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策給方沏了茶,隨侍在一側道︰「娘娘請稍等,皇上有點急事去一趟御書房,很快會回的。舒駑襻」
方點點頭,她茫然端起茶盞抿一口,滾燙的茶水直接從舌尖滾至喉嚨,杯盞從手中翻落,她下意識地站了起來。玉策吃了一驚,忙關切地問道︰「娘娘您沒事吧?」
「沒事。」她的喉頭火辣辣的,玉策忙叫人進來收拾,一面道,「您有心事?」
「沒有。」她低下頭,不敢再去想燕修的事。
玉策又重新給她倒上茶,低聲道︰「娘娘若是還在為婉妃娘娘小產一事擔心,那就不必了,皇上說了會信您,他就一定信您。嬈」
方勉強一笑,她的眸光轉至別處,漸漸又黯然。燕淇會信她,當真那樣純粹和簡單嗎?她總覺得燕淇不是那樣的人。
「皇上。」玉策見那抹明黃色的身影入內,忙起身迎出去。方也起了身,他已入內,輕薄披風上沾著絲絲寒氣,玉策替他月兌下,他徑直在桌邊坐下淡聲問︰「朕听說今兒太後為難你了?」
方忙道︰「沒有,太後怎會為難臣妾?琨」
他微微一哼,道︰「日後她不會再針對你了。」
方不免吃驚,本想問一句為何,卻見他的臉色不大好,便上前小聲問︰「皇上不開心嗎?」
他「唔」一聲,抬手揉揉眉心道︰「今年南方干旱,收成不佳,到處都有饑荒。」
方握著茶壺的手微微一滯,後宮不得干政,他卻在她面前說得這樣隨意,倒叫她有些不知所措了。他的眸光一抬,輕盈落在她的臉上,蹙眉道︰「朕想听你的想法。」
她低下頭,給他面前的茶盞倒滿,這才道︰「若是臣妾說錯了,但請皇上一笑置之。」將茶壺輕放在一側,她繼續,「皇上可下令開倉放糧,把糧食租給百姓,等他們有了收成再還給國家,這樣既可解燃眉之急,也能保證國庫今後所需。」
他贊許看她一眼,低頭輕呷一口茶,笑道︰「朕就說這後宮里就你最聰明,嗯,和朕想到了一處。這個法子朕半月前便已讓人實行,可現在問題在于,糧倉有一部分糧食不能動,那是軍糧,而給百姓的糧食已不夠,仍不能完全解決饑荒。」
方的心頭微怔,月兌口問︰「邊疆真的會打仗嗎?」
她的話音才落,便瞧見燕淇的臉色已沉下去,她知道她僭越了。索性的是,他並沒有追究,只道︰「朕方才與大臣們商量,他們建議讓屬國的王爺們主持募捐,呵,朕的皇叔們若能這樣大方,朕當真能安枕無憂了。」
王爺們即便有糧也不會上交,這是連方都知道的事。
燕淇的手指輕輕扣在桌沿,他深邃的目光朝方看來,啟唇道︰「朕倒是想到一個人,他手中必然有糧,即便沒有,憑他的財富,高價購買亦是可行。」
「您說臣妾的爹嗎?」她望著他道。
他的眉毛微微一揚,笑道︰「朕就喜歡跟你說話,永遠不必多費唇舌。方同坐擁富可敵國的財富,朕還破格晉升了他的女兒為妃,他難道不應該表示表示嗎?」
他俊逸笑容里帶著三分狡黠,原來如此,他便是用這樣理由要太後日後別為難她嗎?他還真是不做虧本生意!
方笑了笑,指月復摩挲著娘留下的羊脂白玉手鏈,低語道︰「皇上想要臣妾的爹出力,您可得進嫵婉儀的位份才行,怕是臣妾不得力。」
他不以為然地笑︰「朕就要你辦妥這件事。你起程回一趟洛陽,辦好了,回來,朕會好好賞你。」他起了身,負手入了內室。
方遲疑片刻,只能跟著進去。珠簾輕俏踫撞的聲音散落在身後,他已身後推開半掩的木窗,幾片落葉隨著秋風吹入內,落在窗台上,他捏在指尖,聞得身後的女子道︰「皇上為何一定要臣妾去做?」
他的指尖一松,葉子隨風飄去,他低低道︰「朕的身邊也需要一個能幫朕的人。」
「為何是臣妾?」
「朕喜歡你這樣的。」他回眸淺笑,傾國誘人。
他說喜歡她這樣的,而不是喜歡她,如此的坦白而直接,竟叫方緊繃的心弦悄悄松了幾分。
「朕會讓袁大人隨行。」他的聲音輕淡,卻叫方驀然一怔︰「皇上怎會要袁大人隨行?」
「嗯,他自請的。」
簡短一句話,把方堵得再吐不出一個字。良久良久,她才又道︰「您知道臣妾與袁大人的過往,您不怕……」
「朕怕什麼?」他轉過身來,目光凝住面前女子,「怕你對袁大人動情,還是袁大人會對你不軌?兒,你會嗎?」
她下意識地搖頭,她當然不會!
