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淇冰冷的話語還回蕩在耳畔,又有什麼東西被狠狠地擲下來,翻落在方腳邊,她低頭凝視一眼,見是一本奏折,上面赫然是昌王的署名。
她就說呢,「妃」見西楚太子的事袁家兄弟應該都不會說,燕淇怎會這麼快就知道,原來是昌王那只唯恐天下不亂的老狐狸!如果沒有證據證明他勾結西楚,他倒是快活了!
方掩住心中怒意,深吸了口氣,低著頭道︰「回皇上,臣妾沒有私會西楚太子,臣妾只是利用他將九王爺救回來,皇上也就不必受西楚的要挾。」
「是嗎?」燕淇的話語陰沉,他起了身走下來,抬手狠狠地捏住女子精巧下頷,用力抬起來,逼迫她對視著自己含怒眸光,冷言道,「是我大梁沒人了,才要你一個女流之輩去?」
「臣妾……知錯了。」她忍住痛,終于又低下聲去嫦。
他狠戾的眸子緊緊鎖住她,話語弱十里春寒︰「兒,你不過仗著朕喜歡你,你當真以為你做什麼朕都會縱容你嗎?你可是朕的妃子!」
方心中一震,她蹙眉挽起了衣袖,將手臂上的守宮砂呈給他,「臣妾始終謹記是皇上的妃子,不敢……有半分僭越。」
她柔弱眸華落在他俊美無雙的容顏上,看著他眼底的憤怒漸漸散去,她實則有些想笑。他說她仗著他喜歡她,她真是想問問,他當真喜歡她嗎聒?
他終是撤了手,狠狠一甩衣袖背過身去,良久不再說話。
里頭一眾人等都只能跪著。
燻香漂浮著,一室裊裊縈繞。
外頭傳來錢成海的聲音︰「皇上,袁大人來了。」
他轉過身來,說了句「傳」,這才又讓地上眾人起身。玉策忙過來扶了方起來,方朝他福了身子,退下時,又聞得他問︰「朕答應許你一個願望。」
方的步子一滯,她未曾想那件事他還記得。
燕淇又道︰「說吧。」
她重新又回身,想了想,還是道︰「皇上曾說,只要您能辦到的,臣妾許什麼願望都可以。現在,還是這樣嗎?」
他點一點頭,華美臉龐又有了笑,仿佛剛才的怒並不曾有過。
方低頭道︰「臣妾想請皇上恩準讓平陽侯去雲州見一見他大哥。」
燕淇的臉色微變,話語沉下去︰「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哪怕你要免死金牌朕也會給你,你當真要讓給止錦?」
「是。」方不改初衷。
燕淇的呼吸聲有些沉,分明是不願,只是有先前的那些話,他是九五之尊,出爾反爾未免太有失體統。
外頭傳來珠簾輕巧踫撞的聲音,隨即,聞得袁逸禮的聲音傳來︰「臣參見皇上,妃娘娘。」
方微微側身與他見禮。
燕淇到底揮了揮手︰「朕知道了,你先退下。」
「謝皇上。」方轉身離去。
袁逸禮的目光悄然跟隨至她出去,隨即又不動聲色轉回,卻瞧見地上半開的奏折,他彎腰撿起,聞得燕淇遣退了眾人。袁逸禮低頭瞧見奏折上的署名,皺眉道︰「皇上,娘娘絕非私會西楚太子,娘娘是……」
「她已自行解釋過。」燕淇淡淡打斷他的話,回頭凝視著他,道,「朕記得你很討厭她,怎的這回卻肯替她解釋?逸禮,覺得後悔了嗎?」
袁逸禮臉色大變,忙拂袍跪下道︰「臣不敢!」
燕淇轉過身來,親自扶了他起來,卻已轉口︰「九皇叔留在滄州,是你大哥的意思嗎?」
袁逸禮略略一怔,繼而道︰「不是,是華太醫的意思,西楚人對九王爺動了刑,華太醫說依他的情況承受不住車馬顛簸。」
燕淇的眸光一閃,似有震驚︰「西楚的人竟對他用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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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昀在外等得焦急,眼下見方出去,這才松了口氣。
