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渣耳 2.三 冬至將至天依依

作者 ︰ 子癸

第2節三冬至將至天依依

淡路笑笑,沒說什麼,提著水繼續走路。厲有成把工地看了一遍,也跟在淡路後面走了上來。淡路把水提到寮前,放下,轉身從鍋灶邊拿出一個勺,以勺舀水潑路面。厲有成在淡路身後看了看泛著白粉的沙石公路,順手拎過淡路提上的另一桶水。厲有成半彎著腰,仄著身,把水桶斜斜的向前一傾。一桶水就「嘩」的一聲,被潑了出去。迅速潑出去的水,在地上激起了泥煙,冒著水泡。過了一會兒,水流的影子就沒了,僅剩下一片水漬。厲有成提著水桶看著轉眼間就沒了的水流,放下桶,拍拍手,走到粥鍋旁,伸手揭開鍋蓋。鍋里白粥翻滾,熱氣騰騰。厲有成從鍋台上拿起粥勺,從鍋里舀起半勺粥,放在嘴唇邊輕輕地吹了吹,然後伸著脖子,就著粥勺呷了一小口。

「粥該起鍋了,再煮就稠了。」厲有成巴著嘴,放下粥勺,說

厲有成也不等淡路回應,轉身從寮里拿出一個水勺,還有兩個大膠盤。厲有成把膠盤放在灶廚旁依山的木板架上擺好,然後才從鍋里舀粥。粥舀了兩大盤。厲有成舀好粥,放下粥勺,挽好衣袖,小心翼翼地把粥端回寮里,用蓋蓋好。淡路把水淋了一小段路之後,回到灶邊,看厲有成已把粥舀好,干脆站在一旁看厲有成洗鍋。

「干菜不多了,」淡路說,「再不拿來。過了明天,就沒菜送粥了。」

鄉下人家,火食儉家。工地的早餐,基本都是干菜就白粥,還是自給自足。自籌自建的工程隊,吃嚼使用上的菜蔬,除了肉菜,葉菜類全是誰家有誰摘了來。有時有多份人家要摘來的時候,還要預約。今天是這家,明天是那家,鋪排得一清二楚。淡路說起沒菜這事,洗著鍋的厲有成「哦」了一聲,說

「說起這事,你看我忙的。昨晚在家時,還惦記著的呢,特地裝了半藍。怕不夠,臨睡前還叫我家婆子又加了不少。誰知道,臨出門,上了趟茅廁,竟忘了。你看我這記性——今早的還夠吧?」

「不好說,就看大家怎麼的吃法了。」

「看看等一會,有沒有別的人家拿了來。如果沒有,就大家將就將就唄。」

「看來也只有這樣了。」

「要不,我回家拿去?」

「罷咧。一餐白粥而已,有多吃多,有少吃少。不過是睇菜吃飯罷了。」

兩人正說著,一個粗曠的聲音從河邊傳來。

「什麼睇菜吃飯?」那個聲音問。

話音未落,才听到河邊過橋的「咯咯」踏步聲,轉眼就見一個漢子的身影走上了公路,跨步進了寮里來。原來是柳天忠,管理建橋財務的。柳天忠是下西人,個子高大,一臉胡須,人豪爽。人們背前背後都叫他為胡須佬。胡須佬是個泥水匠,晚稻收割時才從省城回來。本來胡須佬割了禾,就要返回城里做工的,是厲有成力求他留下來的。因為建橋這件事,確實需要很多技工。外面的師傅,厲有成請不起,他就打上西、下西這兩個隊的人的注意。「自己的都不干,干什麼別人的?」厲有成逢人就這麼說。經過厲有成苦口婆心的游說,這兩個生產隊的人員,除了幾個頑固分子之外,基本都回來了,留下來,參加建橋工作。

「什麼睇菜食飯?」胡須佬站在厲有成和淡路面前,又問。

「在說早餐的菜呢?」厲有成說。

「哦……我還以為在說什麼呢。怎麼,又沒菜干了?——我回家拿去。」

「罷了,」淡路說,「還是費事省時的罷,今天的還是夠的。」

三人說著,不知不覺天色就漸漸的放光開來。參加工作的人等陸續到場。人們不論先來後到,都從寮里拿起一個海碗,舀上一碗粥,夾上一份干菜,三五成群的散著一邊喝粥,一邊說著自己想說的話。

「有成,明天是冬至了。是不是放一天?」

人群中有個人問厲有成。問話的這個人不高,瘦小,頭發長長,一雙小眼碌碌的轉。此人好蹲,不好坐。就是有凳,也是蹲在凳面上。即使是蹲,也是不安分的。要是站,那雙腳也是忙碌著的,一條腿支著身子,另一條腿必不停的顫著。那雙小眼也不閑,不是左顧右盼,就是東瞧西望。好似滿世界里,隨時都會有他的新發現,新話題。那兩張薄嘴皮更是名乎其實,不是哼哼小調,就是說說俏皮話。此君人稱「響嘴」或「響佬」是也,真名叫淡鋒,兵佬淡路的堂兄弟。

有人掐指一算,明天真的是冬至了。人們听了響佬的話題,都捧著粥碗,看著厲有成。

厲有成見問,站在路邊,手捧著粥,舉著碗,向著眾人一擺,說︰「放不放,不能由我一個人說了算。則問大家。」

「放什麼放,才開幾天工?」柳天忠第一個表示反對,「不就是冬至嘛。又不是什麼重大節日。」

「話不能這麼說,」淡鋒辨道,「一年才一次哩。」

「那又怎麼樣?不就是包幾個粽子嗎?」

柳天忠的大嗓門在一河兩岸響起。在他的大嗓門下,人們議論紛紛,各有各議,意見不一。最後,人們又把目光轉向了厲有成。厲有成看到大家都在看著自己,只好舉著筷箸,看看天,又看看地,說

