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瞎說什麼呢!我不過是摘了幾個櫻桃番茄吃。」
黎是困窘得在桌下踢了一腳身旁的陸戰僑,不輕的嗓音卻清楚地傳到在座的所有人耳中。她再次覺得被陰了,明明是這廝提出要留宿,並逼她簽協議要她定期入住老宅盡孝道,怎麼這會兒又變成是她要賴在這兒了?
這話說給誰听誰都不信,像她這被壓迫著長大的哪會甘願給自己找管束?
只不過,他們的反應與他沒有關系。
她真的想不明白,為什麼陸戰僑這個父親自見她的第一眼就對她懷有敵意,那時的她不過是個孩子。
既然都已經做了這樣的打算,何不當著楚家的面說出來?
「你怎麼會在這兒?是誰讓你來的!你知不知道這是陸家?和程非凡早就沒有任何關系!你憑什麼出現在這里!還是你存心來向我炫耀看我笑話?就憑你也配!」陸擎貞的臉色很難看,言語犀利,目光里透著憎恨與厭惡,見黎是當即臉色一變她更是得寸進尺,上前伸出手就準備給出一個耳光。
「怎麼回事?你發什麼瘋!」陸戰僑眼疾手快地將黎是拽到身後,輕而易舉地擋住了陸擎貞的攻擊。
「擎貞,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黎是猛地拽緊那只溫熱的手掌,他的語氣雖然平靜淡漠,她卻能理解他內心的孤寂和苦楚。這是他五歲開始就存在的一個弱點,不能坦然地面對父母。
黎是掃了一眼說得正歡的陸戰僑,憤然地往嘴里塞著剝好的蝦仁。她多少是听出他的意思了,讓陸老爺子和陸女乃女乃以為要留下陪他們是她的意思,其實這又何必呢?
「爺爺,孩子的事是擎宇無中生有,這恐怕得婚後再計劃了。黎家雖是普通小人家,但家教極嚴,黎家二老這會兒還不知道我倆的事,若是您覺得時間差不多了我就帶黎是回去一趟,挨頓揍是免不了的,好話還得您說,要不我那未來丈母娘會把您孫媳婦往死里打的。這事您做主吧,我先帶小是上去。」
「我陪你去。」
陸戰僑笑著推開了肩膀上的手拽住了起身的黎是。
「真是大言不慚,我這才出差幾天沒陪你一起睡就帶著這麼個黑眼圈了,要是放你一個人住,還不得天天失眠?」陸戰僑不以為意地往黎是口里塞了只蝦仁,正好堵住她要爆出口的怒意,隨即用濕巾擦干淨手便對老爺子說道︰「我帶小是上去看看房間,等爺爺吃好我去書房找您,有件事我要跟您匯報一下。」
「別啊,這就上樓了?擎貞都沒到,這家里人總要認全的吧!老爺子,您就讓僑子把話撩這兒得了,誰不知道他要匯報的是終身大事?這倆人都已經同居幾月了,沒準曾孫都給您擱肚子里帶來了呢!」陸擎宇調侃地勾上陸戰僑的肩膀,阻止他要起身的動作。
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們之間也存在了謊言和欺騙?
