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國樓對于左宗棠的豪華輅車不感興趣.皇家圓明園隨便出入的人.眼高于頂.除了龍椅他不敢坐.其它玩意都是不入他的法眼.畢恭畢敬的坐在下首.問道︰「左大帥.找我有事.」
左宗棠拿起格子上的一副老花鏡.戴在鼻梁上.要看清楚李國樓到底長什麼樣.
這副眼鏡大有來歷.是慈禧太後賞賜給他的.而且是乾隆皇帝的遺物.但被皇宮管理司庫房的大太監崔玉貴開口索賄六千兩.氣得左宗棠不要賞賜了.最後在李鴻章的穿針引線之下.左宗棠花了三千兩銀子.才得到這副眼鏡.左宗棠還自我安慰.乾隆皇帝的遺物值三千銀子這個價.
「國樓啊.像個男子漢的樣子.記得上次見你的時候.油頭粉面.手上還戴著玉扳指.」
「左大帥記性真好.還記得我們初次相遇的事.」李國樓只能順著說.沒有反駁左宗棠的話.他做官之後.連金表都不露在外面.從來沒戴過玉扳指.
左宗棠微微頷首.摘下眼鏡.小心翼翼的把眼鏡放入盒子里.這才開口道︰「國樓啊.出門大半年了.不想家嗎.」
李國樓展露一絲笑容.牽動嘴角.說道︰「左大帥.哪會不想家呢.但既然想為國效力.當竭盡所能報國.哪能半途而廢.轉回去的道理.下官已有馬革裹尸還的覺悟.不把雷恆、馬化龍消滅.誓不回京.」
「嗯.年輕人有這份雄心.本帥一定成全你.」左宗棠很滿意李國樓的答復.捋須看向手下的愛將.憑借李國樓立下的戰功.封一個男爵並不是難事.但依舊留在大西北作戰.就憑這一點.左宗棠相信此人是有雄心壯志的人.而不是依靠相貌、文采.混跡于京師里.捧權貴的臭腳.
李國樓低眉順目的微微彎腰.說道︰「下官多謝左大帥栽培.讓晚輩得以立下微薄的功勞.」
「哎.你的人馬太少.要不然雷恆哪能從延安逃月兌.國樓呀.你有練兵之能.要想辦法多練一些兵啊.」左宗棠精于算計.從李字營的傷亡情況看.就知道李國樓沒有盡力攔截逃竄的哥老會反軍.但李國樓功大于過.勝利收復延安城.把叛軍壓縮至延安南部平原地區.從著兩點來看.李國樓還是有戰略眼光的.
李國樓听出弦外之音.在左宗棠這只老狐狸眼皮子底下.哪件事瞞得了他.微微有些臉紅.低下頭說道︰「還是左大帥了解下官.以後我一定向楚軍學習.戰斗到最後一兵一卒.其他下官也沒有什麼好說.當是延安情況復雜.有的部隊想救火搶糧.有的部隊窮打猛追.互相之間又沒有統屬關系.下官能力有限.不能協調好各部的關系.所以才會讓雷恆作亂至今.」
「嗯.做一名合格的指揮官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你也不要自責.本帥知道你才一個營的編制.能發展這種規模.挺不容易的.」左宗棠不能過多的責怪李國樓.兵部是按照軍隊的規模發放餉銀、軍需物資.部隊用度不夠.需要自己想辦法籌錢.李國樓自己貼錢為國效力.這樣的人實屬難得.可惜是李鴻章的族孫.不是自己一系之人.只能看在恭親王面子上.一起為洋務派多做些實事.
「為國效力.下官在做應盡的職責.」李國樓抬眼瞄了一眼左宗棠.滿月復狐疑.把他叫到車上.說一些不著邊際的話.到底是何意呢.
左宗棠左手捂住嘴.咳嗽一陣.緩過勁來之後.開口道︰「本帥听黃道員所說.你有參贊之能.很多事看得比較透徹.想請你分析一下.敵我雙方的事態發展.以及我軍該如何應對如今的糜爛局面.」
李國樓心里充滿喜悅.但臉上表情不動如山.沉穩似水面一樣平靜.假客氣︰「左大帥.你這麼說.下官哪敢胡言亂語.若是說錯了.豈不讓左大帥笑話.」
「國樓但說無妨.本帥知道你心思縝密.舉一反三的本領.天底下無出其右.」左宗棠給李國樓戴一頂高帽子.反正拿來主義是文人的通病.三個臭皮匠的主意.略加修飾.便成為諸葛亮的高見.
