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緩緩墜下山去,滿天紅霞,好似天女撒下一件紅衣裳。舒駑襻夕陽似乎在金紅色的彩霞中滾動,然後沉人陰暗的地平線後面。通紅的火球金邊閃閃,遠處樹林暗淡的輪廓便突然浮現出連綿不斷的淺藍色線條。
本該沉靜安寧的傍晚此刻正熱鬧起來,只見一支延綿三里的提親隊伍穿過忘川的大街小巷。為首的許媒婆穿著一身喜慶的艷紅,笑眯眯的跟出來看熱鬧的父老鄉親們揮手打招呼,「哎喲~黎公子,您這身衣服可真俊啊。要是讓曲家小姐看見了,肯定立馬答應與您喜結連理,呵呵呵。」
黎公子笑著遙遙一拜,「借許媒婆吉言了。耶?不知許媒婆是替哪家公子向哪家小姐提親啊?看著豐厚的提親聘禮,公子家的身份必是不俗啊。」
許媒婆笑得格外夸張,撲在臉上厚厚的白粉都掉了一層,揚了揚手里的錦帕,揚聲道,「喲!可不是嘛!提親的公子可是青省布政使龔領龔大人家的少爺。」
旁邊的人恍然大悟,一書生打扮的男子說道,「難怪呢,這麼豐厚的提親聘禮,也只有龔大人家才如此闊綽。」
與書生一起的還有梁少雲與邱明奇,邱明奇怪異的看了梁少雲一眼,壓低聲音問道,「你不是說龔家公子被人廢了嗎,怎麼……」提起親來了?
梁少雲也是滿臉疑雲,「確實是被廢了,我親眼所見不可能有假。」
邱明奇相信梁少雲的話,擰起眉頭低嘆道,「他都……此時提親,不是害了人家姑娘嘛!」
可不是,還得人家姑娘守一輩子的活寡!
梁少雲也蹙起眉峰,望了眼笑得合不攏嘴的許媒婆,問道,「不知龔家公子是給哪家姑娘下聘?」
梁少雲一問,許媒婆眼前頓亮,笑得更是夸張,「哎喲喂!龔家下聘的可是雷霆王爺家的閨女平安公主。龔家公子風度翩翩風流倜儻,平安公主溫婉賢惠溫柔可人,兩人乃是天作之合,天作之合!我許媒婆做了一輩子的媒,還從來沒見過這般配的兩人……」
梁少雲瞬間變了臉色,竟是平安公主,竟是平安公主!
其他人不知其中恩怨,只當真是天作之合。雷霆王府與青省布政使結親,雖說是龔家高攀,可那平安公主的名頭也不怎麼好,先不說那副藥罐病弱身子就從前些天百花會上的流言蜚語就可知那位平安公主當不起‘溫婉賢惠’幾個字。
一個女子無視禮教尊卑穿男裝招搖過市不說,還孤僻自傲,冷漠無情,嫉妒成性。
經過百花會上眾貴女的有意宣傳,如今忘川誰都知道雷霆王府的平安公主無才無德無情無義。琴棋書畫樣樣不會,三從四德條條不通,這樣的女子能嫁給門庭高貴的龔家做媳婦兒,也算是幾輩子修來的福氣。
雖說龔家公子也有混的時候,可畢竟是男子,況且男子本風流,多玩幾個女人又有何錯。所以說,不管怎樣都是平安公主賺了,能嫁給龔家少爺,真真是八輩子修來的福氣。
眾人相繼奔走,紛紛去雷霆王府給雷霆王爺道賀報喜。
許媒婆見著奔走的眾人笑得更是高興,扭著身子轉身向提親隊伍中唯一的軟轎走去。許媒婆跟在軟轎側方,隔著布簾,諂媚的笑道,「夫人,奴家按您的吩咐,已經大肆宣揚了,不知夫人可否滿意?」
轎內沒有聲音傳出,只見一只雖然保養得很好可依舊掩飾不住蒼老的手從簾後伸出,手上帶著只祖母綠寶戒,指甲上涂著蔻丹。
許媒婆見著那手指上的寶貝,眼楮都綠了,眼里盡是貪婪,不過她也知道深淺,只老老實實的伸手接過手里的那錠銀子。連忙躬身道謝,「謝夫人賞賜!謝夫人賞賜!」
龔木氏輕哼了一聲,縮回手,捻起袖中絲帕擦了擦了嘴角,略顯老態的臉龐因為恨意而扭曲,渾濁的眼底一片陰厲。她特意吩咐媒婆大肆宣揚此事,其目的就是要讓平安公主沒有退路,龔家下聘王府,眾人皆知。如果它雷霆王府識趣,就該吃了這個啞巴虧,乖乖把女兒嫁進龔府為她兒子守寡一輩子,如果不識趣……哼!經過此次下聘,再加上平安公主本就不好的名聲,看誰還敢去去王府求親!