「,每次皇上單獨見你我就慌張呀。」
「你慌什麼?」
蘇昀想了想,這才道︰「說不清楚,就是覺得皇上每次都喜歡坑人的樣子。」
方抿唇一笑,才走幾步,遠遠已見容止錦步履生風朝她們走來。蘇昀眉開眼笑地叫他︰「侯爺!」
容止錦走得更快了,腰際環佩聲玲瓏,才走近,他便道︰「可算回來了,你要再不回來,宮里都要變天了!」
蘇昀不解地問道︰「什麼變天了?」
容止錦不悅道︰「還不是玉清宮那位!」
方不覺問︰「玉清宮哪位?」
「嘖,瞧我!」容止錦抬起折扇打了下自己的頭,這才又吵方道,「就是你妹妹,她有孕了,現在可是昭儀娘娘了!」
「是嗎?」蘇昀驚訝道,「我們娘娘才出去多久啊,回來皇上都要當爹了!」她心里道,男人果真是靠不住呢,這樣一想,又覺得還是九王爺好,起碼人家沒有三宮六院。
方眼下算是獨寵,有孕那是遲早的事,方倒是並不覺得驚訝。
蘇昀又道︰「對了,上回婉妃流產的事還不了了之呢,不知她現在懷上有什麼感受?」
她的話落,容止錦便接口道︰「婉妃的事已經找到凶手了,說是司衣房的一個宮女身上掛了裝有麝香的香囊,事發後她因害怕偷偷欲把香囊燒毀,被同屋的人瞧見了。太後娘娘知道後大怒,當夜就給杖斃了!」
蘇昀一陣吃驚,連方也愕然,月兌口道︰「什麼時候的事?」
容止錦想了想,才開口︰「記不清了,反正你們那時應該在洛陽。我隔日入宮時听芷若說的,皇上因此還下令,六尚所有宮女今後一律不準佩戴香囊香袋。」他說著,目光落在蘇昀的腰際,伸手指了指她掛著的香囊道,「喏,還不摘了?」
蘇昀毫不客氣地推開他伸過去的手,哼一聲道︰「奴婢已不是六尚的人了,愛掛什麼掛什麼!」
容止錦微微一愣,暗笑倒是他忘了。
方沉著臉色,若真是司衣房的宮女出了紕漏,這件事倒是真的該結束了。那采苓的死呢?又是誰把麝香放在方房里的?
「怎麼了?」容止錦見方呆住了,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方這才回過神來,不再去想此事,只轉了口道︰「你的事我跟皇上提了,他答應了。」
原以為容止錦應是興奮無比的,沒想到他的聲音有些懨懨︰「是嗎……」蘇昀不解了︰「侯爺不是很希望皇上能答應嗎?這會你倒是又不樂意了?」
「誰……誰說我不樂意!」他鼓著臉叫。
其實他們誰也不知道,那會他得知方為妃了,爹又要逼他成婚,還把他禁足,他不過是想找個借口離開長安罷了,思來想去也只能去找大哥容止銘。可是現在……他又覺得他在長安其實挺愜意……
「侯爺?」方見他突然安靜了,不免叫他。
他「唔」一聲回過神來,將扇骨敲打在手心里,嘆息著道︰「嗯,那我收拾東西去雲州了。」他說著轉了身,走幾步,似又想起什麼,回頭道,「其實你干嘛把我的事記得那樣牢?」
方一愣,蘇昀好笑地看著他道︰「您的事我們娘娘怎敢不記著?免得到時候您又不依不饒說我們娘娘忘恩負義!」
容止錦被她損得臉上有些窘迫,悶悶道︰「就算不記著,我也至于那樣……」
方笑了笑,上前道︰「侯爺回去收拾東西吧,你的事,我一定會記著。」
他的心頭一暖,一定……她說一定。他臉上又是笑靨如花了,哈哈笑著道︰「我先去看太後,日後你自己當心點,宮里的女人可都不是好惹的!我不在宮里給你撐腰,你可別弄得一團糟,叫我回來鄙視你!」
方「哧」的笑,再看,他人已遠了。
蘇昀嘆息道︰「沒有侯爺的日子,宮里一定無比沉悶!」