燕淇點頭道︰「那就好,袁大人隨行,朕很放心。」
方的秀眉緊蹙,她怎麼覺得袁逸禮隨行這一路會很糾結呢?若讓燕淇知道袁逸禮之前還想要了她,他還會這樣放心讓他們一起去洛陽嗎?
這時,外頭傳來錢成海的聲音︰「皇上,覺悟大師來了。」
「傳。」燕淇臉上的笑容微斂,一撫衣袖在身後的敞椅落座。
方沒想到燕修會來,忙道︰「臣妾先告退。」
他卻捉住她的手,低聲道︰「不急著走,朕一會還有話同你說。」
燕修入內時,她正被皇上牽著手,她有些尷尬,只好點頭在燕淇身側站了。燕修的眸光素淡,才欲行禮,卻被燕淇攔住道︰「大師今日既不是以臣子的身份來的,這些俗禮就免了。超渡之事結束了嗎?」
燕修依言起了身,寬大的僧袍讓他看起來越發消瘦。他點了頭道︰「回皇上,已結束了。」
燕淇點頭道︰「有勞了,朕叫你來是有一事要與你商量。」
「皇上請講。」
「一月之前,昌國出現疫情,昌王上表一度得以控制,就在半月前再次蔓延。朕記得開平三十九年北方有疫情時便是華年成的藥方使疫情得控,所以朕想讓華年成去昌國走一趟,你意下如何?」
「既是皇上的意思,華年成必當會去。」燕淇笑了笑道︰「朕知你離不開華年成,你可與他一同去,朕會讓昌王安排你的住處,你與昌王想來也有足夠的時間敘舊。」
他仍是低著頭道︰「謝皇上恩典。」
他告了退出去,自始至終都未曾抬眸瞧過方一眼,她的目光悄然望向那晃動不止的珠簾,眼前的身影早已不在,輕浮的藥香也被滿室濃郁的龍涎香做掩蓋。她深吸了口氣,道︰「皇上還想和臣妾說什麼?」
他似才想起來︰「哦,你身邊那個叫蘇昀的宮女……」
方還有些晃神,忽而听得燕淇這樣說了一句,她忙月兌口道︰「她怎麼了?」
燕淇的臉色有些奇怪,似笑非笑︰「朕听說她在後宮傳播了一個笑話,把整個皇宮的太監們都氣得不輕。」
是嗎?方見他笑得越發詭異,不免蹙眉問︰「什麼笑話?」
燕淇圈起了手咳嗽兩聲,才道︰「她說從前有個太監。」
方正洗耳恭听,他倒是不說話了,她心里急,便又問︰「下面呢?」
「下面沒了。」他強忍住笑才憋住這四個字。
方愣了片刻,突然恍然大悟,掩面便笑出聲來。蘇昀那個丫頭真是口沒遮攔!莫不是那晚她在柴房門口與那兩個宮女說的就是這個笑話嗎?怪不得她們笑得那樣不可收拾!
她拼命將笑意壓下去,才道︰「皇上恕罪,臣妾回去一定好好教訓她。」
他的眉眼彎彎,笑著道︰「朕倒是覺得她很……有趣。她還是這一屆的秀女?」
方心中一驚,再是笑不出來︰「皇上後悔了嗎?」
燕淇呵呵笑起來,暢懷道︰「朕只是覺得日後去靜淑宮還能叫她給朕講幾個笑話听听。」
方松了口氣,蘇昀的性子,若皇上真的看上了她,她估計會抗旨。眼下總算免了她一條死罪了。
燕淇不再多留她,要她回去好好準備,便準她離開。獨自從紫宸殿出去,方這才又想起蘇昀去了延寧宮的事,她心里有些緊張,先前她真是亂了,現下才後悔不該讓她一個人去延寧宮,萬一出了什麼事怎麼辦?
