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暮陽覺得自己是在對牛彈琴將離承春。
他頗有些無耐的瞪著將離︰「你不怕他?」
「是。」將離勇敢的無畏的回視過去。她的眼光沒有往日的尖銳犀利,卻透著另一種冰寒的光,讓林暮陽覺得很是不安。
這是一種,很絕決的,要玉石俱焚的光。他不由的出言輕斥道︰「不許胡來。」
她還想著報復嗎?就她那三腳貓的功夫,能對付得了風輒遠?雖說這里是自己的一畝三分地,可他也不可能整天看顧著她。萬一出點差錯,那可是兩條命。
將離不肯服輸,卻示弱了,眼楮一眨,那里就含了一汪淚,再一眨,眼淚就如同珍珠,大顆大顆的,無聲中帶著脆弱的爆響,一滴滴落了下來。
每一滴都砸在林暮陽的心上,讓他覺得自己前世一定欠了她良多,否則怎麼光看著她的眼楮,就覺得自己罪孽深重,害得她孤苦零丁,蒙冤枉死……
林暮陽避開將離的臉,放柔了語調道︰「總之,你現在應該顧惜的是你自己和孩子……」
將離見他終是放軟了語調,也就不再哭給他看,抽了帕子蒙了眼,把眼淚一點點吸干,道︰「我不會胡來,總之,我不會搬走。」
林暮陽在心底嘆氣。這個脾氣死擰死擰的小丫頭片子。撂開這個話題,道︰「我一直想問你件事,這一向忙,倒忘記了,你同這個玉靈,是什麼時候認識的,可知道她的底細麼?」
將離垂了眸子,道︰「你問這個做什麼?」
「隨便問問,你要是不願意說就算了。」
將離猶豫了下。道︰「我願意不願意有什麼用,分明是你自己貴人多忘事……」
她說話如此隨意,屬于少女的嬌嗔盡顯。林暮陽反倒非常受用,好歹比從前的淡漠疏離強些。听她這麼說,也不顧及她的無禮。略皺了眉頭問︰「怎麼,我還見過她不成?」
將離撩了他一眼。似嗔還怨,也不知道他是真的忘記了,還是想重提舊事。林暮陽被她看的骨頭一酥,忙鎮定了下心神,挪開視線。
已經聞見了焦糊味。
他不及細問,用火鉗把糊了的栗子剝下來,拈到了一旁。略吹了吹,剝了皮,放到小炕桌上。還好,只是皮糊了,栗子仁倒是又軟又香,他想也沒想的就又推到了將離跟前。
將離卻沒接,小臉繃的極緊,看著別處道︰「她姓鐘,是風輒遠的表妹。那日,你也見過的……」
林暮陽這才恍然大悟。
一時不禁又有些赧然。還有些憤怨,道︰「你怎麼不早提醒我,要知道是她,我……」也就不會收用她了。
將離只低頭拈了栗子仁。沒說話,無聲的嘲弄的笑了笑。
色令智昏,他真的能保證他會清醒的拒絕?
林暮陽倒是呆了半晌,一時也不想再問什麼了,只沉默的看著將離懶散的歪在炕桌邊,一手支了半邊臉,有意無意的捏著栗子皮,發出小老鼠嚙咬東西時才發出的 嚓 嚓聲。
「你也不問問……此次南行,順利不順利?」就在將離都要睡著了時,林暮陽才沉悶的開口。
將離直了直身子,漫不經心的,又略帶奇怪的,還滿是嘲諷的看了他一眼,道︰「你希望我問?」
林暮陽就覺得臉上**辣的疼。這叫什麼廢話。
將離看他受窘,便笑了笑,道︰「我問不著。你是誰?我是誰?跟我有什麼關系?」
她答的清脆,直接,又答的自然,隨意,全然沒有一點考慮和回旋的余地,顯見的是發自內心。可這樣的真實太殘忍,刺激的林暮陽比剛才還要痛楚,恨恨的瞪了她一眼,站起身拂袖就走。
他真多余來。
他本是一番好心,卻憑白的讓她踐踏,他真活該。
她壓根不需要他的好心,她壓根也不怕風輒遠,是他一廂情願,以為她還是從前那個一害怕就偎在他懷里的小女孩兒。
他似乎忘記了,時間流逝,她就為人婦,為人母,已經過了雙十年華,是個不折不扣的成熟的大人了將離承春。
是啊,她被七弟寵慣了,她早就忘記了那種害怕的滋味,她自以為是的以為她可以保護得了她自己。
一切都是他自找的,他把臉湊上來讓人打,她為什麼不打?