方斜看她一眼,笑著道︰「那我去求求皇上,讓你也跟著去?」
蘇昀知她是開玩笑的,也不惱怒。這一路而來,她否沒有提燕修,可華年成的話蘇昀卻時常想起,她看了看方,小聲道︰「嫵婉儀……哦,現在都是嫵昭儀了,她懷孕了,豈不更加囂張?,以後你可得小心點!」
方笑了笑道︰「你也說她是昭儀,見了我還得叫聲娘娘。」
蘇昀緊蹙的眉頭未見舒展,不安道︰「皇上那麼喜怒無常,遲早會封她為妃的。萬一她生個皇子,說不定就站你頭上去了!」她的聲音故意大了些,看方仍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蘇昀忍不住了,終是咬了牙道,「,華先生也說母以子貴。」
一路上,總是告訴自己不要去想,此刻讓蘇昀說出來,方的心免不了仍是一顫。她的臉色有些蒼白,咬著唇不說話。
蘇昀靠近她,臉色凝重地開口︰「前段時間皇上是派你去洛陽辦事,現在你都回來了,他遲早是要召你侍寢的,難道到那時,你還要跟皇上說不嗎?」
方的呼吸聲沉重了,拽著錦帕的手猛地收緊,她咬唇道︰「阿昀,不要說了!」她推開蘇昀的手走得飛快,其實,從離開滄州軍營那一刻她心里就明白,她雖不願承認,可她知道她會听華年成的話。
前朝後宮,能幫燕修的人,只有她了。
楚姜挽即便有心,可她處處受人限制。
華年成說得不錯,她在宮里過得好,才能幫燕修過得好。可她真的要給皇上懷一個孩子嗎?
母以子貴。
宮里嬪妃日思夜想的事,她卻唯恐避之不及。
可到底,是避不過的。
蘇昀的步子漸漸慢了,她見方走得越來越快,她沒有追上去,也許是時候讓她一個人靜一靜了。她嘆息一聲,覺得古代皇帝選秀真是坑人,硬是要把不相愛的人綁在一起一生一世,還要為那個男人生兒育女,若換做她可絕對是做不到的。
想起生兒育女,蘇昀不免又想起軒轅承叡,那混蛋竟然還說要娶她,否則他的子孫後代會遭殃。
「呸!」蘇昀啐了一聲,使勁地搖搖頭,她應該早早地把那只花孔雀給忘了!她是要一生一世一雙人的,那混蛋可是西楚太子,一定從小就在脂粉堆里滾大的,他才配不上她!
不知怎的,這樣一想,蘇昀忽然又覺得當日甩他兩巴掌實在太便宜他了!
————
「阿嚏——」
軒轅承叡突然打了個噴嚏,一側的侍衛忙道︰「殿下著涼了嗎?」
軒轅承叡搖頭,目光看向身後戴著面具的將軍道︰「仇將軍,方才說到哪兒了?」
仇定道︰「末將已差人將答應昌王的錢送去了綏靖,末將只是不明,既然殿下已不想與昌王合作,為何還要白白送他一筆錢?」
聞言,軒轅承叡笑著道︰「昌王此人小氣,而且最會落井下石,孤給他錢也好讓他暫時安分一些,省的又壞孤的好事。哦,對了,給東梁皇帝的信送了嗎?」
侍衛忙答︰「今早送的。」
軒轅承叡滿意地點頭,仇定沉聲道︰「殿下當真想好了?末將只是擔心殿下入東梁會有危險。」
軒轅承叡篤定地道︰「孤是去做交易的,梁帝必然不會對孤怎麼樣。再說,我們大楚與東梁的仗不也沒打嗎?沒有永遠的敵人,仇將軍也明白這個道理。」
仇定一時間找不出理由來勸阻。
軒轅承叡轉身在虎皮敞椅上坐下,指月復緩緩在玉扳指上摩挲,此去長安必然能見到那個丫頭。軒轅承叡突然抬頭看向那侍衛道︰「孤要你準備的東西,準備好了嗎?」
侍衛點頭道︰「是,早就備下了,殿下現在就要嗎?屬下馬上去拿。」侍衛轉身下去了。
仇定不覺問︰「殿下缺了什麼?」
座上男子淺笑道︰「沒什麼,仇將軍去忙吧。」仇定聞言,也只能退下。侍衛很快便來,將手中的東西呈上,然後出去。軒轅承叡徑直打開棉布,里頭包著一枚銀針,他的嘴角一勾,去見那個丫頭,怎麼沒有準備呢?她不是喜歡下毒嗎?