李國樓沒辦法.他在大西北作戰.無調兵職權.只能把好主意拿出來.給大家分享.順便得到一個高級參贊的頭餃.順勢拱手道︰「左大帥.那下官就不客氣了.下官以為雷恆所部不足為慮.這是一股沒成氣候的流寇.只要不給雷恆喘息的機會.沒有根據地的流寇.在我軍四面包圍.緩進急功的策略下.很快就會被消滅.依照正常的情況看.不出大的紕漏.雷恆所部熬不到秋季.」
李國樓停頓不語.抬頭看向左宗棠.窺探左宗棠的表情.這也是為官之道.學會順著長官的喜好說話.若是長官不喜.便見風使舵.轉移話題.甚至反過來說.若是長官喜歡听.他就接著說下去.看見左宗棠神色不動.看來他的話沒有打動左宗棠.
李國樓眼珠子一轉.轉而道︰「左大帥.下官認為只要不讓雷恆所部跳出包圍圈.哥老會余孽翻不了天.坐以待斃是雷恆的結局.反而是金積堡的馬化龍.恕下官唐突.如今兩面圍攻金積堡雖然佔得先機.劉松山勝利攻佔同心城、吳忠堡.但離打敗馬化龍還為時尚早.按照既定策略.打到明年也不見得能分出勝負.時間拖久了.西寧的馬壽率必定渡過黃河來支援馬化龍.下官認為攻打金積堡的策略要做調整.」
李國樓賣了一個關子.指出左宗棠兩面圍攻金積堡不足之處.說到關鍵的地方.就不說了.
左宗棠深知文人的脾性.越有才能的人.越是桀驁不馴.他就是這樣的人.听見李國樓有高見.心里怪癢癢的.順手取出暗格里金積堡的地圖.攤在案幾上.虛心求教︰「國樓.你說說看.兩面圍攻金積堡.還有什麼不足之處.」
李國樓的虛榮心極度膨脹.不敢暴露內心的想法.娓娓道來︰「我軍采取步步為營的方針.以及攻心為上的策略.相繼攻佔了吳忠堡、同心城等金積堡北面的堡寨.回軍傷亡甚眾.陳道勤的戰地起義對敵人是一個沉重的打擊.金積堡戰事進一步向我方有利發展.但由于戰線縮短.兵力相對集中.加之穆生華率領平涼回軍退至金積堡地區.敵人兵力有所增加.可用之兵超過八萬.回軍依托秦漢二渠.挖壕築牆.步兵憑牆防守.騎兵則主動出擊.忽東忽西.不斷襲擊我軍.給我軍以很大打擊.依下官愚見.再這樣打下去.我軍的傷亡要成倍往上翻.所以接下來我軍應該按照回軍的變化.而改變作戰方針.」
左宗棠睥睨道︰「國樓.你倒是說說.怎麼改變.用官帽還是錢財收買.」
李國樓莞爾而笑道︰「左大帥.你說的是小道.該用當然要用.但這些要靠人和.成不成功皆有天數.下官絕不靠別人.而是靠地理.左大帥.金積堡可是坐落在黃河邊上.沒有哪個兵法大家會坐視不見這條黃河.」
李國樓的手指指向那條母親河黃河.他是個狠人.指出一條毒計.要用黃河之水.來淹沒金積堡地帶.
金積堡有兩個險要的地方︰一是西面的峽口.它既是黃河青銅峽口.也是秦漢二渠的渠口;一是東面的永寧洞.它是山水溝通過秦渠涵洞的地方.秦漢二渠在此處會合.北流入黃河.峽口控制著進水口.永寧洞則控制著出水口.這兩個地方對金積堡的安危關系甚大.如今出水口永寧洞已經在劉松山湘軍控制範圍之內.李國樓沒有道明的話.便是劉松山湘軍所部不需要拼命攻打金積堡.只需要佔領這塊戰略要地.接下來清軍只要奪取黃河青銅峽口.用黃河之水.把金積堡變成**大海.讓敵人的所有城防工事變成一片沼澤.打不贏敵人.讓敵人的糧食爛掉.餓也要餓死金積堡的數十萬敵眾.
