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冗長的故事,請靜下心來,慢慢跟隨我走進另一種女人的內心世界衾本佳人。
數日顛簸,馬車終于從關外到了關外,前前後後近大半個月的奔波,終于進了紫禁城神武門。
這邊車夫還在趕車,說是趕在今兒個日頭落下總能到了皇城。幸而路上趕得及,才沒誤了格格的大事。車夫憨厚,只是一笑听他說,心里盤算應該好好再給份報酬予他。雖然阿瑪在之前早就打點好了一切,但是從這一路,自個兒耐不住性子路上惹了不少的事兒,多虧了他熟知民間的雜事,而且最後兩日日夜兼程,才趕得上明日十月初八的入宮參選日子。
我這番出來,身邊只帶了沅心和沅意兩個自幼貼身服侍的婢女,算是只身趕到北京城的,想起來也算是無依了。而今听著車夫揮動馬鞭的聲音越來約有力,不知怎的我的思緒也開始沉下來。
我阿瑪是從五品委署驍騎參領,官職並不算小,但和京官相比便遜色頗多了,早先打江山靠的是一身肝膽,而今中年遲暮早已開始不問世事。家有長兄志遠卻不長進,庶出二兄志文雖然文武全才,卻無心官場。接下便是我和胞妹祈歡。雖是同胞一胎,長相品性卻十分不同,我承了額娘的柔和縴儀,祁清眉目更有神采,頗有男兒氣概。
我雲朝祖訓有雲,凡官家或者貴冑女子,年滿十二歲,必須參加每三年一次的皇帝大選秀女,選中者,留在宮里隨侍皇帝成為妃嬪,或被賜給皇室子孫做福晉,未經參加選秀女者,不得嫁人。且每戶官家貴冑若有女兒,都至少要送了一人參選,否則論處大不敬之罪。
我與祈歡都正值豆蔻,阿瑪額娘頗為為難,我知道他們苦衷,于是便站出來說︰「祈歡心性自由,怕是受不了宮規的約束,還是我稍稍處事得體些許,入宮事宜就讓長姐承擔吧。」阿瑪瞧了瞧我們,各自攬過,潤了神色道︰「一雙女兒皆是捧在手心里養大的,祈衾面上雖然較之祈歡略沉穩些許,誰不知道我伊穆圖家疼極了女兒,都是自小嬌慣了的性子…」阿瑪話未說完,額娘便在一旁抹了眼淚衾本佳人。
想起來總是眼淚外泛,隨著「吁——」的一長聲,我的思緒也被拉了回來。攙扶著沅心下了馬車,然後吩咐沅意去拿行李。沅心沅意是打小跟著我的兩個婢女,名義上是主僕,實則感情深厚,也不差了歡兒與我的姐妹情分。此番上京前我曾不願帶她們來,可是兩人皆是鐵了心跟隨,我知她們待我真心,心里總想著無論發生什麼,絕不能虧待了她們。
下車後極目看去,紅牆碧瓦,庭院深深。我仿佛還能看到自己在那里愈行愈遠的身影。那一刻突然有一種不詳預感,像是看到了一個桎梏一生的夢靨,于是不覺緊了緊握著沅心的手。來時安慰了自己好久,有道是各家女子各家長,自己未必就能在眾多秀女中出挑,被選了去做妃子。可是這一刻我的感覺那麼強烈,雖然什麼都沒有發生,但我明白,這一出戲卻早已經拉開了帷幕。
方是下車,便有侍衛來核對名字,身份,然後一個領了車夫離開,另一個對我行了個禮。示意我隨他走去。我蓮步移動,生怕落下了他的腳步。然後隨著指引入了另一輛馬車,這便「排車」了,挑開簾子,只覺車子很大,足十人有余可坐,我到的時候已經落了一半的人。均是參選的秀女。隨身的婢女是不能上車的,只得跟著車旁邊。
微笑頷首算是打了招呼,這車里的女子相貌秀氣,個個大方得體。眾人安靜沉默,我亦是淡笑不語。對面的女子打量了我,笑著行了禮,言道︰「我是索佳涓涓,今年十二歲了,姐姐長得真好看,不知姐姐叫什麼?」
她的笑聲極為動听,聲音不大,笑暈卻染了娥眉。瞧著不過是十歲的年歲,天真可愛。「涓涓格格說笑了,不過我確實長你幾歲,這句姐姐道是說對了,」說著掩帕一笑,「我叫伊穆圖祈衾,若是涓涓格格不介意便喚了我為姐姐。」听我這麼一說,涓涓道倒是不怕生,忙嚷著坐在我旁邊,道︰「姐姐生的好是漂亮,先前額娘總是夸獎我是生的好看的,可是姐姐更加好看。」
她說話不避忌,卻惹得我不好意思了,忙低聲言道︰「涓涓可折煞姐姐了,眼下秀女雲集,佼佼者筆筆皆是,這樣說恐欠安妥。」