所以,她其實早就意識到這個男人對她的重要性,只是不願去面對而已。
盡管陸擎貞戳了他的痛處,他卻不能讓她孤立無援。
陸戰僑吐出一圈煙霧,低沉陰冷的嗓音從喉嚨飄出,語氣里竟像是不帶一絲感情的冰冷。他微閉的眸子不敢望向室內的另一個方向,只能屏住呼吸看著指間所夾的煙一圈圈地燃燒。
黎是靠在乳白色的牆壁,望著半仰在床上不停抽煙的男人,橙黃的柔和燈光籠罩著他,讓他的身影周圍帶了一層閃亮的光暈,她感到眼神一點點地放空,視線一點點地模糊,仿若被這封/鎖的沉寂奪去了呼吸。
最關鍵的是,黎是那丫頭盡管今天穿了翻領T恤,可脖子里的吻痕太招搖了點,壓根沒遮住!僑子這臭小子一定是故意的。
這段語氣岑冷的話終于將大家的注意力從陸戰僑和黎是的婚姻成功轉移,餐廳頓時陷入一陣緊繃的寂靜。
陸戰僑終于忍不住出了聲,灼灼的目光落在身旁的黎是臉上,似有萬千疑惑要問,卻終是將視線移開,對陸擎貞一字一句地說道︰「擎貞,我不管你跟程非凡的恩怨,不過我必須告訴你,這是你三嫂,她來這個城市的幾個月在跟我同居,我不希望下次再听到這樣的誤會。大家慢用,我們先上樓了。」
陸女乃女乃見著勢頭不對,陸老爺子也沉下了臉色,急忙站了起來對黎是使眼色,「你們先上去吧,一會兒下來吃水果。」
*****
自被陸戰僑拖拽著上了樓,兩人便沉浸在這樣氣氛僵硬的沉默之中。對陸擎貞的誤會,黎是本打算主動解釋,可陸戰僑卻只給了她一個冷漠的背影,那種缺乏信任的感覺堪堪讓她閉上了微啟的唇瓣。
在進老宅時,他就帶黎是去了小果園,兒時沒少听她的慫恿,多次偷過果農的勞動成果,這會兒見到品種豐富的果園,她自然是摘得樂在其中了。
正準備坐下的她,在見到黎是的第一時間,身體動作立即僵住,目光詫然地盯著黎是,接著便是霍地轉身,疾步走了過去。
「商場上的事,你或許還可以給我一句忠告,關于婚姻,別對我說教,拿婚姻當兒戲的人是你,不是我。你的那條失敗之路我不會踏上,這麼多年以來,我想要的從未改變,也不會因任何人而改變。」zVXC。
還好,他的反對在她的意料之中,也還好,她不在乎阿僑以外的人。
人家希望的恐怕是孫子听話孝順,她一個外人有這心算什麼?
他側頭迅速掃過桌上的所有人,除去陸擎宇和楚雲江,其余人皆是錯愕震驚反應。當然,這其中陸老爺子和陸女乃女乃是因陸擎宇的笑話以為黎是懷孕而錯愕,有些卻是因他跟黎是的關系而震驚,只有楚芸芊顯得與眾不同,她的神情是清晰明朗的打擊和受傷。
老爺子是這麼古板的人,這會兒恐怕是要畫蛇添足了。
黎是尷尬地朝陸戰僑使了個顏色,又是一腳踢了過去,躊躇著開口說道︰「那什麼,我住過來太打擾了,讓阿僑回來住好了,我一個人住鉑宮,呵呵,真的不擠。」
「職員?哥你別逗我了,我什麼都知道!」
黎是見狀,下意識地往陸戰僑身後一縮,暗叫不好。
「你還摘了兩個無籽小西瓜、幾串葡萄、甘蔗、甜橙、隻果、梨等等,女乃女乃果園里的水果都快被你摘全了,哦還有,你還吃了不少櫻桃,所以這會兒的確是不餓。」陸戰僑笑嘻嘻地舉報著黎是剛才的偷盜行為,看到他家那對爺爺女乃女乃似乎笑得更開心了。
她的這一抓,剛好拉住了黎是拿筷子的右手,就這麼夾著一只蝦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五歲相識至今,黎是鮮少見到陸戰僑的背影,無數次分離都是他站在原地看她轉身,只要她願意回頭,他就會在她身後對她暖暖地微笑。
懷念那份鬧騰?
她可記得清楚,自第一次上門開始老爺子都沒給過一次好臉色。要不是為了每天可以跟阿僑粘一起,她才不想對著老爺子的黑臉。
「大家都到了吧,我上課上到現在都快餓扁了,女乃女乃有沒有給我留菜啊?」嗓廝出清。
黎是還來不及對陸戰僑說些什麼,大廳外就飄進來一句話讓她有些驚慌失措。雖說當時是睡得迷迷糊糊,但這個跟程非凡吵架的尖銳嗓音她可是記得清楚。
「你是擎貞吧,小堂妹你——」黎是笑著上前正準備用熱情拉攏這個堂妹,卻被陸擎貞立即截斷。
打從黎是出現後,他那個二叔的臉色可一直沒好過,那個半吊子二嬸更是臉臭得要死,可老爺子和老佛爺的態度不錯,陸戰僑的婚事大概可以肯定下來了。
除了三年多前的那次,他第一次留給她一個背影摟著楚芸芊離開。那時的她才深刻地體會到望著背影時的孤寂和酸楚,像是意識到自己已經肆無忌憚地揮霍光所有來自他的體貼和寵愛,害怕被拋下,被代替,被遺忘。
陸戰僑的嘴角忽然勾起一抹冷笑,凌厲的眸子望向對面那個名義上的父親。
黎是的臉噌地一下紅了,大眼惡狠狠地瞪了陸擎宇一番,硬著頭皮說道︰「我去一下洗手間!」這字里行間的咬牙切齒足以說明了她此時想將某個多嘴的人撕爛的心情!
