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火小札 第205章 願得一心人,白頭不相離(三)

作者 ︰ 正宗太白金星

顧長離滿意一笑,喟然而嘆花火小札。他的手向腰間探去,握住一個荷包,那是出征前樓山送他的,一共繡了兩個,一個鳳一個凰。月光依舊皎潔,一如當初堵住她時的夜晚,他就站在鐫刻滿歷史痕跡的石橋上,輕輕吟誦先賢的辭賦。她撲進他的懷里,像是撲進生命的歸途,他答應過她同生共死,可是他食言了,拋下她獨自離開。她沒怪過他,溫柔如初,可是他卻不能再違誓。同生共死,鳳凰即使涅槃重生,烈火中也不該形單影只。

兩天後,上海西郊三里拐傳來一聲轟然巨響,十幾個預先埋伏好的漢子確定了車內沒有活口,迅速離去。

月色有些暗,照著疾行的征人,像是一幅潑墨的畫。畫的末尾,一個身影趁人不注意,悄悄折向相反的方向。

夜色中,隱約有燈光透過黑暗照來,那是蟄伏已久的上海城,像是一個擇人而嗜的巨獸,蹲伏在前方,露出猙獰的血盆大口。顧長離回首看看,直到再望不到隊伍,微笑著,向著上海前進,那樣的微笑,決絕固執到巨獸也收斂不少。

第二天,菜販子老馬駕著馬車,照例給警察署送菜,馬車剛到後門老馬的身子就滑了下去,對著守門的衛兵又是鞠躬又是作揖。士兵一把將他推開,端著步槍用刺刀對著幾個菜筐子米袋子一頓猛刺,然後揮揮手,讓老馬進去。

待到了地窖,老馬警覺的四下看看,拿開菜筐,打開馬車里的暗格,顧長離翻身而下。老馬不再是那個奴顏屈膝的菜販,一臉苦笑道︰「顧營長啊,咱們軍統的暗線本就不多,為了你,算是毀了一條了。」

顧長離拱拱手,感激道︰「大恩不言謝,就算是我欠了軍統一個人情,若是有命出去……」

老馬笑著打斷他的話︰「誒,顧營長這話說的,莫犯了口彩,再說你這段日子所作所為我們軍統的人看得著,就是人情,我們還也還不完花火小札。顧營長,我們的人打听到嫂子被關在西廂房的客房里,鬼子沒把她怎麼著,你可千萬小心。我就先回去了,還得處理一些撤離的善後事宜,告辭。」

說著,套上馬,匆匆離去。

所幸顧長離自小就是大戶人家子弟,對于這種毫宅大院布局多少了解些,幾乎是不費吹灰之力,不多時就找到了西廂房。他心里不禁納罕,這警察署防護也未免太差了些,可是柳兒只在一門之隔,心中的不祥被他強壓下去。

推開門第一眼就再也轉不開眼,相離經年,那張面容卻時常縈繞夢際,這還是個夢嗎?顧長離不敢去想,他怕醒來,怕醒來又是躺在空冷的破房間內,與槍同枕。

或是怕柳樓山咬舌自盡也怕她發出聲響,她的口中被塞了個未月兌皮的青核桃,雙手被縛在身後,一張臉卻滿是焦急,不停用腳踢踏地面。顧長離連忙幫她松綁取出核桃,柳樓山的嘴卻被青核桃麻了,只能發出些斷續不清的聲音︰「快,快……走。」

「真是伉儷情深啊,實在叫人感動。」門不知何時被關上,本田領著十幾個兵士站在門邊,身邊還站著個男人,赫然正是送他進來的老馬。

「老馬,你,你竟然叛敵了!」顧長離滿臉不可置信,怒不可遏。

老馬卻砸吧著嘴,嘖嘖嘆道︰「顧營長哪里話來?我本是皇軍麾下,混入軍統,為了你,我算是自曝身份了,說是為你毀了條暗線倒也沒騙你吧。」說著頓了頓,拍打著腦門,一副想起了什麼的樣子,補充道︰「對了,昨天顧營長在三里拐整出好大動靜,可惜了我們押送二十六師俘虜的那輛汽車……」

