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蘇錦成第二次橫掃我家的餐桌。
因為他的到來,老爸特地親自下廚做他的拿手好菜,老鴨湯。
飯桌上,老媽邊幫蘇錦成盛湯,邊拿小鳳眼瞪我,見蘇錦成阿姨長阿姨短地叫喚著,長輩的派頭立馬端上來了︰「還叫阿姨呢,難得和好了,以後可別鬧意氣了,抽個日子把證領了吧。」
當時的我多傻呵,居然十分大氣地說了句,好啊,你放心照顧她吧,我懂的。
可是啊可是,心里就是難過啊,就是想哭啊……
「哎喲,可對不住了,耽誤你約會了吧?」我斗爭神經猛竄︰靠靠靠!誰稀罕讓你送?要不是因為你今天幫姐說了句話,排到2012年也輪不著你啊!
雖然他曾經跟我說過,我等了他三個萬聖節,今年的萬聖節,他等我,可因為閔柔的事情,他大概已經把我恨透了,厭惡我的虛偽與惡毒,恨我的無知與沖動。
就算他剛剛向我求過婚又怎麼樣?我拒絕了他,他為什麼不能去找別的女人?
宴歡伸手一*擋,沒有打磨光滑的竹竿劃破了他的食指,殷紅的血破皮而出。
突然,狂躁的音樂停了,換成了抒情的鋼琴曲,與那晚的格調有些不相符。
深夜的陽台上,我們喝著啤酒,並肩看著遠方的燈火,那個氣氛令我心口堵得無法呼吸。
答應一輩子在你身邊卻放你鴿子啊……
他的聲音熾熱而顫抖,微涼的指尖溫柔地探上我的臉頰,「因為那一刻我好恨你,恨你在那一晚躺在我懷里,喊的卻是他的名字……」
蘇錦成趕到的時候已經是凌晨三點了。
這天天氣晴朗,漫天飛舞著五顏六色的風箏,我們各自悶著頭不說話,直到一個小孩的風箏從空中落下,險些砸中我的大腦袋。
蘇錦成的臉剛從我的腦子里閃過,一雙復刻似的眸子出現在我眼前。
蘇錦成欣賞著我的臉部表情,一副看猴耍戲的神情,見我扭頭往屋里跑,伸手扯住我的手︰「要不然我們結婚吧?」
萬聖節的第二天下午,宴歡約我去逛街,我們走在步行街熙熙攘攘的人潮里,仿佛是淹沒潮水中的一粒沙子,卑微而渺小。
小孩的家長連連道歉,宴歡憋出一個寬容的笑臉,帶著我往蘆葦蕩的方向走。
我嚇了一跳,偏過頭看著他,滿眼的郁悶與無奈︰「鵝大媽,你耍我有癮啊?」
許久之後再去回想那天宴歡看我的眼神才明了,那是訣別的意思。
路小笙,你他媽能成熟點麼?能不要那麼霸道麼?
