紫了,艱難的手腳並用俯地行進著,而在他的背上就攀著兩個人,那兩人也不是別人,就是自己跟麻三趕,但是從那神色跟四肢關節看來,已然像是死去了多時,這不就是龍駝在趕尸時候的樣子麼,難道先前麻三趕真的是一語成讖了!
作為教授級別的高級知識分子,當然不會相信所謂的鬼神,只是在這人神共存的茫茫苗疆,書本上的那一套理論知識似乎全然起不到了作用,賴教授寧願相信自己剛才是眼花了,扭頭一看,那麻三趕還在那兒給那龍駝包扎傷口呢!
再次回頭看義莊的動靜時,卻悄無聲息了,只有從掛燈灘吹過的河風,讓周邊半人高的茅草隨風搖曳著,賴教授長長的舒了一口氣,看來剛才果真是眼花了,讓自己虛驚一場,又一想到這麻三趕是苗寨的法師,侍奉鬼神之人,即便書本上那套不管用,只要有他在,應該也無甚大礙!
掏出了火柴之後,賴教授抖抖索索的劃了一根火柴,當火把湊近火把的時候,騰的一聲,牛油火把的火光一下子竄的老高,火光將四周映照的分明,那麻三趕也收拾停當了,正準備趕路的當口,麻三趕似乎發現了什麼不對勁的事情!
賴教授這時才醒過味來,原來那牛油火把將三人的臉映照的綠兮兮的,賴教授心知有異,但是一時間手足無措,還是麻三趕有經驗,壓低聲音道︰「快把火把戳滅!」賴教授二話不說,趕忙將手中的牛油火把在地上戳弄起來,眾人知道遇鬼了。
那麻三趕說罷順手撈過了那龍駝作為拐杖的火銃,趕忙用裝填起來,這苗疆火銃據說是苗人先祖蚩尤的發明,其實經過改良的漢人鳥銃,苗人火銃鐵制身管較長,比成人的身高還要長,很多時候只能斜背在背上,口徑較小,發射同于口徑的鐵砂子,射程較遠,射擊面也很廣,增設了準星和照門,變手點發火為打擊燧發。
听當地人說,這種火銃威力強大,老獵手甚至可以用它來獵野豬,那就要裝填很多的火藥,有時候要裝填銃管三分之一的火藥量,所以如果操作不當,火藥裝填太多就會經常發生炸膛,將獵人自家性命也搭進去,打野豬裝的就不是鉛彈或者鐵砂了,而是從建築用的螺紋鋼上截取一小段下來,直接塞進了銃管里!
因為野豬皮的厚度是一般人難以想象的,野豬一般會在當地一種特別的樹下蹭癢,而這種樹跟松樹一樣會分泌樹脂,樹脂在野豬身上形成了一層厚厚的天然的護甲,可以做到刀槍不入,水火不侵,越是成年野豬皮就越厚,這也難怪滿清太祖努爾哈赤名字翻譯成漢文就成了野豬皮,可能是取其堅韌之意吧,只有威力強大的加塞了螺紋鋼的火銃才能將它的皮甲給擊穿!
但是不管如何改進,威力如何強大,這操作的程序還是那般繁雜,只見麻三趕麻利的接過賴教授遞過來的牛角火藥壺,擰下牛角尖端的塞子,對準了銃口倒入銃膛,然後用附在銃管上的一根鋼條不斷的捅著銃口,來回幾下,將那火藥壓實,然後塞進了一把鐵砂子!緊接著在燧發口也填上火藥,把藥室填滿,使之與銃膛內的火藥相連,而後將火門蓋蓋上。
當準備停當,麻三趕躡手躡腳的走向了那臨時搭建的義莊,當用銃管撩開那松柏樹枝的時候,一個賊眉鼠眼的動物從里邊張望了一下,像是老鼠卻比老鼠要大,身段也比老鼠要長,通體金黃色,那畜生發現勢頭不妙,撒腿就從躺尸的門板上竄到了地上,然後一溜煙似得逃的無影無蹤了!
說時遲那時快,麻三趕突然暴喝一聲,隨著這聲暴喝那火銃冒著長串的火蛇發出巨大的轟鳴射進了那松柏掩蓋的義莊之間,就見到另外一只個頭比先前還要大的一只血葫蘆般的黃鼠狼站在那門板上搖搖欲墜,踉踉蹌蹌的走了幾步之後從門板上掉了下來一頭栽倒在地上,雙腿直蹬動著,顯然離死不遠了!
麻三趕走上前去,用腳踢了踢道︰「原來是黃郎!」賴教授知道所謂的黃郎其實就是黃鼠狼,在湘西的十萬大山中,流傳著很多詭譎的傳說,其中就有很多關于黃郎,長蟲,狸子等作祟的傳聞!
而其中以這黃郎尤為通靈,這黃鼠狼學名叫臭鼬,在有北方地區被稱作黃皮子,黃大仙,這鬼東西不僅嗜好偷雞,常年生活在人煙之地,物老為怪,還能通人言,更為奇特的是這種東西能附體。
特別是三魂七魄比較游離甫定之人,也就是民間通常所說的陽火不旺之人,道教所謂的陽火其實是人體三尸神的具體體現,一盞陽火在頭上頂著,另兩盞陽火在肩膀上,陽火弱通常是那些婦孺或者重病之人,當行走在荒郊野嶺,有東西在背後叫著自己的名字,而這時一旦兩邊張望回應,陽火就給吹滅了,便被招了魂,那東西將自己的魂魄附在了寄主身上!
這跟中蠱的癥狀有時很相似,但是被附體的人就好像是精神錯亂一般,會說一些莫名其妙的話語來,一會大哭一會大笑,其實有時候在農村地區有一種職業就是需要被黃郎附體的,那就是所謂的仙娘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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