「呵,哈哈……」他自顧笑起來,從沒有人能在他軒轅承叡身上佔了那麼多便宜還能全身而退的!蘇昀,你給我等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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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花園一側,方遠遠地看著越走越遠的兩抹身影發呆。
流兒不免小聲道︰「听聞妃才回宮就讓皇上給叫去了,奴婢打听過了,他們說妃是回家省親去了!」方的目光冷下去,她知道方一定不是去省親的。
流兒見她不說話,又道︰「娘娘您不必生氣,等您誕下皇子,別說省親,就是要方夫人來宮里,皇上也會同意的!」
方不自覺地撫上小月復,她將眸光收回,低語道︰「走吧,去延寧宮。」
若不是皇上見她嘔吐非要宣太醫來瞧,她本不想這麼快就暴露自己有孕的事。這段日子,燕淇政務繁忙,鮮少入後宮來。而楚姜挽小產一事雖說凶手已伏法,可方卻始終覺得事情沒有那麼簡單,她為求自保,只能依靠太後。就憑太後對待那個司衣房的宮女,方也知不管她是否會討得太後歡喜,至少她肚子里的孩子會。
流兒扶著她的手朝太後宮里走去,她道︰「太後娘娘也曾為難過妃,可見她不喜歡妃,娘娘,您就放寬心思吧!」
方抿著唇不說話,皇上是真的喜歡方,如今她回來了,承恩亦是遲早的事,她這一胎必須生個兒子出來,否則,他日更無地位可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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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止錦從延寧宮出來時正巧見方入內,因為方,他對方絲毫沒有好感,此刻也不想打招呼,直接晃著折扇出去。
寶琴迎出來,引方入內。
「臣妾給太後娘娘請安。」
太後此刻正坐在軟榻上,容芷若站在一側低聲與她說著什麼,見方來了,她睨一眼,道︰「起來吧,哀家今日可沒心情下棋。」
方微微一愣,笑著道︰「是小侯爺惹太後娘娘不開心嗎?」
太後嘆息一聲道︰「止錦那孩子,就沒個省心的時候!芷若,去紫宸殿告訴皇上,就說哀家讓他忙完來延寧宮一趟。」
「是。」容芷若福了身子退下。
太後這才又看向方,語氣也緩和了一些︰「前陣子不是吐得厲害?該多在寢宮歇著才是。」
方抿唇笑道︰「這段時間已經好多了,多謝太後娘娘掛心。」
太後聞言,也放心了些。她換了個姿勢坐,下意識地伸手撫上肩膀。方蹙眉問︰「太後娘娘肩膀不舒服嗎?」
太後點頭道︰「哀家這是老了,隔幾日就覺得肩膀酸痛得厲害。」
「那臣妾給您按按?臣妾在家時,也替娘按過。」方說著起了身,取下了手上的護甲遞給流兒。
太後卻道︰「這種事叫下人做便是,寶琴。」
寶琴應聲上前,卻听方笑著道︰「臣妾入宮後得太後娘娘照拂,臣妾也想盡盡孝心,寶琴姑姑就讓了這個機會吧。」
寶琴被她說得一笑︰「娘娘言重了。」她朝太後看一眼,見太後點點頭,寶琴這才又退下靜侍在一側。
方替太後輕輕按著,聞得太後嘆息著道︰「哀家听聞這陣子皇上都鮮少來後宮?」
方應了一聲,乖巧道︰「皇上心系天下,是蒼生之福。」
太後笑一笑,又道︰「你倒是懂事。哀家雖不喜歡婉妃,可她流產的事哀家也覺得可惜得很,嫵昭儀這一胎可要好好都保著,將來替皇上生個白白胖胖的皇子才好。」
方低聲道︰「是,臣妾遵旨。」
正說著,只見一個太監入內來,回稟道︰「太後,妃回宮了,前來請安。」
方微微皺眉,太後已開口道︰「讓她進來。」
蘇昀扶著方入內,不想見方也在。正在給太後做按摩,她什麼時候和太後這樣融洽了?蘇昀心中鄙夷。
方上前行了禮︰「臣妾給太後娘娘請安。」
太後揮一揮手,方這才朝她福了身子︰「給妃娘娘請安。」
方睨她一眼,淡淡一笑道︰「妹妹有了身孕就不必多禮了。」
太後見她臉色略顯蒼白,不免問︰「這一路很辛苦?」
方忙道︰「不辛苦,謝太後娘娘牽掛。」
太後點頭道︰「這次你辦得很好,否則南方饑荒也沒有那麼快解決,皇上也會派人去洛陽嘉獎你爹。」
「謝太後娘娘。」
方的黛眉微蹙,她自是听明白了,原來皇上要她去洛陽要爹出錢賑災?方的臉色沉了,這樣好的機會,皇上竟叫她去!怪不得太後對她的態度好轉了那麼多!可爹怎會同意!
