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瓏原本還想著要兩面討好的,見將離出手就是不凡,並且說話之間都帶著隱隱的鋒利,便知道自己最初的想法實在是太天真了將離承春。
最好的結果,也不過是得了自家夫人的歡心,勉強落得一個「忠」字,無功無過。可若是混的不好,只怕是兩面得罪,哪頭都不落好。
得罪了將離沒什麼,可也因此就從中得不到一點對于自家夫人有利的消息,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終究還是大過一件。
玲瓏心里頭疼,面上卻是一分都不敢露。
她待將離,不敢過分親近,也不敢過分示好,只拿捏了一下自己的性子,平素對朱氏如何,對將離還如何。
第二日將離要出門。
身邊也只帶了玲瓏並朱氏賞下來的一個丫頭。這丫頭倒也是清清白白的一個姑娘,是此次一並進府的,名字叫做繡清。
朱氏有心避嫌,故此除了玲瓏是過了明路從她身邊撥過來的,剩下的人都是和她那沒什麼瓜葛的人。
將離也不在意。
一行幾個人上了車,將離吩咐︰「去街上找一間茶樓吧。」
茶樓很快就到了,玲瓏和繡清一左一右,扶了將離上樓,找了個雅間坐了,將離這才對玲瓏道︰「親自跑一趟,到前面街角林家瓷器鋪子里,請于管事過來說兩句話。」
于誠是林暮靜身邊最得力的管事,在林府並不是秘密,況且玲瓏來前朱氏特意囑咐過,要密切關注將離要見誰,這「于誠」的名字。已經深深的烙進了玲瓏的心口窩里。
將離並沒有避諱她的意思,竟然還叫她親自去請。
玲瓏不敢怠慢,當下便下了茶樓。
繡清初來乍到,見玲瓏走了,便上前殷勤服侍將離︰「您喝口熱茶?」
將離搖搖頭︰「我不喝茶,去跟伙計要一壺白開水上來。」
繡清忙按照吩咐。到了樓口。攔了伙計,不一時果然拎了一壺水過來。替將離倒上,輕聲道︰「女乃女乃還有什麼吩咐?」
將離擺手︰「出去瞧著玲瓏來了沒有。」她想一個人靜靜,不喜歡很多人在眼前聒噪。繡清臉就是微微一紅。垂眸間眼圈就有些紅。
將離不禁黯然苦笑。繡清也是個聰明的,就只是心思未免太多,旁人不曾說什麼。不過是無意識的舉動,她便要往心里去。
跟自己當年有三分相像。
這樣的性子沒什麼好,早晚要吃大苦頭的。可各人有各人的命。不摔跟頭,永遠不知道從哪爬起來,永遠不知道注意腳下的跳。活該多摔幾次,多疼幾次。
不過將離沒有哄她的意思,也沒有要解釋的意願,眼睜睜的看著繡清到了門,用袖子拭了拭眼角。
將離閉上眼。很有些厭倦。她越來越覺得自己不值得憐惜,就好像現在她不願意憐惜繡清一樣。
誰也不願意整天看著一個動輒就自卑敏感多愁善思的女人。眼淚就更不值錢了。除了顯得自己尤其懦弱,並不能給自己帶來什麼——當然,招禍是必然——也不能改變什麼。
這間茶樓離林氏的鋪子不遠,玲瓏很快就帶了于誠上樓。
于誠還在問玲瓏︰「可是四女乃女乃要見小人麼?」
玲瓏便含糊的道︰「不是,也是府上的一位貴客,您見了自然就知道了。」
于誠倒有點駭然。除了四爺和四女乃女乃,還有誰要見他?又是林府里的女客,還是貴客……樓梯不是很高,每走一步都咚咚作響,有顫巍巍的感覺,明知不會坍塌,心里卻總有點七上八下將離承春。木制扶欄雖然油過漆,可觸手還是有些刺。
于誠跟在玲瓏身後,上了樓,就見玲瓏同一個小侍女說了些什麼,便轉身對他做了個請的姿勢。
于誠進了雅間。
門窗都開著,牆上擺著一幅字,上面只有一個大大的「茶」字,大俗大雅。對面牆則各掛著一幅畫,取的是春蘭、秋菊。
太習以為常了,于誠也沒細看到底是哪位名家的手筆,視線落到正中間的茶桌上,那上面擺著一套描金瓷的茶具。
主座上坐著一位女子,還是個有著五六個身孕的大月復便便的女子。一身做工、衣料都上乘的青藍色衣裙,透著一股泌入骨頭的涼意。
于誠心就是一跳,視線上移,終于停在那女子素淨的臉上,不由的就是心口一窒,瞳孔睜大,呼吸急促,雙腿發軟。
