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明 第297章 輔路四

作者 ︰ 刀筆

十月初七,北風呼呼,寒冬將至,魏國公府內,數十下人正在來回奔波著,個個都是滿臉焦急,因為他們的家主——徐輝祖的病情加重,眼看就要不行了。而皇帝早已下令,不惜一切代價搶救,如果徐輝祖死了,所有參與醫治的人員盡皆重罰。

其實,徐輝祖受的箭傷並不算重,只是因為處理不及時,所以傷口感染發炎了,整個人高燒昏迷,藥石針灸,卻也不見好轉,就連御醫都來了好幾位,都是束手無策。

「戴太醫呢?怎麼還沒請來。」徐欽見家父病情日重,也是急火攻心。而他口中的戴太醫,叫戴思恭,七十多歲的老御醫,從明太祖祖年就入宮為皇家診病,不過不久前告老還鄉了,徐欽派人到浙江去找人,去了幾天都沒有回音。

「義烏知縣報稱,戴太醫並不在義烏,疑是回歸故里,劉千戶急趕到戴太醫故鄉,卻發現戴家老小盡皆離鄉,去向不明,當地人說,好像是取海道北上了。」一個親信低聲道。

「取海道北上?」徐欽不由得一皺眉,他不用想也能猜到,是北平方面把人給弄走了,因為就在這段戰亂的時間內,良匠名醫「人間蒸發」的事件已經不是個案了,但凡是有點名聲的都不見人影了。

「昆山的王伯承呢?現是否還在?」徐欽又問道,王伯承也是名震金陵的名醫之一,很多疑難雜癥都能治,只是戰亂一起,他就回鄉下了。

「屬下已經派人去昆山問過了,王大夫早在兩個月前就舉家搬走了,去向不明。」那親信苦著臉。

「去向不明?只怕又是乘舟北上了吧。怎麼有點名氣的人才都走了,堂堂大明,還剩下什麼?」徐欽真心怒了,因為他現在想給自己老爹找一個醫生都難,而那些皇帝派來的御醫,一個個都是膽小怕事的庸醫,一點用都沒有。

「少爺,那找大夫的事?」那親信低聲問道。

「派人出去,遍訪名醫,貼出布告,誰能治好魏國公箭創,就重賞白銀一百兩。」徐欽真急了,只能寄希望于重賞之下有名醫了。

而就在徐欽心焦如焚而又無計可施之際,一名家丁來報,說有一名道姑自稱有療傷奇藥,請求拜見。

「療傷奇藥?快,快請進來。」徐欽也是寧信其有了,說得難听一點,就是死馬當活馬醫。

很快,一位頭發發白,滿臉雀斑的女道被帶了進來,從她身上的服飾來看,像要飯的花子多過像個道姑。徐欽見之也只是一皺眉,就直奔主題地問道︰「聖姑何方人士?可真有療傷奇藥?」

「咳咳。」那道姑還未開口,就劇烈地咳嗽起來,徐欽忙示意一旁的丫鬟送上清茶,那道姑猛灌了一口,才緩過氣了,甕聲道︰「奇藥沒有,卻有藥方,你們取散癒草、老鸛草、苦良姜、白牛膽、穿山龍、淮山藥、田七這幾味藥材來。」

那道姑報出一連串的中藥名,徐欽一旁的侍從忙用笑記下,最後不忘問道︰「各取多少?」

「按斤稱,盡管多取來就是了,配比之法不可能告之與你。」那道姑白了那侍從一眼,又道︰「給老身備下個藥房,老身配藥之時,不想有外人在場。」

「那是自然,來人啊,馬上去收拾一間雅間。」徐欽一揮手,下令侍女趕緊去辦,不過他還是有些不太相信地問道︰「只是不知,這奇藥是否真能」

「單憑那幾味中藥,當然起不了奇效,那些不過是藥引,真正的奇藥在這里。」那道姑輕輕地搖了搖系在腰間的小瓷瓶,又道︰「不信的話,你們可以找人先試用,保證切實有效了,再給公爺用也不遲。」

「哦,聖姑如此自信,這奇藥定是有效的,不試也罷。」徐欽忙道,不過他嘴上說不試而已,實際上在沒有試用過之間,他可不敢胡亂給自己的老爹用來臨不明的藥。

那道姑不以為意地聳聳肩,那犀利的眼神似乎早已看穿了徐欽心底那些小道道,淡然問道︰「不知公爺傷到了何處?重還是不重?」

「手臂,箭傷,並不太重,只是一直昏迷不醒。太醫說因為失血過多,外染邪氣內起虛熱所致,沖虛鎮邪之藥開了不少,卻是不見好轉。」徐欽忙道,他真是對那幫御醫徹底地失望了,不然也不會四處派人去找名醫。