她從小便是在爹娘寵愛中成長的,如今她竟嫉妒了。
太後未曾注意到身側方的神色,目光輕落在方臉上,低語道︰「回宮了就好好休息,你既成了皇上的嬪妃,最重要的任務就是給皇上開枝散葉。」
輕描淡寫的話,卻如一陣細而長的針,直直地刺入方的心口去。她微擰了眉心,只得點頭稱是。
方的心更是慌了,皇上這樣看重她,倘若她也生個皇子來與她爭寵,那以後怎麼辦?
「昭儀娘娘沒事吧?」寶琴注意到了方的臉色。
太後回眸瞧一眼,擔憂道︰「這又是怎麼了?流兒,快送你家主子回去休息,有了身孕以後別太累了。」
流兒忙上前來扶了方出去。
方跟著告退。
寶琴送方至門口,才要轉身入內,卻聞得方叫住她︰「姑姑請留步。」
「娘娘還有事?」寶琴低頭問道。
方小聲道︰「本宮听說延寧宮的宮女采苓死了,如何好端端就死了?」
寶琴道︰「采苓那丫頭喜歡喂魚,也不知怎的就掉下去了,被發現的時候早就咽氣了,娘娘怎問起這個?」
方搖頭道︰「沒什麼,那本宮回去了。」
「娘娘慢走。」
方與蘇昀才走出延寧宮,蘇昀便道︰「你說寶琴會在撒謊嗎?」
這段時間發生了太多的事,方有些心悸交瘁,若不是看見寶琴,她大約還想不起采苓的事。須臾,她才道︰「應該不會,要采苓傳話的人應該只是利用了寶琴,她是太後身邊的大宮女,沒那麼容易買通。」
蘇昀听了覺得有理,嘆息道︰「那這件事豈不是死無對證了?」
方不說話,司衣房的宮女背了黑鍋,宮中嬪妃事不關己的人大有人在,唯一受到傷害的楚姜挽卻認定她方才是凶手,真相怕是真的要沉入海底了。蘇昀看她不忘靜淑宮的方向而去,不覺問︰「還要去哪里?」
「去延禧宮。」方說得好不遲疑。
蘇昀皺眉道︰「這一路你都沒有好好休息過,應該回去休息了。」
方卻道︰「我剛回宮,給太後請安後,去給太皇太後請安也是應當,等過幾日,我再突然去太皇太後宮里就會惹人注意了,誰都知曉太皇太後素來深居簡出,不與宮里人打交道。」
蘇昀嘆道︰「好吧,你總是想得這樣周全。」
————
瀲光引方進去時,太皇太後正在後花園逗那只白絨絨的小狗。
方近前行了禮,太皇太後起了身,一側的太監忙識趣地將小狗抱下去。太皇太後笑道︰「哀家這延禧宮可不常有人來,听聞前陣子皇上準你回家省親去了?」
方點頭,上前扶住太皇太後的手,這才道︰「禮部尚書袁大人隨臣妾一起去的,中途出了點事,臣妾還順道去了滄州一趟。」
「哦?」太皇太後回眸看她。
方繼續道︰「西楚人抓了九王爺為質,想要挾皇上送地給他們。」
「還有這等事?」太皇太後的臉上露出了震驚,她示意身後的宮人都遠遠跟著,這才問,「那後來呢?」
方壓低了聲音︰「西楚什麼都沒有得到,九王爺受刑犯了病,眼下還在滄州城養著。」
太皇太後的臉色有些難看,半晌,才道︰「修兒的身子素來羸弱,難為他了。」
方細細看著太皇太後的神色,鼓起了勇氣道︰「臣妾先前對九王爺不甚了解,然這次滄州行,臣妾為讓九王爺平安歸來,好使的西楚沒有要挾皇上的籌碼而讓臣妾的侍女扮成醫女去將王爺替換出來,王爺卻不願一命換一命。九王爺如此心善,當真會與瑩玉公主的死有關嗎?」
太皇太後的眸光一沉,語氣也沉下去︰「這你又是听誰說的?」
方從容道︰「皇上曾提過。」
