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很多事,我們要過很久以後才知道花火小札。
比如說︰你當初樂意聘用我,是因為那個奇異的名字。
你是個大俗人。別不承認。
因為俗氣,所以你跟其他剛畢業的男生一樣,靠香煙、華服和不苟言笑來表達個性;因為俗氣,所以你跟其他涉世未深的男人一樣,平日里很安靜,遇到問題會下意識地挺直脊背;因為俗氣,所以你跟他們一樣,對我的名字從不曾掩飾自己的好奇。
罐子?你姓罐?——多無聊的問題,可誰讓我是坐在你面前拿著學歷乞食的卑微女呢,所以只好沖著你盡量抿嘴笑︰「嗯……是的。」
那你是哪種罐子?瓷罐,水晶罐,還是琺瑯罐?——看得出來,你一定被那些面目模糊的應聘男女搞得頭暈目眩,好不容易找到一個還算有趣的話題,不顧對方焦急忐忑的心理,自顧自地、興高采烈地沉溺進去。
我本該陪你玩下去的,月薪八百塊在插科打諢之下贏取也真的不算可恥。可我想也沒想便說︰「是裝水果罐頭的罐子。」
你疑惑地瞪了瞪眼楮,我點點頭表示你沒有听錯︰「就是裝水果罐頭的那種最普通的玻璃罐子。」
這時,我的手機嗡嗡地響起來,我望著你一臉的茫然和無奈,微笑著說︰「不好意思,再見。」
我以為這不過是白晝間一個荒唐的插曲,而我,我的世界是茫茫的黑夜。
從寫字樓走出來,我上了一輛車,回家梳洗打扮,濃妝艷抹。五分鐘後換了另一輛往babyface而去。那時候好像是上午十一點,這座城市到處都在塞車,跟思路便秘似的。于是我從包里翻出一本書,翻到哪頁看哪頁,它的名字是《高等數學》(一)。
司機師傅因此偷偷地從後視鏡里看了我半天,眼神很詭異。我都知道,所以趕忙沖他咧嘴笑了一下︰「是英語,我搞業務的時候用得著。」
師傅長舒了口氣,估計他的三觀並未因此而被顛覆,挽救了一個人的思想,我的心里也感到高興。與此同時,我的電話又響了起來。
這回,來自于你。
有很多事,我們要過很久以後才明白。
比如說︰你當初的一場殷勤,是為了提高成績花火小札。
一個所謂的專業生實習,居然還要搞什麼學校蓋章、身份證明,我不禁對你那間巴掌大的廣告公司感到一絲囧意。
可是你說︰「我們希望把你當做一個試用期的員工對待,我們也是給錢的對吧?」
有錢就是上帝!好吧好吧,我于是花了一整天時間,尋了兩個天橋和四根電線桿,撥打了兩個電話,照了一張清水掛面的一寸照片,在網吧坐了一個下午,浪費了二百塊錢,換回了一張假學生證和一張「學校證明」。
將這一切遞到內勤手里的一瞬間,我很有舉報貴公司「收取實習費」的沖動——二百塊,對我來說是好幾天的飯錢,你知道嗎?