陸擎貞……真的是這丫頭趕到了。
黎是望著對面的中年男人,心頭逐漸發冷。
「阿僑……」
所以,她不能坐以待斃,只能主動出擊。
他以為憑著自己有過一段失敗的經驗就足以對兒子說教了?在他無情地提出離婚並輕易答應不要兒子之後,他就失去了這個資格。
身穿一款紅艷淑女裙的陸擎貞出現在大家的視線之中,她隨手將拎包甩給了佣人便走向陸擎宇身邊的空位,嘴角掛著笑意跟戰一旁的陸戰僑打著招呼,「三哥這是要上哪?不是說今晚有你的喜事嗎?身邊這位——」
他們家那個小區的鄰居都說她是老少通吃,跟老的小的都能打成一片,偏偏陸家這個老頭是塊捂不熱的冰,怎麼纏都沒什麼用。
一扇復古的雕花木門,自關上那刻便像隔阻了全世界的喧鬧,靜得幾近窒息。
只可惜,他偏偏用了令兒子最反感的一句話。
「胡鬧!婚姻不是兒戲,這些年你玩得歡騰不認真也就算了,可結婚是一輩子的事,不是找個兒時的伙伴湊合著過,你們倆不合適!」陸家老二顯然是怒了,瞪著怒目對陸戰僑發表了他不贊同的看法。
盡管是為了擋掉與楚芸芊的婚約,可有必要這麼詆毀她嗎?
「擎貞,你鬧什麼?小是只是非凡的雜志社職員,過來坐下吃飯!」陸擎宇也迅速上前拉住了掙扎的妹妹,不明白大家閨秀般的她會當眾做出這種行為。
「僑子,你爸只是關心你!」
「咦……怎麼都站著?你們這都吃好了?」
這丫不是要揭露她借住程非凡家的事吧?這會兒陸戰僑正在氣頭上,要是知道她的隱瞞和欺騙,指不定會折騰死她!
在飯桌上留的時候夠久了,黎是能安分多久他自然是清楚的。何況,見她一副心神不寧的樣子,他真該問問清楚,到底有什麼原因讓她顧慮。
陸擎貞憤憤地甩開陸擎宇的手,咄咄逼人的目光直視著黎是,嘴角浮起一絲陰冷的笑容,不緊不慢地說道︰「憑你們對程非凡的了解,會相信他帶一個職員耐心地逛商場買衣服,甚至買女性內衣褲嗎?你們相信程非凡會和一個職員像恩愛夫妻一樣在超市挑選食材嗎?你們相信他能跟一個普通職員飲酒作樂同居同住嗎?」
「如果你想現在走,就別再回頭。」
「是丫頭喜歡果園子?那敢情好,你們倆搬回來住不就得了。那個鉑宮跟個鳥窩似的,還是人家的房子,家里住著多舒服多寬敞啊。你陸爺爺那個營養師做的飯菜你不也挺喜歡嗎?早些年被你這丫頭吵慣了,還挺懷念那份鬧騰的,你別看今天到了這麼一大家子,平日里就我們兩個老的在家,你不也喜歡纏著你陸爺爺問昆曲嗎?」陸女乃女乃一臉興奮地拉著黎是的手,目光里滿是期待。
黎是挺直了背脊,心底忽然間有種強烈的,要逃開這一室錯亂她心扉的靜寂。將視線從陸戰僑的身上移開,她抬腳朝雕花木門邁動,胸腔再也容不下一點一滴的沉悶。
「是廚房大師傅說要弄水果拼盤,我這不是幫他準備材料嘛!」
陸戰僑一本正經地說著,目光只落在當家人老爺子身上,對面的父親早已被他忽略過去。對他來說,沒必要尊重一個拿婚姻當兒戲的長輩,更沒必要讓這樣的人過問他的人生大事。
明明深怕她會掉頭就走,卻還是輸給了這些年累積的無力感,要想再繼續堅持下去,他需要她給他一點信心。
「你說什麼?」
黎是不可置信地轉頭問道,握上門板的手霎時一僵,懷疑是听覺出了錯,可視線中那張毫無溫度的側臉又是那麼的真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