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整整的下了一天一夜,清晨府上便來了醫生,說是四少爺著了涼,正在發燒花火小札。廚娘做的早餐被丫頭原封不動的端回來。楊顏紫正準備去書房見教書先生,卻被我扯去廚房。若我自己去,連個燒火丫頭都可以奚落我。
「四哥喜歡吃八寶飯,他不愛喝八寶粥的。」
「他身體不好,要吃些好消化的流食。」我解釋說。
楊顏紫人小鬼大的刮著臉說︰「羞羞臉,你肯定是愛死四哥了,所以才想為他做這些事情。五姨太的專屬灶台就在隔壁的屋子,除了她根本沒有人敢進的。她經常做東西給四哥還有阿娘們吃。所以阿娘們都很喜歡她。」
我推門去了隔壁的屋子,灶台收拾的很干淨,鍋還有余溫。我帶著一種近乎崇拜的心情看著五姨太精心經營的東西花火小札。灶台上擺著各種各樣的刀,它們都出于城內的同一家鋪子。只是,有一把似乎格外的新,與其他顯然不是同時期的東西。我將它小心的抽出刀鞘,那是一把宰牛刀,和殺死楊老爺的是一樣的刀。
我終于明白了一切。五姨太看到楊顏涼從喜房里拉我從後院離開。于是她想了這麼個栽贓之法。既殺了她恨的楊家老爺,也間接的殺了我。
我端著八寶粥在楊顏涼的房里遇見了正伺候他吃完燕窩的五姨太。因為知道了他們的過往,所以撞見總是覺得尷尬。五姨太卻氣定神閑的掩著嘴笑說︰「紫茉妹妹,你真是有心。我真怕我們四少爺高興的暈過去呢。」
我打量著她的漂亮的面容,不知道該給她一個怎樣的笑容。她愛著楊顏涼,卻無法與他在一起,她卻能這樣甘心的撮合他與另一個女子。
如果是石像,也會滴血了吧。
「你好些了嗎?」
「好多了。」他淡淡的回答,空氣中有古怪的氣氛蔓延開來。我將八寶粥放到木桌上,五姨太像是不經意的「啊」了一聲說︰「哎呀,差點忘記了,明日就是你和大女乃女乃的一月之期,你可查出凶手了?」
我愣愣的望著楊顏涼,又望了望這個可憐的女子,終于明白了愛是什麼。
愛是成全。
我搖搖頭,無比輕松的說︰「沒有查到,我輸了。」
楊顏涼抬了抬眼,想說什麼,終于無力的閉上。就好比,為我閉上了一扇從來都沒有為我打開過的門。
在楊家的祠堂里,我跪在楊老爺的碑前,楊家的老老少少都擠在門口看熱鬧。一個月的約定已到,我已經沒有任何回轉的余地。
所謂的陶家的聲譽不過是個虛名,最重要的是活著的人,如果不能讓他快樂,那麼,起碼也不能傷害他。
大太太嘆了口氣說︰「紫茉,我給過你機會,你卻沒有把握住。」
我點點頭說︰「大女乃女乃,是紫茉沒有本事,如今怪不得任何人。用楊家的家法或者送警局都隨便,我無話可說。」
楊顏涼的眼鏡下遮著那清澈見底的眼眸,八小姐一直在他身邊扯著他的衣襟,一副快要哭了的模樣。大太太突然笑起來,惹得眾人都莫名其妙,她隨即搖搖頭︰「紫茉,你不明白,我其實早已經決定了,不管你查不查的出殺害老爺的人是誰,我都會放了你。」
這句話立刻在樣家人中引起騷亂,連一向不愛說話的四姨太都激動的說︰「為什麼,如果她查不出來,她就要給我們老爺抵命!」
「她只是個孩子,嫁給我們老爺是太委屈了。而且我相信她沒有殺老爺。」大太太面色一冷說,「但是,她千不該萬不該,就是不該勾引楊家的少爺!前幾天有人告訴我,新婚之夜那天,是顏涼帶著她離開了楊家!」
我驚詫的別過頭去,對上五姨太陰冷的目光。那是一種欲至人于死地的目光。正在愣怔著,卻听到有人喊︰「不守婦道是要浸豬籠的呀!」
「浸豬籠!浸豬籠!」
「浸豬籠,楊家容不得這種不要臉的女人!」
在有的時間,比如等死的時候,時間總是過的特別快。我從小听朱媽講不守三從四德的女人會被浸豬籠。是那種裝豬仔的竹編框子,墜上大石頭扔進河里,那女人便會溺水而死。每一條河都會有女人的冤魂,所以天黑的時候總能听到河邊有女人哭泣的聲音。
幾個身強力壯的男人抬著我走到河邊。
我看到楊顏涼的臉上有悲傷一點點的裂開,變得猙獰可怖,被家丁們拉住。八小姐哭著跪在河邊,在我完全要沒入水中的時候听到她在喊著什麼。岸上的人驚慌一片。
很涼。冰涼徹骨。整個人慢慢的沉入無邊的黑暗。我仿佛听到小魚在身邊穿梭的聲音。
如果可以選擇,下輩子,我要做枝頭的一朵紫藤蘿花。離枝時落在他的肩膀上,擁有他一瞬間的愛情,然後成為他腳底的泥土,隨他流浪天涯。
又是晚春,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
五姨太終究是受不住良心的譴責,出了家。心如死灰。
楊家的花園里長廊上掛滿了紫藤蘿花。丫頭們將花朵擼下來做成藤蘿糕在八小姐的婚宴上給貴客們嘗鮮。我听到一個莽撞的小子在花樹下抓著一個丫頭的手說,我愛你。
我替那個女孩高興,因為我的夫君從來沒有說過愛我。
即使在他將奄奄一息的我從豬籠中救出來時候,即使在我們洞房花燭夜的時候,即使在他送茉莉花給我的時候。
我躺在搖椅上,雪青色的花朵落滿我的衣裳,像一場盛大而華麗的葬禮。楊顏涼以為我睡著了,于是將他的外套蓋在我身上。
「紫茉,我愛你。」他的聲音害羞而溫柔。我拉下他的脖子在他驚愕的眼神中吻住他芬芳的嘴唇。有的時候,他比情竇初開的小男生還要羞澀扭捏。
不過,這三個字我真的等了好久。
我也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