她吐了吐舌頭也不再言語。車里此時共七位秀女,其余的人有的笑容溫婉,有的也一臉疲憊,大伙兒小小寒暄了幾句,不過是姓氏旗籍年齡等等,說完也便沉默了,只涓涓偶爾耐不住小小有點聲響。約模一炷香的時間等過,又來了三位秀女,大家坐定後方才關了馬車門,隨即馬車緩緩而行,載著一車人駛向我們都不知道的那個未來…
雖說我們是待選的秀女,卻是走不得正門,馬車繞著順貞門穿過長長的甬道方是停在了一個院落。待我下車時方看見院子里人來人往的好不熱鬧。一約莫了二十歲出頭的女官朝我欠身行了禮,命人再次核對了我的名字,旗藉等資料,然後笑道︰「小主這邊好走,今兒個風塵僕僕進宮,先去廂房里歇息,等過了晚飯時候會有張公公過來。」我未多問,只頷首隨了她走,想必所謂張公公便是內務府的管事太監。
內室梳洗後,我闔目躺了下來,思緒沉重便是怎麼也不能睡下。沅心沅意去內務府報了道,日後將陪著我,也不知是福是禍。若是落選了也沒有被皇上賞賜予人,那便與我一起在宮里服侍待到我二十五歲出宮她們也可以一同出去,若是中選,怕是只能看她們造化了。好端端我便誤了兩個如花姑娘的一生,心里終歸是難受。兩人早說過不怨無悔,我也懂她們七竅玲瓏的心思,卻總是不安生。
迷迷糊糊時候听外邊有人敲門,忙起身問道︰「什麼事兒?」外頭的人道︰「啟稟小主,內務府的張公公來了,在外廳候著各位小主們,請小主快些過去。」我一邊在鏡前梳理了自己的妝容,一邊道︰「稍後便來,你且去吧。」
不想人多等我,也不想等她人,估模了折中的時辰,我蓮步微移入了前廳。果不其然,到場的小主們已經不少,也還有一些沒有到的,一面頷首行禮問候,一面擇了一個偏的位置等待。不多時候大家已經紛紛到齊了。涓涓是最後一個趕了過來的,氣喘吁吁,雖然張公公並沒有多說什麼,總歸是面色不好看的。
「各位小主踏進了紫禁城便是奴才的半個主子,小主們對宮里的生活想必心里也自然有個數。奴才大半輩子都耗在了這里,能活下來就靠四個字,今兒個我送給你們四個字——「謹言慎行」。不管你今日有沒有听進去,總有一日你會明白。」
說話的張公公就是張崔,是內務府的第二把手,我原是驚訝他二十出頭的年紀說話做事竟然如此老成,後來才知道他是梁九全的干兒子。梁九全是個了不得的人物,雖說是個宦官,地位卻高過了很多主子,就連貴妃娘娘們見了也該賠笑說一聲︰梁總管。他是皇帝身邊的心月復,是整個紫禁城除了萬歲爺其余人都要點頭哈腰的「大人物」。我雖然久居深閨卻總听得一些風言風語。額娘當日耳語,後,宮之中最不能得罪的就是太監,話雖有頑笑,卻的確是深宮真理。
他交代的事情很多,我听了也覺得煩雜,末了終于說完才放我們走。只听見那邊一個打扮艷麗的秀女轉身便說︰「什麼狗屁東西,絮絮叨叨這麼久,還讓不讓本格格好好休息了。」一番話人人側目,她卻並不覺得不好意思,撇了撇嘴自個兒先回了屋去。我不知道那人是誰,只是右手上那只金瓖玉的玲瓏玉鐲格外晃眼。
是夜,酣睡無夢。
沅心來伺候我洗漱的時候方發覺有些睡晚了。起身問道︰「今兒個可是有什麼事兒麼?昨晚人乏,便是沉沉睡下了。」
沅心言︰「格格安心吧,碧月姑姑只道有事兒了會通知咱們的,不過這會子還沒差人來說呢。」
正巧說這話,沅意便是進來了,手里捧著什麼東西,見我疑惑,忙道︰「主子,這是宮女方才送來的高底盆兒,說是讓格格先穿著試試大小,稍後便要有人教習宮里的行姿,站姿,坐姿。不過這些還都是最基本的呢。格格,這宮里可真麻煩,什麼都要有規矩,半步都錯不得,真不如伊穆圖府上自在。」
我看了沅意一眼,他知我意不再說話,俯身幫我換下鞋子。我卻怔怔的,看著她替我月兌下原先的繡花鞋,然後將高底盆兒扣在我的腳上,不覺後背脊梁一陣寒冷,感覺那雙鞋子就是禁錮我的噩夢,不覺有些生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