「什麼外染邪氣內起虛熱,明明是傷口感染發炎,若是不及時救治,性命難保,能否讓老身進去一觀?」

「這個」徐欽開始猶豫了,因為這位道姑實在是來歷不明,他可不敢舀自己老爹的性命來開玩笑。

「遠遠地看一眼就好,一丈之外,這總行了吧。你不讓老身看過,怎麼知道病情輕重,怎麼能配出好藥。」

「好吧,來人啊,領聖姑進去為老爺診視。」徐欽只得妥協,當然,他還是不放心的,一揮手,十幾個侍衛就圍攏過來。那道姑依舊是聳聳肩,無所謂地掃了圍在自己四周的那些「侍衛」一眼,抬腿就跟著徐欽後面。

一行人很快就來到了徐輝祖所在的暖閣,那道姑站在床前幾米之外,看了一會,就皺眉道︰「去,把傷口上的紗布撕開。」

「撕開紗布?為何要撕開紗布?」徐欽不明所以。

「紗布上滿是膿毒,您如果還想要令尊活命,最後按老身說的辦,不然老身也沒辦法。」

徐欽看了看那道姑,又看了看圍在病床邊低頭不發一言的太醫,最後一咬牙,道︰「去,把紗布撕開。」

「備下燒酒五斤,記住,是燒酒。」那道姑一邊下令,一邊從髒衣中取出兩個瓷瓶,從中倒出一些黑色的粉末在紙片上,而這時燒酒已經取來,她取起來掂量了一下,就把紙片上的粉末倒進燒酒中。

「聖姑,這,這又有何用?」徐欽還是不明所以。

「消毒,您沒看到,令尊傷口上已經發炎起膿了?那些就是毒,不把毒消去,傷定是不會好。」那道姑把燒酒搖了幾下,等里面的粉末都消融了,就道︰「用這種燒酒去洗傷口,每天最少五次。」

「這個?」徐欽再次猶豫了,他對那些黑色粉末實在是不放心,生怕是借機下毒。

「真是膽小,外用的再毒也毒不死人。叫個下人來試用下,割破手指涂上一點,不就明白了。」

「哦,不用了,信過得聖姑。」徐欽一想也是,所以也不再多說,讓丫鬟馬上照辦了。昏迷不醒的徐輝祖被這辛辣的燒酒一刺激,手臂上的肌肉劇烈地抽動了一下,幽幽地睜開了眼楮。

「爹,您覺得如何?」徐欽見老爹醒了,忙奔到床邊。四周的太醫也好,那個道姑也罷,所有外人都被侍衛清了出去。

「水」徐輝祖的嘴唇動了下。

「快,快把參湯端來。」

一碗參湯很快就被端到,徐欽親自喂徐輝祖。

「今個是什麼時候了?」喝了幾品參湯,徐輝祖有了些力氣。

「今個是初七,前天聖上來看您,不過您睡著,聖上坐了一會就回宮了。」徐欽道。

「哦,聖上來過?」徐輝祖掙扎著想起身,卻發現動不了,「那,那前方的戰事如何?」

「父親不必擔心,耿將軍已經前往湖廣督戰,不日就可剿滅殘匪。」

「這就好,這幾天朝廷沒發生什麼要緊事吧。」

「沒,沒有。」徐欽嘴上這般說,眼中卻是閃過一絲憂慮之色,這當然逃不過徐輝祖的眼楮。

「出了什麼事,照實說。」

「只是些小事,兵科給事中傅笀上書糾劾前方將士,說他們恃功自傲,假名剿匪,實為虐民,請求朝廷嚴懲。聖上聖明,不听這一面之辭,可是兵部與戶部卻以糧餉不足為由,拒發糧餉,前線將士多有不滿。」

「什麼?竟然出此大事!快,快去備馬,我要進宮面聖。」徐輝祖掙扎著要爬起來,他可是行伍出身,知道皇帝都不差餓兵的道理,朝廷這要是真敢克扣糧餉,前線那些將士就真敢嘩變,到時候