「工緊哩。」看著淡路,「要不這樣,放半天。早上開工,下午就不用來了——你說好不好,兵佬?」

「怎樣都行,我听眾。」淡路坐在床邊喝著粥,見厲有成問,停了一下,把碗放在膝頭上,透過縫隙看著遠山,說道。

這是,公路上駛過一台拖拉機,接著又是一輛東風車。滾滾的車流聲掩蓋住了淡路的說話。

「怎麼說?你怎麼說?」厲有成听不清淡路在說什麼,追問著。然而,嘩里沙啦的車流下,誰也听不清誰在說什麼。因為此時路上又開過一輛「突突」作響,拖著一車竹子的拖拉機。這車竹子被裝得滿滿的。長長的竹從車蓋頂上,一直拖到車尾的地上。車子一開動,竹尾就刮著地面,在沙石公路上劃出無數的痕,簡直有點像道班的扒沙車,一路風塵滾滾,比拖了十二個竹籜還響。這台拖拉機的經過,比前面開過的車輛更令人討厭。人們紛紛掩著鼻,捂著碗往寮棚里躲避。

「他媽的,裝得鬼多,開得鬼快,是不是緊著去投胎!」

淡鋒看著車開過,忍不住海罵起來。罵不了兩句,竟作了個夸張的動作。淡鋒追上幾步,趕上快要開遠的拖拉機,猛然的舉起手中碗,把碗中剩粥全力向拖拉機的機身潑去。不料,動作失控,手中碗也跟著飛了出去。飛出去的碗和著粥在空中劃了條弧線,落在車上,竹堆中。碗落在竹上,向前碌了碌,順著車輛的慣性,又向後滾了下來。碗落地時剛好跌在石頭上,開作幾片。淡鋒也由于在跳躍時行為不當,一屯在地上,換得眾人的一片笑聲。淡鋒咋著臉,從地上爬起,拿著手中筷,走到破碗前,用腳踢踢。然後,低頭看看眾人,一腳二腳的把碗礫全踢出路面,落在河邊上。未了,淡鋒看看手中筷,也扔了。淡鋒扔筷子的行動,惹得幾句責罵。

「媽的,響佬,你把碗筷丟了。你以後用你的狗爪吃飯去。那只碗可是公家的,那雙筷箸可是我花了大半天功夫劈削出來的。你以為不值錢……?」

「咋啦,響佬,你連飯碗也不要了!」

「響佬的飯碗……爛也。」

人群中有人嬉罵,有人起哄,更多的人還是笑吟吟的看著響佬,看他還有什麼新的花招,可以引人一笑。而響佬已是黔驢技窮,沒甚搞頭。只是嬉皮笑臉的回到人群堆里,另找些不咸不癢的話題,以遮掩剛才的失態。人們也撇開這件事,回到舊話題上來。

「半天就半天吧,半天也是假。」很多人都這麼說。

「不是新歷廿三落腳的嗎?中間橋墩的水還沒有圍上。到時趕得上?趕不上怎麼辦?」柳天忠把時間看得挺緊的。他掐指算算,怎麼也趕不上。就連圍水的事怎麼來,柳天忠心中也沒底。

柳天忠所說問題,確實引起了大家的注意。開工了六七天,到現在,工場上看得見的工還只是搭了一間寮,架了一條橋。其實,除此之外,人們還做了很多的前期工作。比如︰圍水的泥包,按人頭收集上來的蛇皮袋不已裝了七七八八。從淘金窩搬近的大小石塊,也在清基出來的橋墩旁堆積了不少。兩岸的橋墩亦開挖出來了。整個格局,已形成時辰一到,立馬可開建的形勢……只是在大冷天里,要下河壘泥包,疊泥牆的事,確是緊要。一下子之間,人們的話題又轉到圍水這方面上來。

「圍水嘛。不過是塞河叉那樣簡單的事。一二三就搞掂了。」有人輕淡描寫的說。

「說得容易,做起難。塞河叉?你以為小孩子煮泥沙飯!」有人鄭重其事。

……

「怎麼圍呢?」

「用袋唄。」

「用袋這個我知道。但是你告訴我,怎麼圍?」

「看著罷。到時自會知道。」

……

「人工不大吧?」

「不知道。理這個干什麼。做那算到那罷了。」

……

「這真是件大工程哪!」

「誰說不是。想了那麼多的辦法。盼了那麼多年。還不知成不成哩……」

正是人多嘴雜,言論洶洶。人們不知不覺的把話題扯遠了。說著不著邊際的話,喝著哩吧啦的粥。不經意間,開工的時間就到了。

「講多無謂,食多會滯,」厲有成把碗中的最後一滴粥吸拉進嘴里,從桶中打了碗水,把碗洗淨,放回原處,督促人們開工,「粥也吃了,話也講了。是時候開工了。大家齊心合力一點,爭取過年前,把橋建了。要不,拖到出年,到那時就不知是什麼環境了。要是遇到春水漲,就麻煩大了。」

「說的也是。那我們明天開工不開工?」淡鋒從寮里擔出一把鏟,拖著過公路,臨下河坡時,又是舊調重提,說

「明天是墟日哩。」

「這個不急。咱們做了工再說,」厲有成說著,抱起一大疊蛇皮袋。有幾個厲有成已抱起,但抱不穩的。厲有成忙招呼旁邊的人,給他掖好,壓好。

「放好,放好,放那兒,——每人都拿點。要不,個個都空著手下去,怎麼開工?沒使用,開什麼工?總不能看的人比做的人多。這怎能把橋建好?你們以為是白佔工分的嗎?反正都是自己的功夫,做得好不好,別指望有人幫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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