到了自己頭上我才發現,除了傻傻地等,居然沒有一絲別的辦法,因為你愛他,所以只能由著他掌控你的喜怒哀樂而無可奈何。
他幫我擦干淚跡,深深吻上我的唇,像是痴纏的火舌,將我的心一寸一寸暖起。
事後想想,蘇錦成要是听到我那番怨訴,說不定會暴怒之下一巴掌抽死我。
凌晨的醫院,空氣稀薄而干冷,若不是值班的護士大聲喝止我們,估計我們的怒氣能導致一場火災。
醫院里,蘇曼婷被推進了急救室,我呆呆地坐在等候區,看著護士和醫生來回忙碌著。
蘇錦成當著我老爸老媽的面,十分不要臉地握過我的手,深情款款地說了句︰「我和笙笙也這樣覺得。」
我不配啊。
萬聖節如期而至,我做好了苦等一夜的準備。
我腦子懵了,用力甩開他的手,暴跳如雷︰「你這麼關心她怎麼不好好看著她?她這麼晚沒回家你不知道擔心?還有心情在外面亂搞?」
我呆呆地低下頭,難怪蘇錦成會那麼緊張她,時刻拿她當羸弱的小鳥照拂著。
我過去和她打招呼,她看了我一眼,就那樣生生撲到了我懷里。
「你一個人來的?」我心虛地跟她寒暄。
偏偏啊,他那俊美不可方物的小臉沖我笑得春暖*花開,眼里盛著濃得抹不散的幸福感,讓我想起了他那悲苦的身世,不堪的過去,和對家庭的深切渴求,瞬間母愛泛濫敗下陣來。
我們狠狠瞪視著彼此,許久,然後我頭也不回地走了,邊走邊哭,邊哭邊給宴歡打電話,告訴他蘇曼婷暈倒住院了。
在老媽的熱情挽留下,蘇錦成那晚不走了。
這是我第一次看到現場版的求婚,感動得一塌糊涂,淚水肆虐,為什麼沒有人對我那麼好?為什麼沒有人要許我一生?坦然自己再見到這張魂牽夢縈的臉孔不再意志崩塌,恐慌自己一廂情願七年的愛情就這樣付之東流。
當時,我拍拍他的肩︰「傻瓜,我們永遠都是最好的朋友啊……」
我這話真傻,我明明知道,除了宴歡,沒有什麼是她想要而又得不到的……
我心里卻無比清楚,他是不會來的。
那一秒,我居然很小人地退縮著,要知道,在蘇曼婷的心目中,我可是她的頭號情敵,萬一她借肩膀是假,想趁機捅我一刀是真可怎麼辦?
是誰說,愛情是極好的良藥,蘇曼婷簡直就是這句話的鐵證,在宴歡的悉心陪伴下,她的笑容多了起來,盡管用藥越來越頻繁,但心情是愉快的。
我和邱楠一起去醫院看望蘇曼婷時,年洲也在,他和蘇錦成在角落的位置商量著什麼,我一進去,他只是定定地瞥了我一眼,我突然有種對他很陌生的感覺,陌生到,仿佛他只是宴歡或者邱楠在外頭認識的誰誰誰,草草地被介紹與他打過照面,然後,再無交集。
宴歡轉過臉看著我,相識的四年來,我從未見過他露出那樣復雜的表情,心里隱隱有些不安。
閔柔那場整*容風波在蘇錦成他舅舅的公關公司專業操作下,不但沒有絲毫損傷她的公眾形象,反而令她在電影上映前狠狠火了一把。
他沖過來,拽著我的胳膊,凶神惡煞的模樣令我心里一緊︰「你這個白痴!誰讓你帶她去喝酒的!」
從此,在蘇曼婷有生的日子里,他不再是我的宴歡了,不單單是不再陪伴我,包容我,愛護我,而是,徹頭徹尾地離開我的世界。zVXC。
老媽說著,用布滿洗潔精泡泡的手指直戳我的額頭,「好在小蘇長情,現在他回頭找你和好了,你見好就收吧,至于糾纏他的丫頭,你把號碼告訴我,我來擺平。」
我錯愕不已,那段時間,我以為他完全游離在我的世界之外,卻恰恰是步步相隨。
狂歡的舞台中央,一個西裝筆挺的男子緩緩走向一個女孩,拿出口袋里的戒指,單膝跪地︰「嫁給我。」
她獨自坐在角落的位置,臉色蒼白,看著那對求婚的男女淚流滿面。
過去看愛情片,常常吐槽劇情不合理,哪有人等人像那樣沒頭沒腦的?來不來你打通電話問問不得了?
我愣愣地看著他,像在看一個素未謀面卻似曾相識的陌生人。
所以,我只能推開他的懷抱,佯裝輕快地說︰「少來啦,你明明知道我忘不了他,而且,你有紫薇燃啊,你忘了嗎?」
閔柔自己拿出了過去的照片與現在的做對比,又邀請權威醫生做鑒定,得出她的臉的確動過刀子,但只是給耳際那一點傷疤做了磨皮罷了。
我不自覺眼淚都要掉下來了,大聲回敬他︰「是!滿意了!你就是個騙子!表里不一的大騙子!」
宴歡搖搖頭︰「她的體質很特殊,他們通過各種途徑找了很多年,沒有找到合適的心髒……」
值得嗎?我傷害過你啊?