「父親莫要急,您大傷未愈,不可輕動。您先趟著,孩兒差人進宮去報信,請聖上派劉公公出來傳話就好。」徐欽忙把老爹按住,正在暖閣之外回避的那個道姑的眼中卻是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

而就在這時,出去捉藥的家丁終于回來了,那道姑進了那間事先給她備下的房間,閉門開始配置藥方,不一會的功夫,就提了幾包藥出來。而那些御醫們還在交頭接耳,時不時地還一臉惶恐地看向那道姑,似乎是對她的醫術非常不放心。

「少爺,聖姑說,藥已經配好了。」一個丫鬟進暖閣報信。

「什麼聖姑?」徐輝祖疑惑地看向兒子。

「是一位奇怪的道姑,她說有良藥能治好您的傷。孩兒見父親傷重不起,所以就姑且讓她配藥。」

「是何來路?是否可信?」

「來路不明,不過她的藥似乎真有效,父親如若不信,孩兒可以先讓人試用。」

「讓她進來。」徐輝祖試著動了動自己的傷臂,發現傷口上隱隱有些發麻,不像幾天前那樣毫無知覺。久經戰陣且多次負傷的他,知道這是傷口好轉的預兆。

很快,那道姑就被請了進來,徐輝祖仔細地看了那道姑幾眼,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卻又不記得在哪里見過,「敢問仙姑道號?」

「老身不過是一山野閑人,並無道號。听說公爺傷重,特來進藥。」

「仙姑遠道來救,真是菩薩心腸,本公不勝感激。還請仙姑在舍下盤桓幾日,本公也好盡地方之宜。」徐輝祖嘴上客氣,其實是在留人為質,不然他可不會傻到用一個來歷不明的人的藥。

「好說好說,既然公爺留客,老身就多住幾日,直到公爺傷好為止。」那道姑還是不以為意地聳聳肩,把手上的兩包藥放在桌子上,道︰「外字包外敷,內字包內服,一日三次,外敷一次以蓋過傷口為準,內服一次一錢,不可多服。」

「仙姑救治之恩,本公沒齒難忘,待本公傷好之時,定重金相報。」

「哈哈,都說魏國公仁義明理,今日一見,卻知見面不如聞名。你欠老身一條命,你覺得自己的命值幾個錢?」那道姑哈哈大笑起來,臉上盡是鄙夷。

「哦,仙姑所言極是,這救命之恩不可以金錢衡量,至于仙姑想要什麼,只管開口,只要是徐某人能舀得出的,定不吝惜。」徐輝祖倒也沒生氣。

「你的命是老身救的,老身不要你用命來還,只想借一個人情。」

「借一個人情?」徐輝祖有些不解地問道。

「先欠著,該還的時候,老身自然會來找你。」那道姑說完,不告而別,只留下徐輝祖父子兩面面相覷,他們實在是被這個大膽的道姑給震憾了。

「爹,此人來歷不明,當著錦衣衛追查。」徐欽回過神來,「孩兒以為,以此人的作派,像是那邊派來的。」

「那邊派來的?」徐輝祖與徐欽對視了一眼,幾乎異口同聲地說出了一個「秦」字。

作為朝廷的主心骨,徐輝祖對朝廷的局勢是了如指掌,雖說現在叛軍被打退了,不過戰爭還遠未結束,長江以北的局勢依舊緊張無比,特別是盤踞于西安的秦王朱尚炳與盤踞在蘭州的肅王朱結成了同盟,大有南下奪位之意。

其實,除了造反的燕王朱棣外,周王朱橚、齊王朱榑、代王朱桂、寧王朱權、岷王朱楩等等明太祖時期冊封的親王,都被削爵免為庶人,不是被流放就是被圈禁,秦王晉王肅王是碩果僅存的幾位掌有兵權的邊王。

而秦王尚炳雖然是肅王朱的佷子,比肅王低一個輩分,不過論起宗親關系來,秦王比肅王更有資格坐上皇位,而且秦王本人年輕敢鬧事,手上還握有十幾萬軍隊,實力比偏居西北的肅王強得太多了,肅王不得不以他的馬首是瞻。至于現任晉王朱濟,不過是個黃毛小兒,手上的護衛人數不多,根本就足為慮。

然而,就在徐輝祖與徐欽為如何收服秦王而揪心之際,那個被十幾個侍衛監視在房間內的道姑的臉上卻是流露出陣陣笑意,她關緊了房門,這才坐到鏡子旁,輕輕地揉了下臉,一張肉色的面皮落下,露出一張白皙的臉,正是劉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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