林暮陽覺得一顆完好的心被將離捅了無數個窟窿,血淋淋的,一路滴下去直到了他的書房。他恨恨的摔上門,還是覺得難平心頭憤恨,舉起硯台,想也不想的就摔下去。
的一聲,端硯四分五裂。在這種痛快的分解中,林暮陽就像看到了自己的那顆心,也如同這樣被肢解。兩種痛快相抵,他覺得沒那麼疼了。
他雙手支著桌案的邊緣,頭沉重的低下去,低下去,似乎要把滿月復心事都一直垂到地底下去。她現在就像個百變的妖精,他根本不知道她在想什麼。可偏偏不管她變成什麼樣,他都對她念念不忘。
她現在對他來說好陌生啊。
可越陌生,他越想靠近,想要弄明白,到底他和她是怎麼被命運搓弄的變成現在這個局面的。
走前,孫毓說了一句「玉姨娘在她面前討不到便宜」,不只是在說鐘玉靈,也是在說自己吧?
她現在就是揣著滿月復的心機,還有那沖天的仇恨,不知道什麼時候又會對誰下手,一個已經迷失了正常人的神智,近乎喪心病狂的瘋子了。
可他對這個瘋子,沒有一點痛恨,竟然還會有憐惜之情。他會看著她走神,他會情不自禁的想,如果他能換回她這樣一直對他柔柔的笑,他願意做一切事。
可他清清楚楚的明白,不論他做什麼,他永遠都得不到她真實的溫柔的多情的笑了。命運有一只無形的手,把他和她之間本該有的情愫攪的支離破碎。
那晚中毒的事,他事後想過,絕對是將離的手筆。
可是查無可查。說到底,她完全可以推賴到她無知上面去,但那絕子湯、避子湯是真實的存在。
從前不知道她為什麼要這麼做,現在卻似乎明白了。她縱然有好心要為鐘玉靈和湘雲打報不平,卻絕對不是為了他。
她想做的,不過是要他和朱氏生了嫌隙。
只是,這種損人不利己的事,她做來到底有何益?
就因為,她恨他,所以,她見不得他有一丁點好過嗎?
她恨他,可他也恨她。那就彼此相恨吧,這也是一種狀態。等到她生下孩子……
將離氣走林暮陽,並沒多覺得多高興,她仍然低垂著手,手里把玩著一大把栗子皮。栗子皮很扎手,扎的她有點疼。
可她還是握著,不停的用力,把栗子皮都捏的碎碎的。
她閉了閉眼楮,覺得心口特別的疼。她不斷的告誡自己,不要再想了,不要再想了,可一見到他,她就不由自主的乍起渾身僅剩的刺,要扎的他渾身是血,她才會覺得自己不那麼疼了。要疼就一起疼,沒道理只有她一個人,獨自在暗夜里疼。
玲瓏進門,並不多問,只為稟承著本份道︰「女乃女乃歇了吧。」
將離無意識的哦了一聲,便艱難的起身。她的腿麻了,由于月份大,坐一會腿就浮腫,為了要氣林暮陽,不過是硬撐著,這會兒他走了,所有的軟弱才又回到了她身上。
玲瓏伸手扶了將離一下,卻沒扶穩,將離重心卻都落到了玲瓏的手臂上,一時兩人沒能接洽好,將離的身子一歪,人就從炕上摔了下來。玲瓏嚇的魂飛魄散,再要扶已經來不及了,只能尖叫一聲,以自身為墊,墊在了將離身下。
將離並沒有摔到,雙手一撐便站了起來,只是觸動心事,眼角一酸,眼淚就爭先恐後的往外涌,她扶著炕沿,上氣不接下氣的哭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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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暮陽忽然就清心寡欲起來。他前所未有的出現了一種頹唐之勢,除了投入到公務中去,他對什麼都沒了興致。
鐘玉靈幾次要見他,都被孫毓毫不留情的擋在了書房外,到最後連二門都有人把守,不許人輕易出入。
湘雲就更不用說,她本來就不是主動的人,林暮陽不見她,她是絕對不會去創造機會見他的。
林暮陽一連四五天都獨宿在書房,朱氏也只裝聾作啞,當作不知。
眼看著就是大年三十,朱氏叫人去跟林暮陽商量年夜飯的事。窈窕親自出面,也只在書房外面等了一句話︰隨你家夫人做主。
朱氏做主的結果就是︰一家團圓。
她的團圓便是不分妻妾,一大家子團坐在一起吃個年夜飯就算了。一來灰心,很有敷衍了事的意思,二來也是賭氣。誰讓林暮陽弄了那麼多女人呢?那就一起熱鬧熱鬧吧。
將離听了這個消息,只是淡淡的嘲弄的笑了一下。朱氏這個人,真是很有意思,從前自己就是太高估她,無形之中把她看的太高高在上了,其實,也不過是個後院里可悲而又可憐的女人而已。
她根本無需出手,朱氏自己就編織了一張滿是漏洞的大網,把她自己也罩了進去。(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