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謚在黎明之際才回到院子,月萍一直掌燈候著,見雲謚回來,立即紅著眼眶迎上去,「姑姑,您可算回來了……」這一夜月萍過得極為忐忑,伴君如伴虎,如果聖上一個不如意,雲謚的性命就得交待在那高牆深宮內。如果雲謚死了,那她也活不長。
雲謚一回到院子就虛弱的躺坐在椅子上,回想起今晚的事,便一陣後怕,皇上果然還是一如既往,即便是收斂了鋒芒蟄伏不出,可到底是曾經震懾四方的巨龍,骨子里的那份狠辣與霸道是不會隨時間的流逝而消散,只會像地下長年累月積聚的那股氣,找到一個契機就會爆發,然後山崩地裂、翻江倒海……
月萍見雲謚臉色不好,心下一沉,顫抖著聲音問道︰「姑姑,皇上他……」
月萍的話還未說完,只听一道冷清帶戾的聲音從院子里傳來,「雲姑姑回來了?」
聞言,月萍和雲謚具是一驚,雲謚更是直接從座位上跳了起來,正要出門迎接,卻見來人踱步進門。
以墨一襲暗黑玄服,天外雖是黎明,可夜色還很濃,屋里只點著盞昏暗的油燈,整個空間都顯得暗沉,而以墨一襲黑衣立在門口,就恍若黑夜中的鬼魅,帶著濃郁的陰煞之氣,讓人見了只覺心驚肉跳!
雲謚心頭一跳,壓下心中的驚懼,忙見禮道︰「雲謚見過小公主。」
「月萍拜見公主殿下。」月萍瑟著身子跟在雲謚身後向以墨行禮。
以墨冷眼掃了雲謚一眼,朝月萍喝道︰「你先下去。」
「是。」月萍不敢多留,忙提著裙擺離開了院子。卻又不敢走遠,只得在院子外面焦急的轉悠。
「小公主請喝茶。」雲謚強著鎮定的為以墨添上一杯熱茶。
以墨卻並無接過之意,抬眸打量著這個房間,因為剛搬來不久,衣物和飾物都還未整理好,房間看著有些空寂冷清,可不難看出其華麗程度。
雲謚在未陪嫁之前是御前伺候的三品女官,陪嫁之後是景陽公主的心月復,掌管著王府內院女眷,其地位比王府的老管家都要高上許多,所住的院子自然不可能簡陋破敗。
雲謚見以墨冷面不語,心里更是忐忑不安,就連端茶的手都有些輕微顫抖,「不知小公主來找老奴有何事?」
以墨收回視線,冷聲開口,「雲姑姑今日去皇宮了?」
雲謚雙手一顫,手中茶杯落地,‘彭’的一聲碎響,瓷杯四分五裂,杯中茶水濺出,在暗色玄紋的衣料上綻放出朵朵墨梅。雲謚再也保持不住以往的冷靜,顫聲回道︰「公主恕罪,老奴也是無可奈何。」
亮若星辰的黑眸染上了煞氣,語聲也更冷了幾分,「雲姑姑如今是我雷霆王府的人,想你也清楚我處理叛逆之人的手段。」以墨抖了抖衣袍上的水漬,陰沉的噪音恍若是從夾縫深淵中透出,「我不希望有朝一日見你的腦袋掛在城門之上!」
雲謚蒼白著臉色,急切說道︰「小公主放心,老奴對您的事只字未提。」
今晚,雲謚確實是對以墨的事只字未提,在跟乾閩帝對話之中,雲謚也是有意無意的避開‘平安公主’幾個字。而一個養在閨閣中的嬌家小姐自然也不值得乾閩帝多費心。
在乾閩帝看來,呈家這個女兒也不值一提,不管體弱多病之言是虛是實,可終究是一介女兒身,成不了大事。
不止乾閩帝如此看,就連其他人也都如此思想。承天國女子的地位雖不似其他國那般低賤,可也不高。在這視女子為玩物的時代,女子只會是附屬,只能在深閨繡繡花彈彈琴,學些討夫家歡心的藝技,以期日後能得夫家看重。
這般思想深入骨髓,在大事面前,他們自然不會去關注一介女子。
可日後當這個他們從不曾放在眼里的女子站在權力的頂峰,在朝堂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時候,悔得連腸子都青了!