哼!到了如此地步,她平安公主不嫁也得嫁!
傍晚的天空並不陰暗,而是有一種明麗的藍色,錯落有致的房屋在夕陽的照射下,染上了一層薄薄的紅暈。
下聘求親的隊伍很快就到了王府門口,門口的守衛見如此仗勢,先是一愣,後趕忙進府通報。
侍衛來報時,景陽公主正在作畫,一副靜雅的山水畫剛要成形,卻被侍衛的話驚得手一抖,上等的佳作頓時毀于一旦。
景陽也顧不得筆下畫作被毀,怔怔看著地上跪著的侍衛,難以置信的問道,「你剛才說什麼?」
侍衛一字不漏的又重復了一遍,「娘娘,龔府下聘求娶小公主,聘禮已抬到了王府門口。」
景陽眸色一厲,惱怒的扔下手中畫筆,冷聲道,「好!好!好一個龔家,竟然都欺負到本宮頭上了!」
景陽不動聲色的讓人迎了龔木氏進府。下聘之事,已鬧得人盡皆知,如果不好生處理,損的只會是女兒的名聲。景陽對以墨的名聲看得極重,如果女子名聲被毀,將來嫁到婆家也會受氣。
龔木氏被下人領進屋,抬眼望了眼端坐在高位的景陽公主,听說這位景陽公主乃是當今聖上的嫡親胞妹,甚是受寵。龔木氏心中忌憚皇家威嚴,便迅速收起高傲之態,恭恭敬敬的下了拜禮,「臣婦龔木氏碧英拜見雷霆王妃,王妃娘娘安好。」
景陽端起茶盅,漫不經心的喝著茶,像是沒看見地上跪的婦人。
漬漬~不愧是母女。當初龔領過府拜見,以墨也是裝作沒看見,讓龔領站了半天,如今景陽也裝作沒看見,硬是讓龔木氏跪了半個時辰。
龔木氏揉了揉刺痛的膝蓋,低垂的眸子是隱忍的怒意,好好!平安那個賤女人廢了他兒子不算,如今她又來折磨她。真不愧是母女!
景陽見她暗中動作,不由冷笑一聲,淡聲道,「起來吧。」
「謝王妃。」龔木氏顫顫巍巍的起身,本想坐下歇歇。不料景陽再次開口,「龔夫人來找本宮有何事?」
龔木氏只得站著回話,壓下心里的怨恨,和睦笑道,「臣婦听聞王妃之女平安公主善解人意溫婉可人,而我兒邦尉也才思敏捷器宇不凡,所以便厚著臉皮來王府為我兒邦尉求娶平安公主。拙夫明智為青省兢兢業業,對王爺忠心耿耿,如果我們能結秦晉之好,更是親上加親,怕是連地上的老王爺也是樂見其成。」明智乃龔領之字,龔領為官確實正值勤懇清廉公正,幫呈襲將青省打理的有條有理,如果沒了龔領,青省怕是不能如此繁榮。
而龔木氏就是仰仗著此點,才敢逼迫上門。雷霆王爺懦弱無能,青省是她家老爺一手打理,龔家在青省的威望甚高,以至于讓龔木氏養成了倨傲自重的心性,甚至都膽大妄為的逼上王府。
景陽淡然而笑,略施粉黛的臉龐依舊年輕美麗,柳眉如煙,明眸善睞,在陰沉老態的龔木氏的襯托下更顯風韻,只听她輕聲道,「才思敏捷?器宇不凡?本宮怎麼听說龔家公子欺男霸女吃喝嫖賭豬狗不如呢?難道是本宮听錯了?」
龔木氏的笑臉瞬間陰沉下來,連客套虛偽的表情也省了,張狂的威脅道,「王妃娘娘,您可想清楚了,今兒的下聘,眾人皆知,如果平安公主不下嫁到我龔家,看還有誰敢娶她?」
龔木氏如此有恃無恐,除了倚仗龔領在忘川的勢力,還有就是看準了景陽不敢拿她怎樣。忘川百姓親眼見著她活著進府,如果躺著出去,只會令其他兩省的布政使心寒。
這也是龔木氏的聰明之處,早在來時,便做好了準備。
龔木氏逼上王府下聘,龔領毫不知情,當在衙中從幕僚口中得知此事,嚇得唇色都發白。忙招來小廝,騎上快馬,直奔雷霆王府,當看到王府門前豐厚的聘禮,嚇得腿都軟了,直直從馬上摔下來。跟在其身後的小廝慌張下馬去扶他,「老爺,老爺,您沒……」
龔領順勢起身,還沒站穩便推開小廝,跑進王府,門口的侍衛不好阻攔,飛快的跑去稟報。
龔木氏剛說完,景陽就怒極摔了一個杯子,狠戾的話還沒說出,就听侍衛來報,說龔領來見。
侍衛的話音剛落,龔領就氣喘吁吁的跑進來,「臣龔領拜見雷霆王妃!」
「反了!反了!」景陽震怒,拍案而起。
龔領不經通傳,擅闖王府。此乃大不敬!
