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從那之後,這里的侗鄉就發生了一系列不可思議的怪事,就這樣在侗女死後快過了一月多,人們總是能在風雨橋上听到水底傳來隱隱的哭泣聲,那聲音在每個月的亥日最為明顯了,當初人們都以為是女圭女圭魚!
女圭女圭魚學名大鯢或者蠑螈,是兩棲動物中體形最大的一種,全長可達一米及以上,體重最重的可超百斤,而外形有點類似蜥蜴,只是相比之下更肥壯扁平,女圭女圭魚小時候用的是鰓呼吸,長大後用肺呼吸,發出的叫聲猶如小兒哭夜,所以被稱作為女圭女圭魚,這在山秀水明的侗鄉也是最為常見的。
但是奇怪的是,但凡听到過女圭女圭魚哭鬧的人家的女人就像是被鬼附體一般,學著之前侗女的神情跟語調哭泣打鬧,然後趁人不備,也縱身跳進這風雨橋下的河流當中,人們像是被感染了瘟疫一般,接二連三的死去,死狀也極為可怖,像是見到了什麼駭人的事物一般,雙目圓瞪還布滿了血絲,像是定格在了死亡的那一瞬間,侗人都說是之前的那侗女回來索命了。
當然也因為這樣,這畫棺人也倒成了這里的常客,這里的侗人是講究停尸葬的,漢人講究的是入土為安,在這里卻不然,雖然像漢人一般也盛裝大殮,但是殮在了棺材里之後就將棺木停放在荒郊野外,任由雨淋日曬的,隨著歲月流逝而慢慢腐朽殆盡!
听到這里,漁鼓佬心下發冷,朝欄桿向外望去,只見風雨橋的下方就是一條大河,在大河的上邊有一座鷹嘴似得懸崖,當地人稱之為鷹嘴岩,隱隱約約見到在奔騰的河水中有紅光閃現,但是被歌聲跟蘆笙的聲音蓋過了,時間就這樣在歌聲中悄悄流逝,夜已深,上下眼皮開始打架了,他奇怪的是侗民們今夜竟然全無睡意。
畫棺人說接薩是一件非常嚴肅的事情,是不能錯過,也是不能馬虎的,否則是對薩的不敬。听了畫棺人一席話,漁鼓佬強打精神,與侗民一起等待著那莊嚴神聖的時刻,心想這些侗人就是想通過接薩來鎮住那女鬼作祟,屆時可能會讓自己打漁鼓來助興。
到了亥時,鞭炮響了起來,人們一個個走出鼓樓,走出火塘,來到侗鄉活動中心—戲台前集合。主事者稱「鬼師」,是祭薩活動的核心人物。「鬼師」點燃四盞牛油燈,開始指揮侗民出發,德高望眾的阿公是薩的儀仗隊,在四盞小油燈的引領下,走在隊伍的最前面,隨後是四個中年漢子抬的棚堂,也就是一頂非常漂亮的轎子。阿婆阿嫂們跟在後面,最後是漢子們挑的三牲和供品及老祖母的日常生活用品,就這樣,一支浩浩蕩蕩的接薩隊伍來到村外一個山沖的懸崖下。
幾名侗家漢子點燃一堆篝火,「鬼師」就在篝火前擺上三牲,點上香燭,灑上酒水,開始作法念咒,把祭祀者的感激、贊頌和祈願告知老祖母,請求老祖母回村,把賜福、關愛、蔭庇傳達眾人,以法力鎮住各方妖邪。隨後,主事的「鬼師」在棚堂內燃上三炷香,取一把泥土放入棚中,接薩的隊伍便開始回村。
接薩的隊伍回到寨子中央薩壇前的卵石坪,寨中各家各戶火種已全部熄滅,黑燈瞎火的,說是須等安薩之後才能生火。
安薩在薩壇進行,薩壇的建築很獨特,恐怕只有侗族才有。是以鵝卵石砌起一個高約一米、直徑三米的圓台基,台中安放一口新的大鐵鍋,鍋中放有蒲扇、草鞋、紡車、刀劍、杯盤碗盞、銀器首飾等物,然後將另一口新鍋覆蓋于其上,用泥土封好,築成一個圓丘,並于丘頂植一株常青樹,插上半開半合的紅紙傘,周圍擺上白白亮亮的岩石。薩壇前就是舉行祭薩的卵石坪。
漁鼓佬見到除了侗族的「鬼師」,還有一個漢人道士打扮的人物,手里拿著桃木劍,按照北斗七罡的位置正在那里騰挪閃跳著,而在他面前除了有那薩神的神龕外還有先前見到的那具漆黑的大棺材。
由于不能生火,那畫棺佬就著天上的月光正在棺材上描畫了起來,氣氛十分的詭譎,而讓漁鼓佬感到奇怪的是在棺材旁邊放著一塊門板,上邊躺著一個老嫗,正是之前在干欄里見到的那個,此刻只見老嫗臉蓋冥紙,頭前放一碗飯,一條干魚,一雙竹筷,漁鼓佬心下一驚︰短短一個下午,難道那老婦人就已經往生?
