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是突然間,楚佩也不知打哪生出的氣力,她再次努力催生起來。舒殢獍
鐘無雙一看希望在望,忙又湊上前去盯著她的。
她知道,楚佩的氣力已然不多,眼看著那嬰兒的頭部全露出來之後,她便探出兩手小心托住嬰孩,慢慢地將嬰兒往外拉。
如此楚佩果然輕松了許多,她再用力催了兩三次後,那嬰兒「哇哇」哭著,便離了母體。
鐘無雙怔怔地望著捧在手心的小生命,喜極而泣道︰「皇後,是大子!是大子呀皇後!縭」
楚佩蒼白的面上,漾起一燦爛的微笑。
嬰兒的哭聲甚是響亮,一時間,原本血雨腥風的戰場上空,如同飄過一道天簌一般,讓馬車中的婦人,俱是驚了!喜了!
一時間,似乎世上所有卑劣血腥之事,都遠離了眾人鈸。
在這戰火紛飛的戰場之上,馬車內,獨享著一方天地。獨享著這新生之人的喜悅!
三個侍婢竟然全無接生的經驗,居然不知要割斷胞衣。
倒是鐘無雙,因為在現代那會時便被科普了這一類的知識,是以,倒還知道一些常識。
因此她命令一個侍婢揮劍斬斷了臍帶,又月兌下自身的衣袍,好生將嬰兒包好。
就在鐘無雙堪堪準備將嬰兒遞給楚佩時,意想不到的事發生了。
司馬宣竟然突然而至,他一把掠過鐘無雙,飛身而出。
鐘無雙下意識地抱緊了手上的嬰兒。
「孩兒!我的孩兒——」
身後,楚佩嘶聲裂肺的聲音傳來,卻又突然而止。
鐘無雙愴然回頭,卻見癱倒在侍婢懷中的楚佩雙手向天,目光齊愣愣地瞪視著她。
她的胸前煙紅一片,一只纏著白羚的長箭,已然貫穿了她的胸部,猶在輕輕顫動。
「皇後!」
鐘無雙一時狂亂了,不由愴然喝道。
而已將她掠回陣營的司馬宣,直到這時,他才發現鐘無雙的懷里居然抱著個剛出生的嬰兒。
一時間,便是泰山崩于前而不亂的司馬宣,也不由得怔住了。
他沒有想到,他在救回自己妻子的同時,居然還奪回了南宮柳的大子。
然而就在這時,就在這轟隆隆的戰車呼嘯聲中,就在這漫天彌漫的煙塵中,就在那一輛輛戰車,一只只森森長矛中,南宮柳挺拔的身影急馳而來。
一襲白袍的他,竟然連鐵甲都不曾穿,平素極是優雅淡然的他,此時,那華美高貴的臉上,帶著明顯的焦慮。
司馬宣的戰車上,鐘無雙怔怔地抱著嬰兒,一動不動地,木然地盯著他馳向楚佩的馬車,臉上淚流洶涌。
她遠遠地看到那侍婢抱著楚佩,放聲大哭。
她也看到南宮柳原本急切的動作,在目睹了癱在侍婢懷中的楚佩時,明顯地怔住了。
她見到南宮柳在馬車上搖晃了數下,這才翻身下馬,上前輕輕地,將楚佩摟于懷中,將唇,輕緩地貼上她的臉頰……
片刻後,他收回右手,艱難而緩慢地將楚佩按上自己的胸口。然後,他與許多悲傷的丈夫一樣,低下了頭。
鐘無雙看著這一幕,目光一瞬不瞬,然而,臉上的淚,卻恣意而流,更見洶涌。
南宮柳的將士憤怒了。
「為皇後報仇」跟「奪回大子」的聲浪此起彼伏地在將士中傳來,且一浪高過一浪。
幾乎突然地,司馬宣的戰車,立時便成了南國兵士攻擊的主要目標。
自楚佩倒下,腦子就變得一片空白的鐘無雙,直到那「為皇後報仇」跟「奪回大子」的聲浪,如炸雷一般,在她耳邊反復響起時,她才嗖然回過神來。
只是,這種情形下,即便她有心想要還他大子,也是無法辦到之事了。
被司馬宣緊緊護在懷里的鐘無雙,一邊用手護著懷中的嬰兒,腦中一邊急促地思考著對策。
她突然想到,現在唯一可以避免司馬宣與南宮柳兩敗俱傷的境地,便是讓司馬宣這一方速速退入宗王的城牆內去。
這樣以來,好不容易突圍而出的南宮柳,出于大局的考慮,必然不會為了大子,而冒著全軍覆沒的危險而折返與聯軍作戰。
心里想明白了,鐘無雙忙護著嬰兒向司馬宣靠了靠,輕聲囑道︰「皇上,入城吧!皇上此次率軍為勤王而來,當以天子為重。」
戰車上的司馬宣掃劍一掃,逼退數位撲上前來的南國兵士,雙眸一閃,即刻便明白了鐘無雙的用意。
她想要他放過南宮柳!