龔領自知有罪,可比起逼娶平安公主之罪,他更希望是擅闖王府的不敬之罪。
龔領躬身敬道,「王妃息怒,微臣是有要事要稟,所以才不經通傳擅闖王府。等臣稟了要事,任王妃處置。」
景陽雖怒,可也知輕重,龔領臉上的慌張清晰可見。龔領處事沉穩,即便是遇到青省水澇禍患,都不見得會慌張如斯,除非是……
景陽壓下滔天怒氣,冷聲道,「有何事?」
龔領肅著臉,嚴謹道,「請王妃借微臣一紙一筆!」
景陽狐疑的看他一眼,見他肅穆謹慎,不似開玩笑,便讓下人拿來一紙一筆。
龔領雙手接過紙筆,將宣紙往桌上一鋪,躬身持筆,速速在宣紙上落下遒勁有力的娟小字體。半盞茶的時間過後,龔領雙手呈上剛寫好的紙信,擲地有聲的道,「請雷霆王妃做個見證,臣在此以七出之條中的‘口舌’和‘妒忌’兩由將木氏碧英休離,從此木氏與龔家再無瓜葛。」
《儀禮。喪服》中有言,女子為婦如有‘無子、婬佚、不事舅姑、口舌、盜竊、妒忌、惡疾’七條中一條,夫家便可將其休棄。
一個女子被夫家休離堪比**被辱。龔領所言,對木碧英來說無疑是晴天霹靂!
木碧英怔怔的望著龔領手上的休離書,突然像失了神智的瘋子,沖上去搶過龔領手上的休離書撕成碎片,猙獰著臉朝龔領哭吼著,「老爺,老爺,您不能休我!我是您的原配夫人!是布政使原配夫人!誰敢休我,誰敢!」
龔領臉色鐵青,「瘋婦!你可知你犯了何罪?平安公主何等尊貴身份,豈是你那畜生可娶之女!雷霆王府何等尊貴地位,豈是你這瘋婦放肆之地!」
龔領怕木氏的行為觸怒以墨,會為龔家惹來滅頂之災,便在第一時間表明下聘之事乃木氏一人安排,且第一時間寫下休書與木氏劃清界限。
當初以墨悶聲不響的斷他一指的張狂狠戾行徑歷歷在目,龔領不敢得罪她,更不敢惹怒她。休妻是最好也是最快捷的方法。
「我,我……」木碧英被龔領喝得一陣懵傻,她被仇恨蒙蔽了心眼,一心只想著為兒子報仇雪恨,卻忘了雷霆王府本不是她能撼動的龐然大物。
沒錯!如今的雷霆王爺是無才無德,忘川皆是一幫由老王爺提拔起的老臣在打理。可他到底是忘川之主,即便是再無才無德,他也握有掌管忘川所有人生死之權。
龔領再次喝道,「你以為我不知道你那寶貝兒子這些年來到底做了什麼!府中年輕貌美的丫鬟一個接著一個的莫名消失,後山數具無人認領的女尸,這些全是那畜生做的孽,有如今下場,也是他罪有應得!」
龔領的休離書本就刺激了木碧英,而如今他一番狠話更讓木碧英瘋狂了,「尉兒沒錯!尉兒有何不對,那些小賤蹄子能得尉兒的垂青本是她們幾輩子修來的福氣,她們死了也會覺得榮耀。是平安那個賤人,是她!是她!是她毀了我的尉兒!我要讓她為尉兒守寡,我要那賤人一輩子為我的尉兒守寡!」
龔領驚駭不已,正要上前捂住她那張爛嘴,那位是她能罵的!是他能罵的嗎!
可他的動作卻慢了一步,只听身後一道冷厲的聲音傳來,「想讓我為那畜生守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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