酣然起舞時,前塵已近
快,慢慢,快,慢慢……快,慢慢,快,慢慢……
狐步,一分鐘三十小節,開場羽步徘徊,左轉曲折,織步替補,並退迂回花火小札。
姿儀矜持,臉上卻帶著甜蜜的笑容。
一襲玫紅及地長裙,跳月兌中,亞麻色的涼鞋在地板上撞擊時發出清脆的「蹋蹋」聲音,那裙擺會使人錯認為是一朵倒扣在光潔桌面上翻覆的重瓣杜鵑。
箭步接左撇轉收勢,眼波流轉,盼顧嫵媚,全場靜寂。
這是入學以來第一場舞會。九六屆新生沈嵐,誤入舞廳,一戰成名。
沈嵐挽著長裙從舞廳出來,在開滿了桂花的路上慢慢走著,九月的學校,沁透了桂花的暗香。
穿過一個月洞門,將到五號女生樓的時候,看見樓前昏黃的燈光下站著一人,沈嵐只以為是等女友的男生,依舊把手支在身後,搖搖晃晃走過去︰「夏季到來柳絲長,大姑娘漂泊到長江……」
那人隱在昏暗里似乎覺得有趣的微笑了一下。
一步一步走近他的沈嵐突然僵住,一瞬之間,竟指望那人瞎了眼楮,並看不見她。
「沈嵐……我等了你一天了……」那人說,他的聲音冷亮而清晰。
那熱舞運動所產生的歡喜,謐夜散步而得到的安祥,頓時潰散千里。
沈嵐不由自主送開了手,手里全是冷汗,回應的聲音幾乎是嘶啞的︰「啊,喬正宇啊,好久不見。」
沒有什麼比日日早起為你張羅早點來得可貴
沈嵐的初中是重點學校,而她堅決拒絕了直升本校高中,孤注一擲,投考了外校。
她是為了不想見喬正宇而離開母校的。
他是她心頭暖,也是她骨中刺。
「即使送那美車豪宅,也不如肯日日早起,為你去巷口買油條豆漿來得可貴。」她曾在書上看過這句話。
喬正宇是努力實踐這句話的人,那日她和同桌抱怨食堂的面點難以下咽,在她後面一個座位,埋首的喬正宇突然抬頭︰「我不住讀,明天幫你帶好了。」
第二天,早點是豆花和小籠包,「女孩子早上喝牛女乃很容易上火。」他輕描淡寫的說。
從此後,日日如此。
注意一個人就會把他看得特別清晰,如果心里存了更加特別的意思,那麼即使是顯微鏡也不能和她的眼楮相比花火小札。
喬正宇的頭發微微有點鬈,卻是豐沛濃重的,稍微一動就像是微風下的麥穗兒;他眼楮細長,鼻梁高挺,並不是常規的帥哥,而側面的樣子卻俊到極點。很少笑,如他笑,那必定是春風拂過槐樹樹冠一般的翠綠。沈嵐常常在看他在操場大汗淋灕的踢球,他每次都能發現,然後趁人不注意,望她一笑。
沈嵐記得那天的天氣,天空上一片蔚藍,一點白雲都沒有,像是一片藍色的通透琉璃,她在操場上練習跳高,喬正宇不動聲色的過來站在一邊,說︰「等到你生日,我送你一個手鏈,你的手腕太細,帶手鏈比手鐲好看。」
沈嵐一怔,他又閑閑走了過去。
錯一步,面目全非
然而日思夜想的沈嵐並沒有等到這個禮物。
那天晚上晚自習,她遲到,預備從後面偷偷貓腰溜進去。但是她卻在這個時候听到後樓梯轉角的地方有人說話。
有些事情大概是注定的,早一秒,或者晚一秒,都不會發生,偏偏就是在這個時候,一定發生了。
「喬正宇!明天你也幫我帶一份早點吧。」這個是班上學習委員的聲音,听起來和平時不同。
喬正宇沒說話,想來是在搖頭。
她不依不饒︰「那你怎麼幫沈嵐帶,你該不是喜歡沈嵐吧?」
喬正宇還是不說話。
「好啊,你們居然在……真是,太不要臉了!」女生的聲音突然拔高。從黑暗里沖了出來,她一眼就看見了沈嵐,于是臉上露出了譏諷的笑容,又重復道︰「真不要臉!」
沈嵐覺得她似乎是一口啐到了自己臉上。
而沉默以久的喬正宇終于開口了︰「我是幫助同學。」
她得意的回過身去看著喬正宇︰「你不喜歡沈嵐?」
一陣沉默,然後從黑暗里傳來聲音,甕甕的︰「嗯,不喜歡……」
喬正宇獨個兒慢慢從那里下來,到教室門口,一眼就看見了靠在門檻上的沈嵐,他身子搖晃了一下。
沈嵐的臉一半隱在黑暗里,一半暴露在日光燈下,那日光燈發出永不停息的嗡嗡聲音。
沈嵐不知所謂的,掙扎著,對他露出了一個慘淡的笑容。
不是再你
沈嵐離開母校的高中三年,喬正宇給她寫了很多信,幾乎是一個星期一封,信上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只是瑣碎的,生活學習上的事情。
三年後,沈嵐悄無聲息上了大學。
喬正宇留在原來的城市,而沈嵐到了另外一個直轄市,但兩個城市中不過一個小時的火車。
大學入學第二天,他的突襲,像是狂風暴雨一樣壓了過來,他不曉得沈嵐惶恐如野外的幼兔。
他永遠是不通知不透露,想什麼時候過來就什麼時候過來,而沈嵐對他的介紹卻不過是︰「我初中同學,那個時候非常要好。」
兩個人僵持著,渡過了第一個學年。
沈嵐大二開始軍訓。
軍訓的第三個禮拜的一個下午,喬正宇到309的時候,寢室里一個人都沒有,只留沈嵐一個人半昏半醒睡著,听見響動,看是他,輕輕嗯了一聲,又閉上眼楮。屋子里熱得像是蒸籠,死寂一般。他一看就知道是軍訓中暑,于是坐在床邊,拿過隔壁床的蒲扇,慢慢給她扇著。
等到夠鐘吃藥的時候,他在櫃子里給她翻十滴水,突然听見門外一陣喧嘩,正是他已經听慣女生聲音︰「快去看看我們二姐,虧她那麼喜歡你。」她們寢室的小四一貫的大刀闊斧,推著一個男生進來。那男生的步子並不慢,是一種已經固定了的頻率,看起來絕少更快或者更慢。
這兩個人看見寢室里多出一個人來,不由一愣。
喬正宇轉頭去看沈嵐。
沈嵐即使在昏沉中,見了那個人,眼楮也不由露出了一種別樣的光華來。
他楞了一下,悄悄在小四尷尬的強笑中退出了309。
曾是深閨夢里人
沈嵐在大一下學期的時候加入學生會。她在這個時候,瘋狂的愛上了學生會的副會長。
可是沈嵐自己隱隱約約知道,她愛的並不是他。
她愛他的冷靜,愛他的自持,愛他的鼻梁筆挺,愛他的頭發豐沛如麥穗,她甚至愛他的招蜂引蝶。她愛的是他的特征,不是他的人。她愛的是……是喬正宇……
喬正宇是她命中的魔星。
她恐懼他,又愛他,如此的愛,即使忍著恐懼,她也要和他見面,可是她真的害怕他,以至于再如何深愛,她也不敢再走原來的老路了。
少女愛慕的心說是像琉璃一樣剔透脆弱也不為過,但是少年的喬正宇毫不留情的用把一柄鐵錘把她砸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