「你是我的誰?我是不是騙子跟你有什麼關系?你好好守著你的年洲就行,憑什麼管我?」
那晚,我拒絕了他的求婚,他愣在原地久久注視著我,黑亮的眸子泛著清冷而熾熱的光,我從里面看到了自己孤單而逞強的笑臉,而我眼中的他,桀驁的眉眼里落滿憂傷。
邱楠推了豬皮的約會,意氣風發要去陪我等,我說不用了,等不著也就算了,萬一等著了,你這電燈泡可怎麼處置?
DAYDAY的萬聖節總是花樣百出,我坐在角落的位置,沒有喝酒,只是傻傻地看著門口。
我一口老鴨湯鑽進了喉管里,嗆得面紅耳赤。
我給蘇錦成打電話,一連打了六次他才接通。
「當初你說,會一輩子陪在我身邊,我信了,我知道你並沒有放下他,可我願意等,誰讓我喜歡你?誰讓我看了那本日記不可救藥地想要和你在一起?」
提起這件事情,我的底氣瞬間散光了,心里那個恨啊,眼里能冒出紅光來︰蘇錦成你這個不識好歹存心找死的家伙啊啊啊!!!
「嫁給我……」他的聲音執拗而深情。
老媽自顧自地做著夢,絲毫不考慮我的感受,要知道,我的眼白都快翻出來了,適才在廚房洗碗時,我的一番苦口婆心算是打水漂了。
老媽雙眼一瞪,嘖嘖地瞅著我苦大仇深︰「冤家喲,你說你什麼時候才能讓爸媽省心吶?這麼好的男人你不好好珍惜,說分手就分手,現在好了,有人乘虛而入了吧?你呀你!」
老爸在我頭上撫了撫︰「傻丫頭,男大當婚女大當嫁的,害個什麼羞啊?」
呵!蘇錦成,這個被我視為最可憐,最無辜的孩子,居然被我當成備胎在折磨著。
呆若木雞的我被他緊緊扣在了懷里︰「你離開學校去旅游,我多怕你再也不會回來,我的一時之氣造就的誤會會令你永遠離開我,為了找你,我像個傻瓜一樣跟著你上傳的照片飛來飛去,我到麗江時,你已經離開了,等我到了鼓浪嶼,卻看到你和宴歡牽著手看海浪……」
他小心地試問著︰「她……什麼病?」
我沒有資格。
那天,他緊緊抱著我的肩,不讓我看到他落淚的眼︰「如果,蘇曼婷離開這個世界時,你仍舊一個人,我仍會在你身邊……」
我突然心里一陣陣酸脹︰「那我們可以幫她做點什麼嗎?」
他告訴我,今天上午,蘇錦成給他打電話,讓他去醫院看看蘇曼婷。
她趴在我的肩上點點頭,聲音無盡微弱︰「路小笙,我真的很羨慕你,我哥和宴歡,都那樣喜歡你,如果在他倆之間,你一定要辜負一個,求你一定不要辜負宴歡,我祝你們幸福……」
宴歡在那頭愣了一會兒,大概是我哭得太過傷心,嚇到他了。
他愣了一下,轉而怒火中燒地瞪視著我,聲音又提高了一倍︰「是!我就是在外面亂搞!我就是這樣一個爛人!你滿意了?」
十分訝異的,我沒有等到年洲,卻遇到了蘇曼婷。
凌晨兩點,狂歡正進入到高嘲,震耳欲聾的場子里充斥著放肆的尖叫聲。
也對,美麗善良的公主意外失去雙親,如墜落凡間的仙子堅強地生活著,多勵志,多感人!
