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火小札 第203章 願得一心人,白頭不相離(一)

作者 ︰ 正宗太白金星

1939年的上海,籠罩著這「東方魔都」的陰霾愈發濃郁花火小札。

一輛汽車緩緩停在一座院落前,院落的正門略顯破敗,門上的朱漆斑駁,兩座石獅也有些殘破,兩個持著步槍的士兵筆直地挺立于門前,他們身後站著一個穿著軍官服飾的年輕軍人,背脊挺得極直,雙腿繃緊,剛毅的面容上帶著自信的笑容。

柳樓山看著肅殺的門庭,頷首一笑,攏了攏頭上盤起的發髻,理了理前襟和衣擺,裊裊娜娜地走上去。

年輕的軍官躬身鞠了一躬,「柳大家,怠慢了,請原諒。」他的中文發音很準,隱隱透出股京津的味道,卻惜字如金,字字鏗鏘。

柳樓山福了福身子,「將軍客氣,我本一低賤女子,哪來的什麼怠慢之處,更當不得大家的稱呼。」

軍官微微一笑,精心修理過的胡須微顫,「柳大家不必謙虛,這十里洋場誰不知道你是出了名的色藝雙絕。」

柳樓山也不反駁,掩嘴輕笑,問道︰「將軍,不知道今天想听哪一折?我又何時登台?」

「怪我疏忽,淨顧著與大家閑談,竟讓大家在這兒吹風。」說罷右手虛抬,將柳樓山引進院中。院子是典型的蘇杭風格,婉約雅致,其間主人也是風雅之人,一潭淺水,幾棵垂楊,水上假山,湖中涼亭亦都布局分明。

來到二廳,早有茶水奉上,堂中布局,頗有古唐遺風。

飲了一會茶,柳樓山放下茶盞,問道︰「將軍,今日遣我前來,是想听哪一折?」

軍官微微頷首,笑道︰「大家,我名叫本田真歸,我斗膽叫你一聲樓山,你也可叫我名姓,不必客氣花火小札。」接著略為沉吟繼續道︰「早听說樓山姑娘清音唱技已臻化境,姑娘隨便彈唱幾首就可。」

清音本是川中曲藝,雖曾盛行過一段時間,但是影響力遠比不上京劇、昆曲,柳樓山自小學習清音,師父賜名「樓山」,在川中小有名氣,數月前來到上海,目睹無數人間慘劇,柳樓山因住在公共租界,幸未遭難。百無聊賴之際,便各處演唱,積攢了些名氣,常是一些富貴人家座上客。

當接到日軍警察署的拜帖之後,她一直納罕,清音只是川中的曲藝,在上海無甚影響,更別提萬里之遙的日本。雖然這幾天收到名帖無數,但她知道那些所謂的「雅人」欣賞她的,不過是「色藝雙絕」中的前一個字。日本人,他們懂這曲子嗎?

她想不明白,卻也不能不來,雖然日軍進入上海後的所作所為讓她背脊發涼,但是不去的下場恐怕也好不到哪去,還無端連累旁人,索性帶著把裁布的小刀便來赴約。不過至今來看,眼前的日本人恐怕真的是懂戲的。

她沉吟半晌,福身道︰「既然如此,我就給將軍唱一曲《花木蘭》。」

柳樓山抱起琵琶,坐在八仙桌旁,琵琶聲聲如流水叮咚響起,柳樓山輕唱,「我本是虞城一女子,家有老父病軀弱……」

柳樓山嗓音清脆,雖沒有樂班伴奏,少了絲竹鼓樂,卻也別有一番韻味。本田真歸不時輕拍掌心打著拍子,待唱到︰「柔然百萬軍,我自成天關,長刀橫指碧天,不能過燕山。」外面突然響起紛亂的腳步聲,十幾個穿著土黃色軍衣的日本兵沖了進來,樂聲戛然而止,本田真歸揮揮手,「等樓山姑娘唱完。」

