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十麻辣湯粉兵佬椒
淡路看著柳天成和阿六出去,並在拖拉機前指指點點,不知幾時才回來,想起自己肚饑難忍,連忙叫道︰「天成,煮一碗粉。」
「好的,」柳天成應著,但並不立即回來,而是轉頭朝著大排檔的小包廂喊道,「阿娥,阿娥,煮粉!」
「就來!」
一個女人的聲音應著從一間包廂里走出來。這個唇紅齒白,身材豐滿,邊走邊嗑瓜子,穿件紅色羽絨服的女人,就是阿娥,柳天成的老婆。
「咦?兵佬,今天吹的是什麼風。把我們籌建委的官們吹到這里來了?」
阿娥走著和淡路打招呼。阿娥耳朵的耳環,隨著走動,而搶目的晃動。
「餓風唄。」淡路看了一眼阿娥,說。
「去你的……那都吃些什麼呢?」阿娥笑著走到灶廚邊,伸手摁開掛在一根柱子上的電開關,放在地上的一台小型鼓風機跟著就「嘟嘟」的轉動起來,向著一個用卡侖桶改裝的煤灶不斷地吹風。煤灶里的煤受到風的作用,一下子從睡眠狀態蘇醒過來,藍色的火焰噴涌而出。
「煮碗粉吧。」
「什麼粉?卷粉,米粉?」
阿娥說著拿起一個帶著長柄的鍋,放在火苗舌忝舌忝的灶膛上。然後,用勺,從一旁冒著熱氣的湯水煲里舀一勺熬得發白的豬頭骨湯,放進長柄鍋。煲里的水泛著幾點油星,阿娥在舀湯時,順手翻動了一下煲里的骨頭。
「不管那麼多了,凡是吃得的。你給我煮一碗來。說來你不信,朝早到現在,我還滴水未進哩。」
淡路從火盤旁起身,來到灶膛前,看阿娥煮粉。其實,一碗粉里沒甚吃頭。阿娥手拿長勺,在廚台上的料盤里隨便的用筷子扒拉三片豬肝,四粒粉腸,幾塊豬肉,加進快要煮沸的鍋里。
「沒什麼吃的啦,」淡路看著放在案台上的一個大盤,說道。
大盤里盛著一盤黑褐色的醬油水,盤邊凝了一層白色的油脂。正在忙著的阿娥听到淡路如此說話,轉過勺來,往盤里一撈,從醬油水里撈出二塊豬腳來,向著淡路一伸,說︰
「你吃得了多少!沒有了?……吃了,脹死你!」
「煮一塊。」
「你自己挑了來。看中那一塊就那一塊。」
淡路彎著腰看了看這墨黑的醬油水,想了一會,背看一只手,伸出另一只手抓起筷子,在盤中撈攪一番。未了,用筷子頭插上一塊前蹄,放在阿娥擺到他面前的勺子。
「夠了?」阿娥問。
「夠了。又不是免費。」淡路說。
「就你想……」阿娥說著從一旁的籮 里,扯出一團早已過了水,涼在一邊的米粉,拿在手中,用勺襯著,下進湯水正在「」翻滾的鍋里。過了一會兒,又加入幾張波菜,稍微滾,就可以出鍋了。阿娥端起長柄鍋,把湯粉倒進放在灶台上的盤子,問
「得啦。在哪里來?」
「火盤邊吧。我把它移近一點,——咦,沒辣椒恥!」淡路舉起放在桌台上在辣椒罐,說道。
阿娥端著滿滿的一盤粉來到淡路面前的台前,放下,看了一眼辣椒醬涂滿內壁的辣椒罐,說︰「先吃著。我去拿了來。」
阿娥放下粉盤,拿起辣椒罐,轉身來到灶廚邊,捧起一個堆在廚櫃邊的瓷罐,掀開蓋,用小勺,從瓷罐里小心的舀出幾勺紅浸浸的辣椒醬。阿娥每舀一勺,都用湯匙緩緩的把辣椒醬往辣椒罐里灌裝。直到灌滿,阿娥才把辣椒醬拿到淡路的桌上,然後返回蓋好瓷罐,放回原處。淡路見阿娥把辣椒醬放在桌上,轉身離去了,于是,放下正吃了兩口的湯粉,伸出一只手把辣椒罐拿到面前,擰開蓋,把整個罐湊在鼻子下嗅。不想,湊得過近,用力過猛,辣椒醬味又濃,一下子嗆得喉辣氣急,噴嚏連連。