老媽看著上頭的男女嘉賓,指桑罵槐地給我和蘇錦成上課︰「嘖嘖,你說現在的年輕人啊,找個對象怎麼就這麼難,所以說呀,能遇到個情投意合的多不容易,得珍惜緣分不是?」
我偏著臉瞥著他,示意那貨見好就收,再胡說八道,我可要爆*發了。
我驚愕地發現自己進入了一個輪回。
果然,他平淡而艱難地對我說︰「路小笙,我要對你食言了,我答應過她,只要她活下一天,我就陪她一天,如果她能康復,我就娶她,蘇錦成說,只有我才能給她活下去的勇氣,我……欠她太多太多,除了許她一生,沒有別的方式償還了,更何況……她的一生是那麼的短暫……」
晚飯後,我和老媽洗完碗坐在沙發上看電視,老爸和蘇錦成埋頭下象棋。
我們一路步行走到江灘。
他站起身,偶像劇男一號的痴情眼神瞬間讓我倒戈︰「我耍你?路小笙,如果我跟你發誓,受傷那晚,我在車里對你說的每一個字都是真的,醫院里,我對你說的每一個字都是真的,酒店房間里,我傷害你的每一個字都是假的,你信嗎?」
我听傻了,許久才回過神來︰「你不要太難過……他們那麼有錢……可以做換心手術的……」飯馬了邊。
老媽將切好的水果送過去一份,邊吃著水蜜桃邊樂滋滋地歡笑著︰「這一天我盼得頸紋都拉長了,等你們結婚了,給我們生個外孫,我們一家人多圓滿吶。」
我氣得渾身發抖︰「誰要管你了?我死都不想看見你了!」
他失控地奔到我面前,那一刻,我發自內心地不想听到他的聲音,不等他發問就自己先說了︰「她在酒吧喝了點酒,不知道怎麼回事就暈倒了。」說完我就準備回家。
蘇錦成湊到我耳邊,笑得花般燦爛︰「又吃醋了?別呀,她哪能跟你比呀,好歹咱倆一夜春宵過啊。」
因為年洲的不愛,我闖進了蘇錦成的懷抱,因為年洲的告白,我將蘇錦成傷得體無完膚,因為對年洲的不舍,我繼續犯賤著,因為年洲的冷漠,我再次闖進了蘇錦成的懷抱……
听到電話那頭傳來女孩兒放蕩的歡笑聲,我的怒火蹭蹭往上漲︰「你妹妹暈倒了!」
也是那個時候我才發現事情的貓膩。
那樣狗血地,她在我肩上暈了過去,嚇得我半天手足無措,呼天搶地。
宴歡大概是翻了個白眼,聲音里透著不耐煩︰「那你哭個屁呀?」
我愣住了,是啊,我為什麼要哭?我才不會為蘇錦成那顆六味地黃丸哭呢!
當我看到相關鏈接里,她過去和現在分毫無差的對比照,拉著邱楠的手幾欲抓狂——我這次是生生栽在那妞的手里了呀呀呀呀呀。
我直接傻了,啥都不敢說了,因為老媽非人類的理解能力,更因為不知從何開始翻供的證詞。
蘇錦成湊過來盯著我的臉看︰「你該不是想哭吧?」
飯後,我們一家人「其樂融融」地端坐在電視機前看那段時間紅爆了的相親節目《非誠勿擾》。
我傻傻地說︰「不知道啊……還沒出來……」
宴歡突然偏過頭看我︰「可她不肯見我,蘇錦成告訴我,因為他媽媽的原因,蘇曼婷有先天性的心髒病,上次他們兄妹突然去美國,是因為蘇曼婷的病情惡化了,她知道自己活不過半年了,偷偷寫下了遺書……」
蘇錦成笑︰「早知道你那麼堅強,我何必還親自送你回來呢?」
我呸了一聲︰「你哪只眼楮看見了?」
最讓她大獲全勝的是公關公司的神來之筆,將她早年跟隨父母去美國發生車禍失去雙親的事情大肆渲染,獲得了民眾大把的眼淚。
我直接淚奔了。
我說媽呀,不是你們想的那樣啊,他已經有女朋友了啊。
這樣的感覺讓我坦然,卻又令我恐慌。
蘇曼婷,那個昔日的小李逵,大概是知道自己的病沒有希望了,所以才變得這樣沉默和傷感吧。
她羞澀地握著我和邱楠的手,臉上泛著純真的笑意︰「我好開心,宴歡說,以後的每年除夕他都會陪我守歲……」
我的眼淚不自覺掉了下來。
多傻的心願呵,只有她和蘇錦成才會如此迷戀除夕那樣的日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