更可惡的還在後頭,八百塊的價格在這市面上買不來一個送水的小工,可是我卻被派出去調研整個s市的樓盤!時限是半個月。客戶經理說完,扔給我一張寫滿了不知所謂的樓盤專業術語的單子,我的心在滴血,還只能面帶笑意地問一句︰「公交車站在哪兒?」
這時你進門恰好走過ae組,看了看我手上的單子,點點頭說︰「調研吧?我也去!好久沒好好看過樓盤了。」
都說美女的經歷是神奇的,也許。在客戶經理詫異的神色中,我樂滋滋地坐上了你的小寶來,向開發區飛馳而去。
當然,這中間有一個小插曲,就是在上車前,我毫不猶豫地拉開了後車門坐進去,那架勢分明將你當成了司機,你黑了一下臉,指了指身邊的位置︰「坐過來。」
我不吭聲,你于是又接著說︰「坐過來。」
「我害怕。」只好說實話,你還算厚道,听罷望著我笑了一下,並未繼續追究。
就這樣,半個月的調研工作是你陪我一起完成的︰白天一起去調研,售樓員每次都把我們錯認成甜蜜的未婚小夫妻,你但笑不語,我更無從反駁,看著你跟她們斗智斗勇,在一旁時不時假扮嬌小伊人作陪襯,彼此合作愉快,勝利感讓我們趁對手轉頭的時候相視而笑。嬉笑過後,又上征途。我們趕在下班時分回來,並肩坐在辦公室里錄入數據撰寫報告。下班的鈴聲響起來,大家魚貫而出,待到屋子重歸安靜,你打開音響,放起歌。
當時真覺得上班開心極了,不用費力打扮便可以賺到錢。而很多年過去,我越來越清晰地發現,這世間很多事情也許都不是快不快樂能說得清的。
那時候我討厭你放歌,因為你不放別的,總是翻來覆去的一首,莫文蔚的《愛情》。
曖昧的空氣在你的渲染中,于我們之間經久不散。
又不是沒見過世面的小孩子,我想當然地知道你在訴求什麼,這讓我對你萌生出的好感變成了一絲鄙夷。可礙于你是這公司所有者的面子,我只好沒話找話,轉移視線︰「你不是這公司的大老板嗎,怎麼有這閑情逸致跟我一起調研啊?」
話一落地,我就恨不能馬上抽自己︰早晨沒吃藥怎麼的,這不擺明了往溝里引自己嗎?
可你不以為意,嘿嘿一笑,半晌回了一句︰「公司也是開著玩的。我的目的是鍛煉自己。」
嘖嘖嘖!看看人家富家子弟,聰穎好學,開家公司鍛煉自己——雖說加一起才不過三四個人。我不禁想到你那輛半舊不新的小寶來,一口水差點沒噴在電腦屏幕上。
但緊接著,我就笑不出來了。我听見你說︰「我說罐子同學,我看了你的簡歷和學校證明,你是f大新聞傳播專業的?」
當時**時我選的是f大嗎?顧不得多想,我趕忙點頭︰「是啊。二年一班的。」
不知道那個專業究竟有幾個班,但一班總是有的。我感慨自己的應變力,卻听到你接著說︰「沒想到這麼巧,我們是同班同學啊。」
啥?
有很多事,我們要過很久以後才理解。
比如說︰你當初的種種舉動,都有它的含義。
你好心告訴我這個「總逃課」的「同學」,說這學期新開了一門課,叫市場調研與分析,「對今後的工作很有好處,你該去听听」。
沒辦法,拿人錢財,為己消災。我在f大門口花了三塊錢,給一個看上去有點兒邋遢的男生買了瓶可樂,拉著他的手就往學校里走。好在門衛是個永遠睜不開眼的老酒鬼,我就這樣出現在你所說的第二階梯教室里,隨便找了個位置坐下去,結果一抬頭,發現講台上的老師望著滿堂空桌,糾結著掏出花名冊,一個個挨著點名。
我揣著一顆冰冷的心,看你在不遠處垂頭而笑。那情景很欠揍。但不多時,那顆未涼透的心便在老師的聲音中暖起來,听到他用濃重的口音喊出了「罐子」兩個字,教室里沒人搭腔,只有窸窸窣窣的講話聲,我不再猶豫,站起來微笑地答道︰「到!」
之後,不管不顧地沖某些同學怪異的眼神點頭示意,心想︰老天真是懂得可憐人。你的眼神也在其中,眯縫著,在某一刻閃出亮麗的光。
我已經有好多好多年沒上過課了,安靜听講的感覺就像在做夢。這堂課我的收獲不小,記了很多筆記,學到了很多概念,最重要的是,我還知道了你的名字,你叫蘇藥。
你說,從今往後別叫蘇總了,你就叫我蘇藥吧。
蘇藥蘇藥,你的笑容並未停到下一秒。坐在車子里,從後視鏡里看你沉默的臉,我第一次不敢確定一個人的心,他在這一瞬間在想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