听了雲謚的坦言,以墨臉色稍霽,也不與她兜圈子,直接言明道︰「雲姑姑是聰明人,想必也知道該如何選擇。」言罷,以墨也不多說,轉身出了院子。
回到廂房,以墨換下被茶水沾了污漬的衣袍。此時已是巳時一刻,到了用早膳的時間,朱雀擺好膳食,以墨換上新的衣袍坐下。
朱雀給主子盛了一碗養胃的白米粥,「主子,王府中放在皇上的眼線,行事始終不便,為何不除了她,絕了這禍患?」
朱雀嫉惡如仇,對于雲謚這個不忠之人,起了殺念。
以墨慢條斯理的喝著粥,「乾閩帝多疑,對于三位諸侯,他始終不放心。如果雲謚死了,他必會再派其他眼線混入王府。不如留著我們能掌控的雲謚,既能安乾閩帝的心,也能給我們減少不必要的麻煩。」
以墨的話,朱雀不敢反駁,消了心頭的殺念,正欲給以墨說張月鹿去千尺崖歷練的事,突然腦中精光一閃,十多年前的記憶如潮水涌出,臉色微變,「主子,可還記得當年你未出家去感業寺之前,有個婢子在茶水里下毒,欲毒害你之事?」
以墨神情微頓,一邊喝著粥,一邊回憶,瑩白玉瓷小碗後的目光深邃而悠遠,想了半天終于憶起,好像是有這麼一回事。
當年朱雀也在場,朱雀那時有六七歲,已是記事的年紀,且那婢子最後被五馬分尸,所以記憶有些深刻,「當時若不是破曉出聲制止……那婢子被主子拿下,因為寧死不肯說出背後之人,便被主子分尸以示警告,此事也就不了了之。現在想想,會不會是雲謚指使?」
黑眸中劃過一抹深究,「讓張月鹿下去查查,如果真是雲謚指使……」令人駭然的殺意從臉上劃過。以墨從不是心善之人,如果真是雲謚指使,即便是麻煩,也堅決不能再留她!
……
新年一到,大雪驟歇,氣候回暖,天氣也不再是陰冷低沉,金色的暖陽透過層層雲霧照射著大地,雪水融化流進江河,枯枝輕顫冒出女敕芽,到處一派送暖回春的勃勃生機景象。
京城百姓們正沉寂在新年的喜悅里,過新年嘛,家人團聚,賓客串門,見著人不管認識不認識就先道一聲‘恭喜’然後紅包拿來。京都衙門內的衙役個個喜氣洋洋,懷里揣著沉甸甸的紅包,臉上笑得燦爛若花。
「王虎,今晚去鴛鴦樓喝花酒怎樣?」陳強掂量著手里的紅包,笑呵呵的約王虎去花樓逍遙一番。
王虎有些猶豫,他想拿著這點錢去文寶齋買幾本書給兒子,兒子好讀書,就連私塾的先生都說他兒子有天賦,如果好好養育,將來他們老王家說不定能出個狀元呢。
陳強見目光閃爍猶豫,哈哈一笑,笑容中有幾分浪蕩,「听粱寧那廝說,鴛鴦樓的姑娘不止長得美若天仙,就連床上功夫也甚是了得,去了保證欲仙欲死……」
聞言,王虎眼前一亮,正欲答應,卻听身後突然響起撕心裂肺的哭訴聲,「嗚嗚~大人,救命!大人——救救我兒啊。救救我的孩兒——」
王虎回身,只見一女子懷里抱著兩個包裹,渾身是血的出現在衙門外。
那女子見著衙門口的衙役,絕望的臉龐終于浮現一絲希望,希翼的望著王虎、陳強二人,哭訴的喊道︰「大人,救命,救救我的孩兒——」喊完便體力不支的倒在地上。
王虎見之,大駭,忙跑上去喚道︰「姑娘?姑娘?」搖了兩下不見她醒來,伸手在女子鼻翼下一探,發現已氣絕身亡。
