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時候還年輕,于是心比較容易碎掉花火小札。
好在現在已經布滿了補丁,又裹了一層壓一層的保護,漸漸厚實起來了,估計就是從十樓摔到地上也沒有問題了。可是愈是這樣,這顆心就愈是被沈嵐寶貝著,斷然不肯再拿她來驗試刀刃了。
她愛喬正宇,可是她更愛她自己。
可是那副會長是多麼的像他,雖然他瑣碎,又被小四鄙視為潔癖患者,被大姐說「這場買賣不劃算」,可是她卻放心大膽,像救火一樣撲了過去,兩個人都是校園里的名人,她不過徒然給大學里又添一個取笑的談資而已。
喬正宇來的時間仍舊平均,不多,也不少。
他還是看著她風輕雲淡的微笑,愛護,只是當初那些曾在星光下東操場下說的話,他終于不再說了。
我不知道你居然會打架
大四的時候,畢業班人心都散了。
沈嵐陪同學去她出生上學的那個城市游玩,她是理所當然向導,晚上累了,就近找了家小館子坐下來吃飯。誰知東西不干淨。
相持不下的時候,館子老板看她們幾個斯文女生,以為好欺,動起手來,沈嵐一馬當先沖了上去,回過神的時候,已經在派出所里坐著了。
「呦,斯斯文文的女生,居然還打架呢?叫什麼。」做記錄的警察極年輕。
沈嵐眨眼,似乎並不清楚他在說什麼,只條件反射的回答︰「沈嵐。」
「沈嵐?你叫沈嵐?哪個學校的?」
沈嵐看他一副他鄉遇故知的樣子莫名其妙,報了學校。
警察看她幾眼,轉到內室打電話。回來的時候就撇下她,問詢別人去了。沈嵐莫名其妙的看著他,追問幾次,他只說︰「你就坐著吧!」
不過二十分鐘,只听得門口傳來輪胎剎車的難听聲音,喬正宇像是攻城一樣闖了進來,嚇得沈嵐目瞪口呆。
喬正宇牌旋風沖到沈嵐面前,抬著她的下巴,仔細看她臉上的紅痕,並不嚴重。
「身上沒有傷!」沈嵐趕緊說。
他的臉色終于從鐵青上緩和下來,居然還開起玩笑來︰「認識這麼多年我都不知道你會打架,小騙子。」
沈嵐噗呲笑起來,牽動傷處,疼得她倒吸一口涼氣。
她一直並不覺得疼,喬正宇一來,她就開始疼了。
處理完事情,她和同學連夜踏上了歸途,喬正宇說︰「叫你那位來接你吧。」沈嵐一個電話過去,那邊只說︰「什麼大不了的事情,你自己回來就是了。我明天來看你。」喬正宇看著沈嵐尷尬的臉色,說︰「只有半個小時的火車,我送你好了。」
兩訖
沈嵐回寢室躺下沒五分鐘,就被電話叫起來︰「二姐,趕快來八號樓,不得了了,你喬正宇和段詳打起來了花火小札!」
沈嵐趕過去的時候,兩個男生還在樓口昏暗的燈光下糾纏,她咬著牙撲過去︰「喬正宇別打了,你快把他打死了!」那邊看見她,不耐煩的高叫︰「沈嵐,你這個同學是不是個瘋子!」沈嵐听而不聞,只叫︰「喬正宇你快把他打死了!」喬正宇的血在沸騰,完全听不到她的聲音,動手間,又掃到了她的臉,在舊傷上,又加了新傷。她的臉如同搽了濃艷的胭脂。
沈嵐一舉使出吃女乃的力氣,把他一把掀倒在地上。
喬正宇跌了幾個踉蹌,呆了一下,慢慢站起來,看了看她,終于開口說︰「沈嵐,一個發生了這麼大的事情都不去接你的人,你跟著他,是要後悔的。」
沈嵐默認不語。
喬正宇緩慢的苦笑了一下︰「沈嵐,原來欠你的,我也算是還清了。」
沈嵐看著他的表情,覺得自己像是被捆著,扔到了冬夜的海里,冷得刻骨。
他生未卜
沈嵐並沒有去實習的地方上班,過了幾個月,一個人悄悄去了澳洲念碩士,再次回來的時候,已經過去了兩年。