太皇太後忽而站住了步子,目光幽幽望著前頭一簇雛菊不說話。方的掌心微微有了汗,她暗自吸了口氣道︰「臣妾昔日在尚宮局時,也听聞了一些關于映典正的事……听說她是查了當年柳貴妃娘娘謀害瑩玉公主一事後自盡的……太皇太後您還記得映典正吧?」
她的話音才落,便見太皇太後猛地回身,蒼老眼底突然迸出一抹犀利,微怒道︰「大膽,這些話若讓旁人听了去,妃,你死無葬身之地!你……咳咳咳——」太皇太後猝然捂胸咳嗽起來。
瀲光等一眾宮人忙從後面跑上來,急忙將太皇太後扶回寢宮。
太醫很快來了,方與蘇昀侯在外間,宮女拿出的帕子上明顯有了斑駁血漬。一炷香後,才見瀲光出來。她朝方福了身子道︰「娘娘請回吧,太皇太後要歇息了。」
方忙問︰「太皇太後沒事吧?」
瀲光的臉色不好,只低頭道︰「太皇太後是老|毛病了,她讓奴婢轉告娘娘,娘娘是聰明人,有些事可做,有些話卻不可說。奴婢先進去侍奉太皇太後了,娘娘走好。」
珠簾搖晃,瀲光已入了內室。
從延禧宮出來,方的心揪了一路。
太皇太後今日的態度已告訴她,映岩之死事有蹊蹺,也許當年瑩玉公主的死也沒那麼簡單。太皇太後也許知道什麼,但她不會告訴她。
方的心頭一跳,她記得太皇太後曾說過她很聰明,能看到別人看不到的,莫不是太皇太後一早就猜中了這事嗎?
她的掌心冷汗涔涔,倘若公主之死真的與燕修無關,或者與柳貴妃也無關,那皇上還會這樣對燕修嗎?
她的心跳得厲害,她必須查出當年真相,還燕修一個清白,還他應有的尊嚴!她也不必爭寵用自己的地位去幫他了!方似乎又瞧見了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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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宮女緊閉了窗戶,帷幔直垂,外頭才聞得皇上來了。
容芷若扶了太後自內室出來,燕淇一襲團雲錦袍,沐一身清輝冷月入內。太後一見他,眉目幽深道︰「南方饑荒已解決,昌國的時疫也控制住了,邊疆也緩和了,皇上竟還這樣忙,這會才來哀家這里?」
燕淇朝她行了禮,才道︰「兒臣與袁大人甚久不見,便敘敘舊,倒叫母後等急了。」
太後哼一聲坐下道︰「听說你同意讓止錦去雲州了?」
燕淇跟著坐下,寶琴來上茶,他抬手道︰「不必了。」寶琴退下,才聞得他又道,「母後的消息真是靈通,此事兒臣本想親口來跟您說。」
太後顯得有些生氣︰「止錦一早來和哀家說了,皇上怎同意讓他去……」她一頓,隨即到,「雲州山高路遠,止錦從未出過遠門,哀家如何放心?」
容芷若聞言便笑道︰「太後娘娘有何不放心的?二哥素來機靈古怪,就是孤身在外也不會出什麼事。再說,這回是去見大哥,到時爹定會派人隨行的。」
燕淇點頭道︰「芷若都這樣說了,母後還擔心什麼?就讓他去,當年表哥去雲州時他便吵著要跟去,被母後攔下了,如今他也大了,您能攔得了幾次?」
「可是……」太後面露難色,卻見燕淇從容起了身,撫了撫衣袍,淺聲道︰「母後且放心,一切安好。」
太後略一怔,終究未再說話。
容芷若送燕淇出去時,小聲道︰「皇上,我大哥這些年還好吧?」
燕淇應了,笑著道︰「想他了?」
