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祁亦安的家不大,但是很整潔,總有淡淡的香味飄散著,彌久卻不濃郁花火小札。
他圍著圍裙的樣子很好笑,圍裙太過寬大,倒顯得像是圍了床花哨的小被單。他把洋蔥放在水中,細心地切成碎末。西紅柿、洋蔥、黃油、香菇、火腿、青椒整齊的擺在桌案上,我看著他穿花引蝶一樣,在狹小的廚房里忙來忙去,也忍不住要上去幫忙。
他教我如何爆香洋蔥,我興奮地拿著鏟子胡亂的翻鏟,一滴滾燙的油飛濺到手臂上,手臂上瞬時起了一個緋紅的疤。祁亦安嚇壞了,一邊責怪我不小心,一邊把清涼的藥膏涂抹在傷口上,我看著他微微蹙起的眉,嘟著嘴小心翼翼地給我吹傷口,飛快地在他的側臉上啄了一下,然後迅速的低下了頭。
他看了我一下,神色中有一絲狹促的害羞,然後微微地笑了,接著又低下頭給我檢視傷口。
咳咳,我說祁大少,咱是不是該開飯了?沈南喬斜靠著廚房的門框,似笑非笑的看著我們。
那天的意大利面似乎不是正宗的番茄味,而是一抹沁入心田的清香,和微甜。
年少的時候總是太容易被眼前的幸福所蒙昧了心神,就像那一天的沈南喬,我沒有看到他眼里稍縱即逝的惱怒,所以注定我預料不到往後的痛苦。這便是佛說的因果麼,因為當時自私的因,為日後的悔恨埋下了果,終究也就無法修成正果。
可是少年沈南喬啊,如果我會知道這一切,我多想對你說,請原諒我,我只是真的真的覺得幸福啊。
>>>06.
當我趕到醫院的時候,沈南喬正在打點滴,左臂上打著石膏,完全一副「輕拿輕放,小心易碎」的樣子。
他的父母就站在病房門口,對面還站著兩個中年男女,正劍拔弩張的對峙著。而祁亦安就坐在一旁的長椅上,雙手支著頭,一臉頹敗的樣子。
祁亦安的父親看到了我,立馬拉著祁亦安就走,從我身旁經過的時候還恨恨的瞪了我一眼。祁亦安卻只是亦步亦趨的被扯著走,一直低著頭,連看都沒看我一眼。
那陰郁在黑暗中的將是怎樣的神情啊,悔恨,痛苦,悲惱,頹廢,一將這樣的詞放在祁亦安身上,我就會心莫名的抽搐,美好少年祁亦安啊,你怎麼可以和這樣的詞匯聯系在一起呢?你又怎麼會和沈南喬宿醉之後,開著車飛馳在繁華的路上?
阿姨,沈南喬他怎麼了?我望著猶自怒氣未消的婦人,如履薄冰的問著。
她慘然地笑著,沒事,醫生說他只是右臂骨折,療養幾天就好了。然後看著病臥在塌的沈南喬,問我,你就是羅小可?很不錯的姑娘,怪不得南喬會這麼喜歡你。
我還沒來得及震驚,又在沈媽媽的自言自語中,被一個接一個的消息轟炸著大腦。如果這是一部電視劇,那麼一定是八點檔最狗血的親情劇。
男子見異思遷,帶著長子與另外的女子結婚,而原配帶著次子嫁入了有錢人家。多年之後,兄弟同時喜歡上了一個女生,在ktv醉酒之後駕車時發生爭執出了車禍,副駕駛上沒綁安全帶的弟弟出事住院,聞訊前來的雙方父母卻發現對方竟是多年前的丈夫妻子。
沒錯,沈南喬原本不叫沈南喬,他叫祁南喬,是祁亦安的親弟弟花火小札。
祁亦安,沈南喬,我羅小可何德何能,竟牽扯出你們一家的恩怨往事?我又何德何能,值得你們如此兄弟反目,血親成仇?
>>>07.
祁亦安說分手的時候就在「小太陽」後面的小巷子里,沒有過多的理由,但稍凡有點腦子的人都能想明白,親情和愧疚,足以讓一個人放棄很多東西。
他也不說話,只是任由我拳打腳踢,終究是我累了,蜷縮在地上,泣不成聲。
滾吧,你滾吧,永遠也不要回來。
然後祁亦安就真的走了,沒有一絲猶豫,一步一步走出陰蟄,狹促的巷子。
多年以後我仍會夢到這樣的場景,霧氣彌漫著整個夢境,你的背影就在眼前,觸手可及卻又難以觸模,你就這樣決絕地離開,將我一個人丟下。四周的空氣撕扯著我單薄的身軀,難以呼吸。
那一刻,我終于明白了什麼叫,轉身一步,既是天涯陌路。
後來是沈南喬找到了我,他把我橫抱起來,這是我曾經無數次幻想過的公主抱,可是,我不是公主,而沈南喬也絕不是我的王子。
我問他,你能給我幸福麼?