一日在家清理舊物,找到一把鑰匙,想了半天,終于記得是郵局的信箱鑰匙。
第二天,她去郵局取消信箱,最後整理的時候,她發現了一個牛皮信封,鼓鼓囊囊的,並沒有落款也沒有回郵地址,拆開的一瞬,掉出來一根紅珊瑚珠串子的手鏈……
她的心砰砰跳起來。一把抽出里面的信紙︰
「沈嵐,多少年前就說要送你的,省了好久的錢,可是你連早點都拒絕了,我實在不敢再送給你了。」
沈嵐覺得頭暈,眼楮更加發花,屏息了好一會兒,才繼續看下去。
「沒來得及道歉,我真想道歉——你就走了,那個時候啊,不是每家都有電話,沒法找到你,連畢業證都是你父親來拿的。好在後來你上高中,我就給你寫信,三四頁紙啊,你是多麼狠心呢,一個字都不給我回!你都看過信了嗎?還是直接扔掉了?」
那是她無心戀棧的三年。
「不知道你家,就去你們學校看你,你們高中簡直是個修道院,我每個學期去四五次,連門衛都認得我了,可沒有一次肯幫我通傳。」
那是一面都沒有見過的三年。
「好不容易,大學可以談戀愛了。我每個星期坐火車過去看你,有時候一次,有時候兩次,吃飯逛街,如最普通的人一樣,我每天都在惡毒的詛咒你和人分手。」
那是恍惚又神經質的四年。
「想你畢業那天把這個手鏈給你,結果……」
「可是,我知道,當初是我讓你傷心了。那個時候太小,怕老師,怕家長,怕流言蜚語,當時懼怕的東西,寧可說謊傷害你,也不敢得罪的東西,如今看起來,居然沒什麼了不起了,現在後悔,現在對你說‘對不起’已經太遲了。可是,我是一直愛你的,我因為愛你,分不出心去給別人,可是我到底傷害了你……」
沈嵐咬著多年的牙關,終于松開了。多年來她不過是拼一口氣,為當初那個在教室外,連哭都沒有眼淚的少女的自己。
如他不說對不起,那即使愛他一生,不應他,也是一生。
如今他終于說了出來。
「沈嵐,你能原諒我嗎?要求人原諒本來是最不誠懇的道歉,可是,我愛你,我也希望你能愛我。這個實在是有點奢求了,但是,我會等你的,如果你肯原諒我,你還能再次接受我,沈嵐,十?一的時候我預備好兩張去九寨溝的機票——你是一直說她像仙境一樣的——你能寫信來,同意和我去嗎?」
下面是他的地址,原來,他住的地方居然離她如此近呢,沈嵐含著眼淚微笑起來。
她又把信從頭到尾看了一次,雖然這信已經過了期限,那個十?一也早就過去了,但是,只要她肯回信,那個像是仙境一樣的地方還怕沒有時間去嗎?
她哼著曲子︰「江南江北風光好,怎及青紗起高粱……」
繼續拆,有一封,硬硬的,仿佛廣告信件似的,抽出來卻一張血紅的卡片,金色的婚字下面,用黑色的鋼筆寫著︰新郎︰喬正宇,新娘︰朱碧遙,恭候您的光臨。
日期是上個星期三。
夾層里掉出一張便條,上面熟悉的字體寫著︰對不起,再也不打攪你了,親愛的、親愛的沈嵐……
「親愛的、親愛的」,他說得如此纏綿,卻是他唯一一次,也是該最後一次對她使用愛稱,
沈嵐舉起左手來,仔細的看,仔細的看,輕輕模了一模。
原來,那個雪白的,空空如也的手腕,連手表都不肯帶的手腕,不過一直在等一根手鏈啊……
她順著郵箱的鐵櫃子,慢慢蹲下來,蜷曲如同一只繭,捂著臉,她在那一片漆黑中,一個人慟哭。
人來人往的郵局發出圍觀時特有的嗡嗡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