漁鼓佬想應該是自己出場的時候了,左右一轉卻不見了那唐辣生,漁鼓佬心中暗暗叫不好,那些侗民也在各自的款首的帶領下回去了各自的村寨,卵石坪只剩下了那做法的道士,畫棺人幾他的徒弟,還有挺在那門板上的老嫗,听到那蘆笙聲漸行漸遠了,夜風吹過,鬼影重重!
漁鼓佬之前在喪堂里唱慣了挽歌的,此刻也只是輕車熟路,但是在這荒郊野外還是頭一回,但是沖著那豐厚的酬勞,這樣做倒也還是值得的,已經到了半夜,由于是山區所以日夜溫差也比較大,漁鼓佬不禁打了個寒顫!
調整了一下,漁鼓佬那悲熗的聲音就響徹了整個群山之巔,漁鼓佬今天唱的這出是《呂祖三戲白牡丹》說的是那呂洞賓為了點化身為凡人的白牡丹,結果暗生情愫,這本來是很多人喜聞樂見的道教題材的魚鼓道情。
漁鼓佬清了清嗓子,聲音嘶啞的唱開了︰「廣寒仙子,水月觀音,吾曾見」唱完了一個斷句,就照往常那般用手拍打在那漁鼓蒙著的豬皮上,發出砰砰砰的聲音,今兒個卻覺得有些奇怪了,用勁拍了好幾下,那漁鼓還是沒有發出任何的聲響。
難不成是在風雨橋上的時候,這蒙住漁鼓的豬皮受潮了,漁鼓佬倒轉了漁鼓筒子,仔細檢查了那豬皮蒙子,卻發現上邊焦干焦干的,心下感到奇怪,就見到嗤喇一聲,像是干燥的木頭被刀斧劈開的聲音,漁鼓佬循聲望去,只見那畫棺人一坐在了地上,像是受到了極大地驚駭般望著眼前的那具棺木,這是一具典型南方形制的棺木。
這種棺材是以廣西柳州為代表的元寶棺,從側面看過去就好似一個大元寶,蓋子是一個三角形的元寶頭,兩頭往上高高的翹起,那畫棺佬帶著徒弟正在那棺材漆黑的底色上涂涂畫畫,讓漁鼓佬感到奇怪的是,如果那躺在門板上的老嫗沒有入殮的話,這棺材為什麼會是蓋上棺蓋的呢?這讓漁鼓佬百思不得其解,初見的時候以為是這侗鄉的習俗,也不以為意,那嗤喇的開裂聲就是從這具棺木發出來的,在這短暫的靜謐中顯得十分突兀跟刺耳!
那道士裝扮的師公,舉著桃木劍跳將過去厲聲喊道︰「快點畫!」漁鼓佬也停下了手中的漁鼓,好奇的湊了過去,在朦朦朧朧的毛月亮下,他看的十分的清楚,那畫棺人,在那棺木上描繪的壓根兒不是什麼花開富貴之類的吉祥題材,而是用辰州朱砂畫就的一道道符錄,但也僅僅是完工了三分之一而已。
那棺材就從中間爆裂開來,好像有什麼東西在里邊即將破棺而出,這讓漁鼓佬大感好奇,這棺木應該是這湘西南十萬大山里頭的上好的金絲楠木,在此盛況下的棺木應該也不會偷工減料,十分的結實耐腐,怎麼就這般輕易的爆裂開來呢,那聲音像是裂帛般還在延綿不絕,在那爆裂的部位,口子也在逐漸扯大。
在師公的催促下,傻徒弟將師父從地上攙扶起來,畫棺人抖抖索索的收拾了地上的灑落的畫具,正要繼續在那棺材上涂抹的時候,突然平地一陣陰風掠過,天上的毛月亮也被吹進了雲層中間,透過雲層的光線隱隱發出不祥的紅光!