陳強也走上來,掀開女子懷里抱著的包裹一看,頓時臉色大變,恍若見著恐怖厲鬼一般,嚇得驚呼一聲,跌坐在地。
王虎見了,瞳孔也是一陣緊縮,臉龐上的血色盡數褪去,留下一片蒼白。只見包裹里裹著兩個嬰兒,嬰兒顯然是剛生下來沒幾日,臉上細小的絨毛清晰可見,耳廓後的皺皮都還未長順滑。此時兩個嬰兒的臉頰上縈繞著層層黑氣,細女敕的皮膚內絲絲黑氣恍若條條毒蛇游走,緩緩匯聚在長著胎毛的腦門,小巧的嘴唇也烏黑如墨,因為痛苦,小小的身子不停顫抖,王虎心頭一軟,正要開口叫陳強去找大夫,卻見兩個嬰兒一陣抽搐,面龐最終停留在極其猙獰的那刻,最後隨著他們的母親而去。
王虎最先反應過來,推搡著被嚇愣了的陳強,「你守在這里,我去叫大人。」
陳強是托關系送銀子才在京都衙門找了個捕快的職務,他剛上任不久,還從沒見過死人,如今第一見,難免有些心悸。見王虎走了,他瑟瑟身子準備離遠些,可又想著自己的職責,只能強壓下心頭的害怕,像木頭似的站在大小三具尸體旁等著,等了半天也不見王虎回來,心里有些急躁,抬頭望了望天,這青天白日的不會有鬼魂出沒吧?听老人說鬼魂都是怕太陽的。
這樣一想,陳強突然便不覺得可怕,恐懼感散去了,好奇心就涌上心頭,掀開女子懷里的包裹,觀察再三,這麼小的嬰孩,只怕是才剛出世不久,誰這麼狠心?就連這麼小的孩子都不放過!
看著看著,突見其中一個本該斷氣的孩子突然動了動,陳強面上一喜,竟然還活著一個?伸手就欲將其抱出襁褓,驟聞一道急切的喝聲從遠處傳來,「住手!」
陳強錯愕抬頭,見一穿著青衣棉襖的男子從遠處跑來,忙打開他的手,「這嬰兒身上帶著劇毒,萬萬不能踫,觸者即死!」
听聞此話,陳強嚇得跳離了三步,看著地上的尸體,心里一陣後怕。
而此時,衙內響起一陣喧嘩,只見京兆尹匆匆走來。
「大人,這邊。」王虎引著京兆尹沈浩往母子三人倒下的方向而來。
陳強也顧不得突然出現的男子,忙向疾走而來的京兆尹行禮,「大人。」
沈浩凝眉看著地上的三具死尸,當看清女子身上深可見骨的傷口時,眉頭都擰成了一團,招呼衙役道︰「將尸體放到衙內後堂,讓仵作先驗尸。」
「慢著。」只見那青衣男子再出出言喝止。
沈浩這才注意到他,眉眼一豎,剛毅的臉龐不怒自威,「你是何人?」
青衣男子作揖行禮,「回大人話,草民姓寧名有書,乃忘川青州人士。」寧有書又是拱手行禮,恭敬道,「大人,這兩名嬰孩是身中劇毒而亡,此毒名為‘斷魂’,陰毒無比,凡是接觸之人都會中毒而亡。」
「好霸道的毒。」沈浩怒喝,「何人如此歹毒,竟對兩個不足百日的嬰孩下此毒手?!」
轉念又看向寧有書,疑惑的詢問道,「你是如何識得此毒?」
寧有書毫不隱瞞的誠然回道,「草民曾在青州衙門做過司獄,從衙內仵作口中得知,凡是中‘斷魂’之人,具是面部黑氣縈繞三日不散,嘴唇烏黑如墨,氣絕之後一刻,手指便會反射性的顫動,等顫動之後,中毒之人的眼耳口鼻就會流出腥臭的黑血,此黑血更是劇毒無比,如果一滴黑血混入井中,就能毒死百十來口人。」
聞言,眾人皆是倒吸一口涼氣。陳強更是嚇得六神無主,他剛才就看到那個嬰孩動了一下,然後伸手就去抱來著,幸好、幸好……幸好這人來得及時。不然……陳強想起寧有書之言,朝那被毒死的嬰孩望去,嚇得又是一陣驚呼,顫抖著手指著七竅流著詭異黑血的尸體,「真、真的在流、流黑黑血……」