「這是什麼辣椒?」淡路一邊揩著鼻涕,一邊問。
「當然是指天椒,還能有什麼辣椒比這更辣的?」
「我怎麼看也不是指天椒?這氣味不同哩。」
「當然不同,自家制的嘛。」
「用的是什麼料?這麼辣。」
「干什麼要告訴你?」
「不過是閑著問一問,要是那天得閑了,也學著制一些,以備沒菜的時候用來送粥。——唔,等我試一試,」淡路說著用筷子從罐里挑出些許,放在嘴里嘗,「……味道一般。好過沒有。」淡路一邊吧著嘴,一邊用筷子把辣椒夾出放在碗中。筷子細小,辣椒醬稀滑,筷子夾不了多少。淡路覺得不過癮,干脆拿起罐,仄著,靠在碗邊,用筷子三攪兩攪把整罐辣椒醬的一半傾在自己的碗里。
「嘩,兵佬,這麼多辣椒,你不怕辣死你?」
「這算什麼。」
「我可是丑話說在前頭,你要是吃不了,我可是要算錢的。」
「看你說的,」淡路餓得急了,就著碗,也不顧粉熱湯滾,筷子一邊拌著辣椒和粉,一邊不停的往嘴里送。一大碗粉,三下五除二就被淡路連湯帶粉統統消滅光光。末了,淡路把碗筷一推,從桌上扯過一截紙巾揩嘴。紙巾質次起粉,淡路略略揩了一下,就把紙巾扔在火盤里。此刻,火盤的火正在阿娥的拔弄下,愈燒愈旺。火盤的紅色火焰帶著微煙,熠熠跳動。一股木柴燃燒時好聞的氣味在火盤的周圍淡淡的飄逸。淡路轉過身,臉向著火盤。淡路呵了口氣,搓搓手,然後用雙手捂著有點發紅的鼻子,深深的吸了一口氣。
「看不出,你兵佬挺能吃辣的,」阿娥手拿火鉗,看著淡路說道。
「這算得了什麼。在部隊的時候,我們比賽著吃辣,就這點辣椒,根本上不了台盤。」
「比什麼不好比,比賽吃辣椒。我才懶得與你癲。辣都辣死人。」
「到了那些地方,你不吃也得吃。」
「說的也是。听說有的地方,沒有辣椒是不行的。不知道是不是?」
「這個我不是很清楚。對我來說,有亦可,無也可。有時,大嚼一頓;沒時,干飯就開水。——哎!一碗粉落肚,舒服多了。」
「要不怎麼叫作人是鐵,飯是鋼?」
「這天冷的!」
「冷就烘火唄。」
阿娥雙手墊在下,縮著頭,坐在一張鋪了紅色坐墊,少了一條腿,再由火磚代替的木制沙發上,懷中擁著暖水袋。淡路剛在火盤邊坐下,這時,一個包廂的小門「吱」的一聲,打開了,同時從里面走出四個人。看到有人出來,阿娥也跟著站了起來。阿娥走到灶廚里面的操作間,舉手挽了挽她的披肩卷發,然後才放下手在操作間整理整理她的鹽油醋醬。
「埋單。」
四個人當中,一個嘴咬牙簽,腰挎錢包的中年男人走到櫃台前,對阿娥說。
「不玩多一會?」阿娥笑著對中年男人說。
「不啦。要趕路呢。」
「……天成,柳天成!」
阿娥對著還在外面與阿六研究拖拉機的柳天成大聲的叫道。
「什麼……」
「人家貨車佬的帳單呢?」
「桌面上不是?」
「不見!」
……
「……哦,在我這里。」柳天成說著跑了回來。
「看你,那與你有什麼關系,值得你屁顛屁顛的跑去忙乎!」