方的臉色低沉,匆匆往靜淑宮而去,希望蘇昀已經回去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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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淑宮的宮人見她回去忙迎上來,她只問︰「蘇昀回來了嗎?」
「回娘娘,昀姑娘一早就回來了。」
方松了口氣,徑直回房,才推開門,坐在桌邊的蘇昀就跳了起來,沖過來道︰「,不好了,那個采苓失足掉進荷花池淹死了!」
「什麼?」方的神色一變,壓低了聲音道,「怎麼會這樣?」
蘇昀聳聳肩︰「很顯然,有人知道你懷疑了,想殺人滅口。越是這個時候我們越是要沉住氣,反正現在皇上說信你,暫時也不會有人把你怎麼樣,這件事我們可以慢慢查,暗暗地查,我就不信了,還揪不出她來!」蘇昀發狠地說。
方卻蹙眉道︰「暫時還真是沒辦法查了,皇上要讓我回一趟洛陽。」
「啊?」蘇昀的眼珠子快掉出來了,「去洛陽干什麼?」
「要我去勸我爹捐糧。」
蘇昀月兌口便道︰「皇上怎麼不叫嫵婉儀去,她一去,你二娘還不求著你爹捐贈啊?」
方嘆了口氣,支頷道︰「這還不是最慘的,最慘的是袁大人會隨行。」
「什麼?」蘇昀大叫一聲,她忙捂住了嘴道,「皇上讓你和你的舊情人去洛陽,他就不怕你們給他戴綠帽子?」
她見方瞪她的顏色,嬉笑道︰「雖然我知道你們不可能,但是皇上也真放心!那我怎麼辦?」
方一笑︰「你當然和我去,除非你強烈要求想要留在宮里。」
蘇昀吐吐舌頭︰「我才不要,再說,我來了這里這麼久還沒出過宮呢,做夢都想著出去!娘娘您就大人大量,實現奴婢這個願望吧!」
「貧嘴!」她作勢打她一下,她也不生氣,還膩過去抱住方的手臂。她見她的心情似好很多,也不敢問九王爺的事,便轉口道,「小侯爺後來也沒來靜淑宮,看來真生氣了。」
方握住她的手,想著之前在延寧宮他沖進來的樣子不免一笑,道︰「隔幾天他也沒氣了。」
蘇昀點著頭︰「嗯,我看也是。不過那個芷若姑娘人倒是挺好,我喜歡她。」
方睨她道︰「皇上還說喜歡你呢。」
這把蘇昀可嚇得不輕,她立馬跳了起來,退開好幾步才道︰「不是吧?你別嚇我呀!他可千萬別喜歡我!我不要他喜歡!」
方順手低頭在指尖繞著青絲,道︰「皇上有那麼可怕嗎?」
「有!太可怕了好不好!」蘇昀抱著胸道,「他雖然是皇上,可他也不能扼殺我犯桃花的機會啊是不是?我喜歡的男人,他必須器宇軒昂,要帥,要有錢,要對我好,還必須……」
「不能三妻四妾嘛,我知道。」方無奈打斷她的話,她都說了好幾遍,她耳朵快起繭了。深吸一口氣,一生一世一雙人,這是蘇昀給她灌輸的思想,是她之前從不敢想的,可是在這里,蘇昀她真的能找到那樣的男人嗎?
她這輩子是不能了,皇上有三宮六院,她奢望不了,甚至還知道他心里愛的人也不是她。
燕修呢……
燕修只愛楚姜婉。
方勉強一笑,搖搖頭迫使自己不要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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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逸禮帶著人候在宮門口,燕淇親自將方送至外頭,他的笑容甚是溫和︰「等你辦好了這件事,朕可以許你一個願望。」
「什麼都可以嗎?」這讓她有些驚訝。
他笑一笑︰「只要朕能做到的。」
一側的蘇昀听了,不免張大了嘴巴,這可是一張實實在在的空白支票呀!到時候要他半個國庫,可賺大發了!