望了望懷中尚在啼哭的嬰兒,鐘無雙看向司馬宣的目光帶上了幾分乞求的意味,她低低的聲音再次傳來,「入城吧皇上。」
司馬宣深不可測的雙眸中,光芒一閃,隨即他細細地盯了一眼不遠處,儼然如石像般木然的南宮柳,驟然振臂一呼︰「殺入城去,勤王要緊!」
此時,十七與眾將士已一擁而上,將司馬宣的戰車團團護在中間。
隨著司馬宣一聲令下,北國的兵士已率先朝著南宮柳的陣營沖去。
這沖殺之勢看似凶狠,可對于南宮柳來說,卻是極為有利的。只是,眾諸侯被司馬宣那聲勤王要緊所惑,一時間,無人會覺得他此令有何不妥。
司馬宣的人馬一路廝殺著奔城牆內而去,其余各路人馬紛紛爭相效之。
南宮柳的人馬雖然呼叫著要為皇後報仇,要奪回大子,但是,比起南國目前的處境來,自然沒有比速速回國,搶在公子坤夷之前先回到南國去主持大局更為緊要。
因而,南國的兵士自然而然地便對勤王的大軍存了規避之意。是以,兩軍沖擊過後,南宮柳的軍士傷亡並不太大。
顛簸的馬車上,南王大子奇跡般地止住了哭聲。
望著那張與南宮柳極為神似的小臉,想想他那不及見面的母親,鐘無雙一時間不由悲從中來。
淚眼蒙朧中,她自司馬宣的懷中扭頭回望,馬車上,南宮柳仍然維持著原有的姿勢,緊緊地擁著懷中的婦人,一動不動,恍若石像……
不多時,大軍入城。
尚望著嬰兒不時淌淚的鐘無雙,只听耳畔傳來一聲意味不明的長嘆。
隨即,她的肩頭被司馬宣扳起。看了看鐘無雙,又看了看她懷中的嬰孩,司馬宣聲音放緩,柔聲問道︰「可是男兒?」
鐘無雙的眼前淚水迷蒙,卻哽咽著說不出話來,只得用力的點頭。
頓了頓,司馬宣沙啞卻卻又頗有些為難的聲音再次傳來︰「現下可如何是好?」
鐘無雙自然知道他指的是南宮柳的大子。
一時間,一想到這孩子如此可憐,現在南國與眾諸侯間的關系又如此緊張,再加上鐘無雙對于自己的決定雖不後悔,但對司馬宣,還是心負內疚。
這種種為難,直逼得她不知如何是好,只是一徑地低著頭,哽咽不止。
稍傾,司馬宣長長地吁了一口氣,拍拍她的肩頭,溫柔地開解道︰「勿哭了,我先去見過宗王,你且帶他回屋小憩罷。」
說著,司馬宣拖著她向驛館走去。
鐘無雙抽抽鼻子,乖乖地跟在他的身側,卻不敢看他,只是很小聲地提醒道︰「尚需為嬰兒覓得乳母。」
司馬宣一怔,隨即為難地抬手撫了撫額角,少頃點頭,好脾氣地應道︰「好。」
他回頭看看鐘無雙,面色轉為緩和,拉著她繼續往前面走去。
宗國都城內歷經此變,如今已是一團混亂,別說找個乳母,便是之前的侍婢也俱不知去向了。
幸好司馬宣這人不僅做事雷厲風行,行事更是手眼通天。只要他應允了,鐘無雙心里總算是放心了不少。
司馬留下數十個兵士護送鐘無雙送回到驛館,他自己又匆匆率領各路大軍往宗王宮而去。
抱著嬰兒回到空蕩蕩的驛館時,許是饑餓的緣故,那嬰兒便哇哇大哭起來。
鐘無雙抱著他在屋內來回走動,不由束手無策。
好不容易,她終于等到司馬宣令兵士帶了乳母回來。
原本焦頭爛額的鐘無雙見了乳母,如獲大赦,忙不迭地將嬰兒遞給她,乳母恭敬地接過嬰兒,甚是熟練地給他喂起乳來。
嬰兒果然停住哭聲,貪婪進食。
鐘無雙終是松了口氣。
直到這時,她才發現自己身上沾滿了楚佩產子之時的血污。
所幸,鐘無雙之前留在這驛館內的衣袍尚在,想起驛館後庭似有一處小井,猶豫一下,已無人可以使喚的鐘無雙只好叮囑乳母好生照看,自己便往後庭而去。
她腳步急急地來到後庭時,果然看到了井。
鐘無雙走過去,從井沿往下看,只見里面雖然黑洞洞的,但隱約可見一抹水光泛在深黝處。
旁邊放著一只打水的陶罐,鐘無雙想了想,便俯扒在井沿邊上,拎著繩子準備把它投入井中。
突然她的手臂被人大力向後握住,鐘無雙愕然回頭,司馬宣的臉出現在眼前。
天光下,他注視著鐘無雙,眉宇間雖然仍有些奔勞的疲色,卻依舊不掩奕奕神采。
鐘無雙望著他,突然想起自己現下的狼狽,不由羞燥著喝道︰「你,你先轉過頭去,不許看!」
司馬宣挑了挑眉,看著手忙腳亂地整理裙裾的鐘無雙,隨即了然,不由勾唇一笑。
垂眸看看鐘無雙手中的水罐,司馬宣問︰「打水做甚?」
「洗漱。」
鐘無雙為難地撫了撫臉,小聲地回道。
司馬宣不再作聲,徑自從她手中取過水罐,走到井前,提著繩子將它緩緩放了下去。
「夫主不是進宮面見天子麼,怎麼回來了?」
鐘無雙問。
「天子?」
司馬宣嗤地一聲冷笑,「堂堂天子,居然喬裝而逃了。」
邊說他邊俯身,只听「咚」的一聲,稍傾,滿滿的一罐清水被拉起。
鐘無雙不由訝然!