漁鼓佬也不知道自己現在是否多余,在之前從來就沒有任何人交代他該干嘛,不該干嘛,此刻拿著個漁鼓愣愣的站在那道士師公的身邊,看著眼前詭異的景象,師公騰挪的動作跟著手中的舞動的桃木劍逐漸在加快,讓人眼花繚亂。
這師公應該就是附近白衣觀的道士,這侗人跟苗人瑤人又有不同,因為常年居住在山腳下,所以常年與漢人打交道的機會較之苗人跟瑤人要多得多,所以他們不僅崇尚自己的薩歲也還篤信道教,所以很多的祭祀場合都是要請漢人道士的!
在一片朦朧的紅光中,現實見到一道明亮的閃電像是刀子一般插在那棺木上,隨後只听的隨著 啪一聲巨響,那棺木應聲裂開,冒起了一陣黑煙,那畫棺人被掀起來的棺材蓋板砸中了腦門,哼都沒哼就栽倒了地上,不知死活,傻徒弟趕忙上去忙活著去掐畫棺佬的人中。
漁鼓佬跟那道士師公像是嚇呆了,如果是在正常情景下,應該會是撒腿而跑的,此刻倆人像是被什麼東西攫住了心神,又或者是想看清楚那棺材里究竟有什麼古怪,人的好奇心往往是最為致命的,將人拖往危險的深淵!
白衣觀老道干脆盤腿而坐,口中喃喃念起了咒語來,一團紅光頓時隱隱升起,將四人籠罩在一片紅色的光暈之間,那棺材里像是有什麼東西推開了另外一半的棺材板,首先見到的是雞爪一般的枯手,從棺木中模模索索的伸了出來!
正在這時,天空中的月光從雲層中鑽了出來,四周又是恢復了原先的那般靜謐,那老道的經咒聲也嘎然而止,只見他站了起來,來老那門板上的老嫗身邊,掏出了一把「師公刀」,在那老嫗的頸部的大動脈處割開了一道口子,用事先準備好的一個粗瓷大碗將那飆出來的鮮血接了滿滿一碗,漁鼓佬此時心頭一驚;那老嫗原來還沒有死!
老道豎著手指對著盛滿鮮血的碗念起了咒語,然後走到了那棺材旁邊,將整碗的鮮血嗤的一聲全部潑灑在那棺材的東西身上,漁鼓佬看的舌橋不下,正想拔腿就跑開,可自己的雙腿壓根兒不听使喚,只好噗通一聲不由自主的跪在了地上,眼楮還是目不轉楮的盯著那棺材。
那里邊的東西像是被鮮血一激,像是活了一般,枯手模索了一陣之後,嗖的一聲,一個人影就在棺材中陡然坐了起來,只見那東西全身枯瘦的活像是一只猴子,可能年代久遠的緣故,原本的喪服也爛的不成樣了,露出森森的肋骨,身上的皮肉活像是湘西用松枝燻制的臘肉,黝黑而緊實的附在尸骨上,有的地方卻被歲月腐蝕的千瘡百孔,從碩大的顱骨看來,這東西生前肯定是一個人!
漁鼓佬腦海中一片空白,這究竟是怎麼回事,難不成這就是侗人所謂的薩歲-老祖母,那躺在門板上的那個老嫗呢?難不成是一個祭品,他之前也听過了湘西人祭薩歲的傳統,但是絕對沒有想到親眼所見會是這般景象!
那干癟癟的東西四下張望著,像是在熟悉四周的環境,過了一會,暴跳而起,那舉止真的活像是一個老婦人,佝僂這腰舉手朝天際的紅光一陣張望,那眼珠中精光四射,與身體的其他的部位十分的不協調,末了,只見它騰的一聲跳到了那老嫗的身邊,像是狗一般一陣聞嗅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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