左宗棠兩只手拿起地圖.哈哈狂笑.他不是食古不化的呆子.開口閉口聖人語錄.否則他也不會蟄伏十幾年才出仕.左宗棠是一個大魔頭.自詡兵法大家.就是說陰謀詭計在他這里屬于光明正大之舉.李國樓的陰毒計謀在他眼里.屬于計策里的上上之策.不戰而屈人之兵.就是靠水淹金積堡.
「好計謀.本帥這麼多參贊.沒有一個敢提這個主意.哎.讀人胸有蒼生也不是好事.還是國樓是響當當的梟雄.能有這種想法.本帥不虛此行啊.一條計策抵得上十萬大軍.李國樓真乃大清之福.老夫問你一句.是你自己想出來的.還是你手下人提出來的.」左宗棠猶自不信.李國樓是新科探花郎.理應是文壇上領軍人物.焉能出此沒心沒肺的毒計.
李國樓騰地臉紅脖子粗.他已有成為文壇領袖的潛質.在京師和毛昶熙、董恂、陸潤庠、譚宗浚等文人交好.若是讓人知道.他是這種行為卑劣之人.要用黃河之水禍害數十萬回民.這文人口誅筆伐.會毀了他一世的清名.甚至有些激進的文人會和他斷交.這和項羽屠城沒啥區別.哎哎絲絲不好意思.吞吞吐吐道︰「左大帥.這件事我就提了一句.用不用這條計策.別提下官的名字.下官是文官.不想在大義上被人詬病.」
「哎.」左宗棠擺手道︰「國樓.此言差矣.打仗哪有盡善盡美之事.敵佔區的人.皆是敵人.老夫打仗從來沒有所謂的顧忌.贏得勝利才是關鍵.溢美之詞環繞在你身上.若是輸了.當然新帳老賬一起算.被人罵上千年也是活該.你還年輕別被禮教束縛住.若是這條計策成了.以後要載入史冊.你推功不要.豈不讓老夫成為大清的張良.要得要得.」
左宗棠把李國樓當做千載難求的張良.這讓李國樓受寵若驚.感覺遇到伯樂了.一番長談徹底改變他對于左宗棠的看法.原本他對于左宗棠懷有戒心.總想打壓左宗棠在朝堂之上的勢力.現在略有好感.但並沒有到推心置月復的境地.
李國樓有些不放心.指著地圖.說道︰「左大帥.下官怕回軍也看出這招棋.所以青銅峽口會成為兩軍爭奪的關鍵.我軍除了要佔領這座險關.還要坐穩.甚是不易.所以不能操切.現在對金積堡的馬化龍示弱.和他扯牛皮.先在談判桌上胡扯.讓他以為我軍今年沒有能力繼續攻打金積堡.等消滅了雷恆所部.再讓雷正綰與雷聲遠回師青銅峽口.否則兵力捉襟見肘.我怕青銅峽口戰役會成為我軍的墳墓.」
左宗棠驚凜.深深的睨看李國樓.沒想到李國樓心機如此之深.正謀奇謀疊出.還和敵人打一場不見硝煙的心理戰.這個人絕不會安于現狀.可惜他沒有能力束縛李國樓的野心.左宗棠猜不透李國樓內心的真實想法.只能含蓄的灑然而笑.裝出老謀深算的樣子.看向車窗外的隊伍.
李國樓不再多言.這一次初露鋒芒.在左宗棠心里打下深深的烙印.他深信未來左宗棠還會用他.一只手很不老實的去取那副金絲邊眼鏡.想仔細看一下.三千兩銀子的眼鏡到底是什麼樣的.自以為左宗棠沒有看見他的小動作.
「別動.」左宗棠一把奪過眼鏡盒子.惡狠狠的瞪眼.連他的兒子都不能踫的眼鏡.豈能讓李國樓亂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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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宗棠的金絲邊眼鏡.歷史上真有其實.真的花了三千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