容芷若點點頭,淺聲道︰「大哥替皇上辦事,芷若不敢多問,就是多年未見,很是想念。」
燕淇站住了步子,回眸凝望著她,他的目光有些復雜,看得容芷若不禁低下頭去。他低聲道︰「你瘦了芷若。」
她下意識地模了模臉蛋,嫣然笑道︰「小時候皇上便說我,還是瘦些好看。」
燕淇一怔,見面前女子羞澀抬起頭來,目光盈盈望著他,他不動聲色別開臉,低咳一聲道︰「朕還記得後來,你三天沒吃飯,母後以為是朕教唆你,朕還被母後叫去訓斥了一番。」容芷若臉上的笑深了,語中含笑︰「原來皇上還記得。」
「嗯。」他應得淡淡的,卻也不急著走了,轉至一側的亭中坐了,才又道,「那時你有什麼事都會同歡兒說,歡兒……便同朕說。」
容芷若心頭一跳,下意識地看向面前之人,月兌口道︰「您……都知道了?」她對他的心思,她從小就愛慕他……
燕淇示意她坐下,才開口︰「芷若,你是個好姑娘,朕卻不夠好。朕有三宮六院,給不了你幸福。」
容芷若美麗的瞳眸瞬間撐大,選秀之時他不要她,後來又說要將她指婚給袁逸禮,她卻從未想到有一天,他會在她面前說得這樣直白。容芷若的眼楮一紅,哽咽道︰「若我說不在乎呢?我不在乎您有多少女人,我統統不在乎!」她只要做他的女人,只要留在他的身邊!
她欲握住他的手,他卻躲開了,話語瞬間冰冷下去,再也嘗不出一絲暖意︰「若是朕讓你誤以為朕也喜歡過你,那朕很抱歉,那時朕還小,不懂情為何物,朕只是拿你當妹妹來看,同歡兒一樣。」
容芷若臉上的笑容僵了,目光定定地落在燕淇的身上,他身上的錦袍也似瞬息之間冷情起來……是嗎?他說從未喜歡過她,他們青梅竹馬,他還說過要照顧她一輩子呢,難道全是騙人的嗎?
他如今卻同她來說只拿她當妹妹看,妹妹……容芷若的嘴角露出一絲譏諷的笑。燕淇已起了身要走,她叫住他︰「皇上心里有人嗎?」
他的步子頓住,絲毫不掩飾︰「有。」
「是誰?」
「這個你沒必要知道。」
她顫抖地咬住唇,卻仍是不甘心︰「那皇上得到她了嗎?」
冷月白光落在他絕美的側臉,濃長的睫毛滑下一片扇影,他的話語清淡︰「還不曾。」
她的心底似有僥幸,卻又嫉妒不堪︰「為何?她不愛皇上嗎?」
「很愛。」他的話語簡短,卻透著掙扎的痛。
容芷若哽咽道︰「我也很愛皇上,從懂事那天就愛上您了……」她的話未完,便見面前之人已闊步離開,她追出亭子,大聲叫他,「表哥!」
他終于又止住了步子,卻沒有回頭,低沉了聲音道︰「芷若,總有一天你會明白,朕是為了你好。」
語畢,他再不停留,疾步走出延寧宮。
「表哥!表哥……」容芷若追了幾步,忍不住蹲在院中捂臉哭起來。
寶琴聞聲出來,見容芷若在院中哭泣,忙上前問︰「姑娘怎麼了?」
容芷若撲進她懷里哭道︰「寶琴姐你告訴我,皇上心中可容天下人,為什麼獨獨不肯分一點點愛給我?難道是我不夠好嗎?我比不上他的嬪妃們嗎?」
她這樣一說,寶琴自是明白事情來龍去脈了,她伸手拍著她的背,低言道︰「姑娘從小長在皇家,還不明白皇上的心思難猜嗎?姑娘有太後娘娘疼愛,有些事該看開一些。」
容芷若不說話,還是哭。
————
御駕已行一段路,里頭突然傳來皇上的聲音︰「去靜淑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