顧長離終于听不下去,腳步晃了兩晃,一口血堵在喉嚨,暈了過去。

本田冷笑著,拔出軍刀,柳樓山卻蹣跚著蹲在顧長離身前,滿臉倔強︰「先,殺……了我。」本田微楞,舉起刀,威脅著︰「柳樓山,你別以為我真不敢殺你!」

柳樓山置若罔聞,她只是靜靜地蹲在他身邊,伸出手撫模那張時刻掛念著的面孔,一遍一遍,似乎為了將他的模樣銘刻在掌心。若是那樣,即便下地府喝了孟婆湯,也終究會留下片縷記憶吧。

下輩子,要是真有下輩子,她一定會循著掌心的溫暖找到他,然後永遠在一起。不管是鳳,是凰,還是人,甚至只是兩只太平犬,也要耳鬢廝磨,相守恆遠。

本田舉著刀,刀尖微微顫抖著,他的臉漲得通紅,仿佛是戰敗的將軍。時至今日,她還這麼護著他,同生共死,好一個同生共死,他卻偏不讓他們如願。在這個世界的刀鋒下,死算是什麼,解月兌嗎?沒那麼簡單!

他收回軍刀,咬牙切齒︰「給我帶下去,帶到地牢好好招待。」

陽光有些刺眼,他用手遮住眼瞼,手順勢而下,抹去嘴角鮮艷的殷紅。

本田坐在床邊,手拂過柳樓山如瀑垂下的青絲,本就被酒醉得暈忽忽的腦子,被她身上的清香更醉的燻然。他順著她玲瓏的曲線,握住她被縛住的手,貼在自己的胸口。

「樓山,成為我的妻吧。我可以放過顧長離,讓他回家,等戰爭結束了,我帶你回大阪,看我家鄉的梅花。」他陶醉在虛幻的場景,用夢囈般的聲音請求。

原來他以為對天皇的信仰是他終生存在的目的,但是現在他發現,在信仰之外,有比刀槍更有威力的東西,那種情緒讓他無法抗拒,他甚至願意為之放棄一些原則,放敵人一條生路,在戰爭中憧憬安寧,這在以前的他看來,是無法原諒的。

可是,對方卻似乎並不領情。雖然她的手無法掙月兌,她的嘴無法發音,但是她的眼神,她的冷笑,這些蘊藏滿嘲諷的神情,在罵他痴心妄想。

他發覺自己很熱,怒火灼得他難以安寧,他取下她嘴里的核桃,俯身吻下去,舌尖傳來血腥的味道,他愈發憤怒,憤怒到失去一切理智。他狂暴的撕開她的青布短衫,撕開眼前一切的阻礙,用帶著血腥的舌吻去她眼角的淚水。

在急促的喘息中,柳樓山閉上眼楮,看到了那年的青石板橋,橋上的他衣裾翩翩,輕聲吟誦。轉瞬間,卻是一叢熾烈的火焰,兩只鳳、凰在火中痛苦的申吟。

一盆冰冷的水從頭淋下,顧長離睜開迷朦的雙眼,躺在冰冷陰濕的青石地板上。本田站在他的身邊,眼神中帶著憐憫。「顧營長,你走吧,我已經答應樓山,給你一個機會,我可以放過你,只要你不要再和皇軍作對。」

顧長離掙扎著支起上身,吐了口帶血的唾沫,罵道︰「小鬼子,樓山也是你叫的?我既然投身抗敵,就打算能夠活著。」

本田蹲子,一手抓住顧長離凌亂的頭發︰「你別以為我不敢殺你,要不是樓山,你的命早沒了。現在她是我的妻子,所以,我願意放過你,我勸你還是莫辜負她一番心意。」

「你說什麼?你的妻子?王八蛋,不要想騙我,樓山怎麼會成為你的妻子?不要想騙我,不要騙我……」

本田站起來,臉上的憐憫更加深重,他探手從衣袋中拿出一個荷包,仍在顧長離身邊。「樓山叫我告訴你,從此以後,前事她已盡忘,讓你趁早離開。」

顧長離撿起地上的荷包,精致的蜀錦上繡著一只展翅的雌凰,雌凰雄鳳,若與他的荷包拼湊,便是一對比翼齊鳴的鳳凰。他閉上眼,十指在地上抓出道道血痕,他默默地將荷包收進懷中,雙手捂住懷抱,靜靜向外走去。

天邊的月光依舊皎潔,可是那缺的部分呢?月有陰晴圓缺,自有規律,可是心缺了怎麼辦,初一即缺,十五卻圓不了,那一半就丟了吧,隨同自己的前半生一同丟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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