他轉過頭,目光灼灼,臉上帶著玩味的笑意︰「柳大家,繼續。」

柳樓山微微愣怔,看著本田歸真如刀目光,手指拂上琵琶,繼續唱道︰「自古夷寇禍中原,王公走卒,殞身護家園。正是英雄留名時,何分鳳來何分凰!」

一曲唱罷,猶自繞梁,雖然眼前寒光冰涼,卻也應了這曲《花木蘭》的意境。柳樓山輕撫琵琶,淡然地掃了一眼滿目兵戈,問道︰「將軍這是何意?」

本田真歸撫掌大笑,「柳大家果然厲害,當得這色藝雙絕的評語。」

那隊日本兵里走出一個中年男人,油光錚亮的額頭,臉上帶著諂媚的笑,向本田真歸鞠躬行禮。樓山曾在某次宴會上見過此人,是日本人特務組織七十六號里的一個處長。本田真歸抬了抬眼角,對那個男人說︰「謝桑,你來告訴柳大家,你收集到的情報。」

男人聲色俱厲地盯著柳樓山,「柳樓山,四川人士,數月前聲稱來滬探親,一直居住在租界內。據可靠情報稱,與**第二十六師營長顧長離為舊交,顧長離當日與皇軍交戰,受傷後下落不明,依據其畫像極有可能與最近的多次刺殺行動有瓜葛。並且,此人貌似與軍統上海局掛上了鉤,是極頑固的反皇軍分子。」

本田真歸依舊笑著,仿佛那冰冷的微笑是亙古就盤亙在他臉上,與生俱來。「柳大家美貌如花,千里迢迢奔赴上海,這個顧營長還真是福氣。我素來敬佩姑娘這樣的奇女子,欲代顧營長招待姑娘,以盡地主之誼。一直等到顧營長前來,再將姑娘交托。」

柳樓山屈指勾了下琵琶弦,發出「錚」的一聲,冷笑道︰「這上海地界,什麼時候輪到將軍這樣的外邦來做地主?」

本田真歸也不生氣,揮揮手,手下的士兵便將柳樓山押了下去。

那個謝姓男子看著柳樓山的漸遠背影,恭聲問道︰「本田君,您說,那個顧長離會為了一個女子自投羅網嗎?」

本田真歸沉吟片刻,答道︰「會,肯定會。」

男人愣怔,「本田君為何這麼肯定?」

「因為,這樣的女子,值得。」

本田看著眼前的女子,突然有些倦,從8年前的「滿洲事變」,到一年前的「淞滬會戰」,他本田真歸一直沖在最前沿。有時候他也會想念家鄉的風物,他是大阪的一個殷富之家的子弟,家中有不小的莊園,每到秋天金黃的稻穗,沉甸甸的隻果,和遠處山上含苞的梅花,看著著實讓人滿足。

而眼前的女子像極了家鄉的梅花,絢爛而樸實,不嬌柔不做作,還有一身風骨。本田不喜歡櫻花,當然這是不能宣之于口的,像櫻花一樣燦爛的開放,然後作為戰士葬在紅艷的櫻花樹下,是每個大和戰士的夢想。天皇陛下為了日本國的遠大未來,讓最英勇善戰的將軍帶領他們從寒冷的東北一直打到炎熱的東南支那,建立起大東亞共榮圈,讓日本族的名字永遠鐫刻在歷史的豐碑上,為了這個,他不後悔。

他拋掉腦子里的胡思亂想,自信的微笑重新爬上嘴角,「樓山姑娘,你說顧長離到底會不會為了你身蹈險境?」

柳樓山淒然一笑,「我只希望他不會。」

「這麼說起來,他會咯。」

會麼?柳樓山不敢去想,顧長離的為人她太知道了,絕對的隨心而欲,寧折不彎。當年她是川中出了名的紅角兒,顧長離某次去捧場,折服于她的歌喉,後來交往愈深,二人對對方好感與日俱增。但顧家是當地望族,書香門第,詩書傳家。她只是一個江湖藝人,即使小有名氣,還是月兌不了下九流的名聲,顧家老人迂腐固執,絕對不許顧長離與她來往,否則萬貫家資就不肯交到他手里。顧長離卻我行我素,依舊和她彈瑟撫琴唱曲。

她固然感動他的看重,卻不想連累了他,于是尋了個夜收拾細軟便準備離川游蕩。卻不知他從哪里得來的消息,堵在據說當年相如文君私奔的橋上,當時他只是吟誦著那個與長離同鄉的風流人物的辭賦,「交情通意心和諧,中夜相從知者誰?雙翼俱起翻高飛,無感我思使余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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