「你懂個屁!——吃飽啦?常來啊。多帶一些熟客過來。還是上次和你所說的一樣,我會做的。」
「好是好,我就怕不安全。」
「這個你放一千個心,我自有人罩。」
「可靠不可靠?」
「怎麼不可靠?局長是我老婆表兄。你說可靠不可靠?」
「那又不同。但人家罩你嗎?」
「你以為我這店是白在這混這些年的嗎?」
「我正說呢,原來如此……,那我們可說定了啊。」
「好啊!」
一行人說著走了出去。不一會,就听到汽車的發動聲,接著是上路的輾軋聲。這輛才走,一輛又開了進來。
「天成,這會夠你忙的了。」淡路看著幾個開車佬走了,也從衣袋里模出一張十元面額的鈔票,遞給柳天成。柳天成接過鈔票,一邊給著淡路找零,一邊說︰「忙?這也能叫忙的嗎?兵佬,你別看我這樣忙乎,不過是勉強度日而已。正是這家不知那家難喲——怎麼?就走啦,不多坐一會?」
「不坐啦,」淡路從牆釘上拿下雨衣,穿上,「都出來這麼久了。我要回去看著那間橋頭堡了。」
「丟!你那間破寮,有什麼值得你日夜守在那里的。任著他偷,隨著他搶,也不過是兩根竹三條篾罷了。坐著罷,看看轉天找些長久的工夫干他一場,說不定也能趟出一番天地來哩。」
「罷咧。還是先把橋的事辦好了再說。」
「看你說得……可要注意喲,那是個鬼地方來的。別被鬼攝了去。」
「屁鬼!」
「卡嚓!」的一聲,從停車場上傳來。原來是一輛新進來的卡車,在泊位時,把握不好,把掛在松樹上的那塊「卦山育林」的木板給掛下了。松樹好像也挨了一下,正在枝搖葉動。
「怎麼啦?」柳天成見狀,高聲問了一句。
「新出雞,新出雞!……」卡車還未停穩,車門就被打開了。隨著車門的打開,一個瘦高的男人從車上下來,並對著柳天成喊了兩句。瘦高男人下了,轉過頭,對著駕駛室的司機又訓斥了幾句,方才拿起一個小錘,在車前車後對車檢查一番。
「沒什麼吧?」司機在瘦高男人的訓斥下,熄了發動機的火,關嚴門窗,下了車,跟在瘦高男人後面察看車況。
「我說過多少次了,你就是不听。這樣開車是不行的,遲早會出事的,是不是?算你好彩,跟的是我。要是別人,不敲你的頭才怪。——去看看,踫的是什麼東東。」
「一塊爛木板,我早就想把它拆下來了。」柳天成說。
「我還以為是你的神主牌哩,」瘦高男人笑著對柳天成說。
「看你說的,」柳天成說,「老張,這幾天,怎麼不見你跑這條路了?」
「下了幾轉廣東。」
「好整不好整?」
「還算可以。早就說過你啦,猶猶豫豫,當心遲了沒水賣喲。」
「快了。有你這句話,我就淡定了。到時你可得幫幫我呀?」
「你肥佬的事。好說。」
「可別放我的水啊!」
「我,你都信不過的話,你就不要信人了——怎麼,最近有什麼新料?」
「真的?」
「包你滿意!」
「死肥佬,次次都這麼說。」
「這次真的,這次真的……」
柳天成和老張說著笑著走進包廂里。淡路穿好雨衣,在雨中走回。臨走,淡路看了一眼松樹上踫剩的巴掌在的木板,此刻,正像尖刀一樣高高地掛在樹干上,斜插蒼穹——
「看不出,你兵佬挺能吃辣的。」阿娥拿著火鉗,看著淡路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