方回眸時瞧見蘇昀樂呵的樣子,知道她又在底下打著什麼小心思了,不免抿唇一笑。
「臣參見皇上,妃娘娘。」袁逸禮朝他們行禮,他的目光低垂,始終沒有看方一眼。燕淇又囑咐幾句,才目送他們離去。
方扶著流兒的手遠遠地站著,流兒蹙眉道︰「真是奇怪,皇位居然讓妃出宮了,也不知是要去什麼地方。」方抿著唇一言不發地望著。
流兒又道︰「不過對小主來說也是好事,現在婉妃娘娘不能侍寢,妃又出宮了,您的機會來了!」
宮女說得開心,方的臉色忽而一變,她轉身干嘔起來。流兒吃驚道︰「小主,您怎麼了?小主您……」流兒瞬間似想到什麼,忙欣喜道,「您該不會是……懷上了吧?奴婢馬上請個太醫來給您瞧瞧!」
方微微喘著氣,噓聲道︰「先別……」婉妃的胎若真不是方做的,那這件事可就復雜了,為求自保,她不得不謹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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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昀還是頭一次出宮,別提有多興奮了,一直挑著窗簾向外張望。方微微側身,目光看向外頭,袁逸禮正騎馬跟在馬車邊上。他今日換下了鴉青色的朝服,納白錦袍上身,衣擺處銀絲織就的暗紋在日光照耀下微微閃著光。他忽而回頭看過來,方與他四目相對,不免一震,他的眼底亦有驚訝,卻只一瞬,他隨即從容勒馬上前問︰「娘娘有事?」
方頗覺尷尬,倒是蘇昀笑著道︰「是有事,袁大人,可否停下馬車讓奴婢下去買點東西?」
袁逸禮蹙眉問︰「娘娘缺了什麼?」
蘇昀一本正經地道︰「嗯,娘娘缺了一些零食。」她身後的方抿唇笑了,分明就是她自己嘴饞了。
袁逸禮似有為難,方忍住笑道︰「就停片刻,阿昀去去就回。」
「是,奴婢遵命!」蘇昀性子急,不待馬車挺穩就徑直跳了下去,袁逸禮忙叫了兩個侍衛跟著。他從馬背上下來,忽听得方道了句「謝謝」,他的步子微怔,恍惚間以為自己听錯了。
蘇昀飛快地將半條街吃的都搜羅一遍,捧著大包小包回來。她往車內一擱,糖葫蘆、蜜餞、小糖人、小籠包、肉包、豆沙包……方蹙眉道︰「這麼多,你吃得完嗎?」
「不多呀!」蘇昀朝外頭看看,道,「我們一共有八個人,分一下馬上就吃完了!」她說著,又跳下去分給侍衛們吃,侍衛們起初不敢拿,被蘇昀軟硬兼施,他們才終于接了。蘇昀轉身將一串糖葫蘆遞給袁逸禮︰「袁大人,沒有包子了,您將就吧。」
袁逸禮一張臉糾結了,他可是大男人……
「不必了。」他淡淡地拒絕。
蘇昀本想勸,卻突然在對街看見了容止錦,她立馬沖他笑︰「侯爺!」
容止錦後面跟著容府一大堆的家丁,他未曾想會在街上遇見方她們,他本想矜持點不要過去,沒想到被蘇昀瞧見了,更可惡的是袁逸禮居然也在!
他憤憤地將折扇一握,大步朝馬車走去。
他身後的家丁們忙齊刷刷地跟上了。
方忍不住探出頭來,瞧見容止錦的模樣,她忍不住笑了。蘇昀的目光看著來人,話卻是對著袁逸禮說的︰「袁大人快拿著吧,客氣什麼呀?」
方也低聲道︰「袁大人就拿著吧。」
袁逸禮淡淡看她一眼,仍是抿著唇︰「不必了。」
「他不要,我要!」容止錦伸手就將蘇昀手中的糖葫蘆抓過去,袁逸禮的眉心一擰,才欲伸手,卻見容止錦張嘴就狠狠地咬了一顆在嘴里。他看也不看他,徑直轉向方︰「喲,這不是妃娘娘嗎?這麼聲勢浩大要去哪兒?」
「侯爺您……」
方拉住蘇昀,跟著笑道︰「哪兒比得上侯爺,侯爺的架勢才令人生畏。皇上在宮里可也沒你這麼多人。」
容止錦瞥一眼身後的家丁,他的眉梢一佻,咬牙道︰「別跟我貧,欠我的人情是時候還還了。」
他倒是會算賬!
方低聲道︰「侯爺要什麼?」
容止錦「啪」的打開折扇,擋住了一側的目光,道︰「本侯被變相監禁了,你不是正得寵嗎?跟皇上說說,讓我去雲州。」
方驚道︰「你要去干什麼?」
「你到底說不說?」他莫名地有些生氣了,也說不清為何。
方嘆了口氣︰「那得等我從洛陽回來,皇上準我回家省親。」
「省親!」容止錦一驚一乍地叫道,「我還不知你在洛陽還有親可省!」
袁逸禮鐵青著臉上前,一把將他推開道︰「侯爺,麻煩你不要耽誤娘娘的時間!拿著你的糖葫蘆可以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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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修都離開長安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