他沒有辜負我,鄭重其事的點了頭。我把頭靠在他胸口,嚎啕大哭。
祁亦安搬出了這個城市,「小太陽」也轉手給了他人。可是我仍然習慣每個下午到這來喝一杯咖啡,即使沒有了讓我瞬間安靜的音樂,即使沒有了讓我怦然心動的少年,可這卻成了我生活的一部分。
沈南喬待我極好,絲毫不復當年乖張跋扈花心的模樣,朋友都很艷羨我有這樣一個家境優渥相貌不凡的男友,可我卻再找不回當年面對祁亦安時的怦然心跳。
容顏未改,心已遲暮。
>>>08.
再見祁亦安卻是在素色的靈堂里,他清秀的面容掛在大堂正中,微笑著審視每一個為他悲嗷欲絕的人。
他的父親仿若垂老了十多歲,中年喪子的錐心疼痛讓他難以維系生活的希望。他看著我喃喃低語,孩子孩子,我不該因為自己愧疚拆散你們的啊,不應該啊……
祁亦安啊,我本以為自從你離開我之後,我再也不會哭了,可是我錯了,原本以為最壞的結局莫過于天涯陌路。可是現在我才知道,只要你幸福,即使遠隔天涯我也能感應到,我也會微笑。
我沒有大度的祝你幸福,可是為什麼你自己也不給自己幸福?十四樓啊,那需要怎樣的勇氣和決心,才能讓你縱身飛躍?
沈南喬和你的生母也來了,再沒有咄咄逼人的態勢,只是靜靜地站在一旁,一雙眼里迷離著霧氣。終究還是明白了血濃于水,終于還是明白了你委屈的承擔了多少,可終于還是晚了一些。
靈堂應你的遺書要求放起了《thewateriswide》,我記得我說過,我最喜歡听你唱的就是這首歌。歌詞的意思早就已經爛熟于心,「愛情如此溫柔,如此美好。最甜蜜的花朵就在它綻放之初。但愛情會變老,會冷淡,像晨露一般消逝。」
愛情如此溫柔美好,可注定我的生命里沒有過多的美好。祁亦安啊,如果真有來生,你能不能只是一個普通簡單的男孩,你可以聒噪,你可以惹我生氣,你可以不溫柔細心,而我只要你可以和我在一起。
在一起。
>>>09.
如果你曾路過余暖山公墓,那麼是否會記得一座永遠擺著鈴蘭的墓?素雅的花點綴在旁,墓碑上有溫暖笑容的少年,與這樣悲傷肅穆的環境顯得格格不入。時常會看到年輕的女子站在墓前喃喃自語,祁亦安,鈴蘭的花語是「一定要幸福」,所以來生我們一定要幸福啊。
我在余暖山下開起了一家花店,永遠只有單調的風信子,白百合,紫羅蘭,迷迭香和樸素的菊,還有日日更換的一束鈴蘭花。
沈南喬也來找過我,可我卻始終不曾回頭,他曾問我為何不願意給活著的人一個機會?我只是嘆著氣反問,那你又是否記得是誰造成今時今日局面的?
沈南喬便緘默了,然後轉身離開,自此再也未來找過我。
他終究還是愧疚的,若不是當日他醉酒後的真言,我恐怕這一輩子也不會知道,他是如何謀劃了這一場盛大的鬧劇,而曲終人散,你卻也已不在。
我們多麼可悲,成為了沈南喬報復的工具,利用我來讓你沉淪,讓你付出本不該你負的代價。祁亦安啊,你是一個善良的男子,或許你可以原諒他們,但是我不能,我羅小可從來都是一個小肚雞腸的女人,更何況他讓我失去的是最最摯愛的你。所以我不會原諒他,即使他也是真的愛我,那又如何,這一切與你相比都是毫不重要的細枝末節。
午後的陽光依舊柔軟,如你散發著微光的眼,我靜靜地躺在店後小院的藤椅上,看著你曾珍愛無比的木吉他,如果看到你一如昔年的彈奏。
吉他上鐫刻著一行狄更斯的小詩︰你,是我靈魂的最後之夢。愛假使過于強烈,就不會天長地久。
祁亦安,如果我就這樣睡過去,會不會在夢中見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