司馬宣已經捧著水罐看向她。
鐘無雙醒了醒神,忙走上前去,彎腰伸出手。
司馬宣配合地將罐中的水緩緩倒出,鐘無雙洗淨手臉,又掬著喝了幾口。
井水暖暖的,將水輕輕潑在臉上,皮膚立時一陣舒坦。
鐘無雙仔細清洗了一會,這才直起身掏出巾帕。正要擦臉,卻瞥見司馬宣正在一旁靜靜地看著她,鐘無雙心中又是一窘,忙背過身去。
後面傳來司馬宣的輕笑︰「你我已是夫妻,為何不許我看?」
鐘無雙沒有答話,動作利落地整理完畢,收起巾帕,這才大大方方地重新面向他,笑笑︰「現下許你看了。」
司馬宣凝視著她,笑而不語。
直到這時,鐘無雙方看到他的臉上還有些戰場上的煙塵燻黑,她原本才平靜下來的心情,又是一痛,心底最為柔軟的那一塊,似被什麼東西觸動了一下,一股柔情,立時又溢滿心懷。
鐘無雙扯了扯嘴角,強撐著展顏一笑,走到井前拿起空空的水罐,照著他剛才的樣子,將罐放入井中。
罐底打在水面上的響聲悶悶回蕩,鐘無雙正低頭看去,身後卻突然伸來一雙手臂,穩穩環在她的腰上。
司馬宣穩穩地從她手中搶過繩索,很快又打了一罐水上來。
鐘無雙隨司馬宣直起身來,卻站著沒有動。
眼前,罐中的水滿當當的漾出罐口,地上洇濕一片。
「司馬宣,我……」
鐘無雙一句話尚未說完,一股酸澀便涌上鼻間,一時哽咽難言。
司馬宣的動作停住了。
鐘無雙深吸口氣,還沒開口,眼淚卻仍不爭氣地奪眶而出。
身後的手臂環上來,司馬宣溫暖的掌心將她的手牢牢裹住。
鐘無雙抬起頭來對著他,迷蒙的水霧中,司馬宣的臉近在咫尺,雙眸深邃而明亮。
「無雙前往邑中之前,南皇後曾經前來見我。」鐘無雙低聲說道︰「她讓我體諒她不想月復中大子失去君父的心情,讓我體諒,她愛惜夫君的苦心……」
抽了抽鼻子,鐘無雙接著說︰「那時我雖然拒絕了婦人,然,我對她,卻有了惺惺相惜之心。此次我被南宮柳所拘,與婦人也算是再見有緣。只可惜,我與婦人雖然有相惜相憐之心,然,終無相識相交之命。」
說到這里,鐘無雙的腦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現出與楚佩相識的點點滴滴,往事在心中涓涓淌過,憶及她對南宮柳的那份深情,鐘無雙不由哽咽得更厲害了。
司馬宣溫柔地將她擁入懷中,輕輕拭去她腮邊之淚,小聲誘哄道︰「休要再哭,你的心思,我懂。」鐘無雙愕然抬頭,不意卻見到司馬宣神色肅然地,猶似陷入深思。
「無雙。」
未幾,司馬宣抬手將她頰邊的幾絲散發撫去,認真地說︰「天下間英雄,俱有惺惺相惜之意。便是我與南宮柳,一樣生長于王室,又俱是心懷天下,如若不是相逢時世不對,我們必然會各有成就。然,命運便是如此,便是我與他再是英雄相惜,征戰之時亦會毫不留情。你是我的婦人,你與他的婦人有如此感受我亦能懂。休要擔心我,我既心悅與你,必當信你。」
鐘無雙呆了!
傻了!
隨即心中立時激起了千層巨浪。
司馬宣,他竟然真的懂她!
他知道她對南宮柳雖然還有情誼,然而,那已與愛情無關。他知道她對楚佩的感情,是以,他願意成全!
就在鐘無雙感動得無以復加之時,司馬宣抬手將她臉上的淚痕拭去。
他的掌間粗礪而溫暖,摩挲過鐘無雙的頰邊,立時將她皮膚的冰涼融去。
鐘無雙深深地吸了口氣,努力將原本心中那一點點的不確定驅離心中,終是展顏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