沈浩極目望去,果然看到其中一個嬰孩眼耳口鼻中有黑血流淌而出,條條黑血蜿蜒如丑陋的蜈蚣爬在嬰孩臉上,令人毛骨悚然。
其他人經禁不住後退一步,誰也不敢上前去接觸那對母子。
而此時,一名衙役來報,「大人,文仵作在回來的途中,遇上西山山脈坍塌,阻斷了回程的路,怕是要十日之後才會到京。」
因為過新年,文仵作請了一個月的假,回老家陪妻兒老母守歲,過完年就連夜趕回京,卻未想遇上西山雪崩,山脈坍塌斷路。
此案,身為當事人的母子三人俱亡,而驗尸的仵作又不在,根本就無從下手。沈浩一時也有些犯難,當目光掃到寧有書時,眼前一亮,「你既然做過司獄,且又對此毒如此熟稔,想必也多少懂些仵作一職之事吧?」
寧有書也不謙虛,「回大人話,草民曾跟青州府衙內的仵作學過一些。」
「那好,你就代替文仵作為這母子三人驗尸。」
「是。」斂下的眸子里有盈盈光芒流動。
雷霆王府後院,以墨被景陽逼著在屋里繡花彈琴。
以墨拿著繡針看來看去,然後拿著錦帕翻來覆去,看了半天都不知道該怎麼下手,然後抬眸望著朱雀。
朱雀尷尬的輕咳一聲,抬頭望天,當著沒看見她家主子那‘無助’的眼神。咳咳~這玩意兒,她也不會。
以墨泄氣的將針線扔在一邊,想著今早的事兒,頓覺頭痛。
景陽為了讓女兒變得賢良淑德,以死相逼,非要她坐在屋里繡好一朵百合花才準出門。
「嗨~主子,中午好。」張月鹿一個倒掛金鉤,半截身子出現在窗子外面,笑嘻嘻的揮手給以墨打招呼。
以墨懶懶的睨他一眼,沒理睬。
張月鹿輕身一躍,身子落地,「主子這是怎麼了,怎麼沒精打采的?」
以墨屈指一彈,一根細如發絲的繡線帶著凜然煞氣,恍若閃電急如流星的在張月鹿眼前飛射而過。
‘噌’的一聲,恍若鐵釘被打入木板的悶響在耳邊縈繞。張月鹿僵硬著身子,扭動著脖子回首看去,只見軟軟的繡線竟被穿入木板中,入木三分!
一滴冷汗從額際滑落!
張月鹿抬手擦了擦汗,頓時老實許多,挺直著背脊,抬頭,挺胸,昂首,站好。
以墨復又拿起針線細細研究,她這麼聰明,不信就敗在這玩意兒上面了,「寧有書可入府衙了?」
「一切計劃全在主子意料之中。」張月鹿忙出聲恭維。
以墨卻不再是以往的淡然以對,而是眉眼一豎,眼中怒氣翻涌,「西山雪崩是怎麼回事?」
張月鹿的臉色瞬間變了幾變,唯唯諾諾回道,「主子,此事實屬意外。我們去西山阻礙那仵作回京的腳程時,本意是想在清河橋上做手腳,讓木橋斷裂,從而使他無法渡河。誰想進入西山後正遇到鹿群遷徙,鹿群受驚之後四處逃竄……後來便引起了西山上的雪山崩塌。主子放心,西山周圍方圓百里無人居住,雪山坍塌並無引起百姓傷亡,只是阻斷了西山通往京城的路段。」
听聞張月鹿的解釋,眼中怒氣漸漸消散,冷硬的臉龐也變得柔和,「沒有傷及無辜便好。」
以墨出手雖然狠辣,可做事極有原則,斷然不會禍害無辜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