他張了張嘴,不進反退,卻終是立穩了,不太真實的問了一句道︰「七,七女乃女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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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氏正歪在榻上,腳底下半跪著小丫頭在給她捶腿,她則眯著眼,玲瓏親手替她剝著葡萄︰「是陳家女乃女乃說沒什麼可孝敬女乃女乃的,就叫繡清特地買的新疆的葡萄,專程叫奴婢給女乃女乃送過來。這葡萄叫無核白葡萄,皮薄肉女敕,味美汁甜,俗稱綠珍珠……」
朱氏忽的睜眼一笑,道︰「這丫頭,幾時這麼絮叨了?不過是個葡萄,見識過比這更好的也有,怎麼今兒倒像是沒見過世面一樣,連這都說起嘴來了?」
玲瓏沒有尷尬,反倒是一笑,道︰「原不怪奴婢嘴碎,只是畢竟是陳氏女乃女乃的一番心意,于情于理,奴婢都得代為轉達到了,不然不就是枉來這一遭了麼?」
朱氏肯這麼村她,倒還是好的,要是客客氣氣的,那就透著生疏和淡漠了。
玲瓏又遞過一個剝了皮的核桃,朱氏卻坐起來,道︰「老這麼一個姿勢怪累的,行了,都下去吧,讓我也清淨清淨。」
小丫頭便站起身,縮著肩膀退出去。玲瓏仍然彎著身子,保持著恭敬的姿態。朱氏一笑,道︰「沒外人了,也甭端著了,坐下說話吧,出去這一趟,倒是都見了什麼人?」
玲瓏這才坐到小杌子上,慢慢的打開了話匣子︰「一出府就去了茶樓,叫奴婢去請了于管事。不曾說話,奴婢就听于管事問了一聲︰七女乃女乃?聲音里打著顫,倒像是見了鬼一樣。卻听陳氏女乃女乃道︰什麼七女乃女乃?于管事,倒是看清楚了我是誰,不然今這帳算錯了,可別怪到我頭上。」
朱氏听這話就挑了挑眉。
只听玲瓏又道︰「于管事便行了禮,道︰是小的眼拙,認錯了人,還請女乃女乃勿怪。陳氏女乃女乃就笑道︰天底下長的相像的人多了去了……卻也並沒多說,便進入了正題︰五月端五節前後,我家相公在貴店里寄存過一樣東西,現如今他已身故,不知道于管事可否還記得這筆帳?于管事想都沒想就道︰自然是記得的,主家交待過,以誠為本,童叟無欺。」
玲瓏說到這,便頓了一下。
朱氏察覺到這其中的微妙,不由的問︰「怎麼?」
玲瓏也只是搖搖頭,道︰「沒什麼,這都是些套話,認識的不認識的,這些話都說得。到後來于管事就親自回店里去取,只是一個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紫檀木盒子。陳大女乃女乃倒是怔了半天,看上去幾乎就要哭出來了,卻終究沒掉一滴淚,當場打開盒子,卻也不過是幾張銀票。她只拿了兩張,剩下的就都推了回去,道︰這是該我的,不該我的,我一文都不會拿……」
朱氏等了半天,見玲瓏沒了下文了,便緩緩欠起身,自言自語的道︰「出去一趟,就是為了見一個人,拿兩張銀票?」
「是,再然後連茶都沒喝,便帶著奴婢們下樓上了車,在街角看到那間老字號的鋪子,這才說了一句︰正是葡萄的季節,買些上好的,給女乃女乃也帶些回去……」
朱氏半晌,也琢磨不透將離到底什麼意思,便打發玲瓏︰「來的時間也不短了,先回去吧。既偏了她的東西,便把前個莊子上送進來的桃給她拿一筐回去……」
玲瓏應了,替將離謝過朱氏,窈窕自帶她下去,一邊走一邊悄聲道︰「在那邊可好?怎麼這麼奇怪,好端端的七女乃女乃,怎麼就又成了陳氏了?」
玲瓏習慣性的看了一眼四周,這才道︰「罷了,我的姑女乃女乃,以後這三個字還是別提吧。沒瞧見,今兒七爺身邊的于管事,那也是經過大風大浪的了吧?一見面,才說了這三個字,就嚇的體如篩糠……下樓時我瞧著那腿都跟打擺子一樣,一點力氣都沒有了。」
窈窕便縮了縮脖子,道︰「也就是跟,我才這麼一問,以後再不提就是了。呢?那邊沒給臉兒吧?」
玲瓏道︰「這才哪到哪?真要是唱對台戲,也還早著呢,我不過就是個墊腳的,遲早的事……」
玲瓏回了旺祺閣,把帶來的桃子給將離看過。將離倒是很喜歡,一迭聲的叫人下去切成小塊,用竹簽扎了來吃。
不知道是她出府一趟,心情甚悅,又或者是這桃子果然味美,不過片刻,她便吃了一整個桃子。
玲瓏不免擔心的提醒︰「女乃女乃,這桃雖是滋補養胃,但終究現在是秋天,您還是少吃寒涼的,免得肚子疼,那可不是鬧著頑的……」(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