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寧宮內,太後沉著臉坐在桌邊,燕歡亦是一言不發,指月復來回不停地摩挲著光滑的桌沿。舒璨
容芷若入內才飛快地跪在太後面前道︰「太後娘娘恕罪!奴婢實在不知道二哥是打了這樣的主意!奴婢……」
「好了,起來吧。」太後冷著臉打斷她的話,怒道,「那不是止錦,外頭已傳來消息稱在靈空寺找到了兩張面具,一張是你,另一張是止錦。」
「啊?」容芷若吃驚地看著太後,寶琴上前將她扶起來,容芷若仍是愣愣地想著,那不是二哥嗎?
燕歡的目光落在容芷若的驚訝非常的臉上,低聲問︰「身上有不舒服嗎?玎」
容芷若乍然回神,忙低頭道︰「沒有,只是被打昏了。」
燕歡抿著唇不再說話,容芷若的目光悄然在她的臉上流連,手中的錦帕不自覺地握緊。
皇上還是關心她的襠。
這樣一想,她不禁又淺淺地笑了。
太後坐了半晌,終是忍不住問︰「來人不是止錦,那會是誰?他又怎麼會有制作那麼精良的面具?哀家可是和他面對面坐著,還說了好一會兒的話都沒看出來啊!」
容芷若也蹙眉看向燕歡。
她的手指仍是不停地摩挲著,片刻,才嗤聲道︰「想來止錦落在九皇叔的手上了。」
太後「啊」了一聲,不覺站了起來,容芷若的臉色也變了,月兌口道︰「皇上的意思……來人是九王爺?」
太後立馬道︰「這不可能,他怎麼會為了一個女人冒這麼大的危險來長安?」
燕歡的臉上無一絲笑意,她緩緩站起身,負手行至窗邊。將木窗推至最大,暖風涌入,燕歡微微眯起了眼眸頷首看著碧色藍天。
她如今終于知道為了燕修會不顧她的信揮軍過江,原來他人早來了長安,只是他沒想到會被國舅關在容府多日,這才沒有及時來宮中將方救走。
否則,怕是她根本就沒有機會殺方!
燕歡驀地又想起什麼,她猛地握拳狠狠地砸在窗台上。太後嚇了一跳,容芷若忙沖上去握住了燕歡的手,急著道︰「皇上這是做什麼?」
燕歡依舊緊握著拳頭,心中怔怔地想著,這麼說來,方失憶也是假的?
她竟被他們這麼簡單地耍了!
「錢成海!」
太監聞聲急忙從外面進來,听燕歡吩咐道︰「傳令下去,抓不住活的,必要時,格殺勿論!」
錢成海下意識地看了太後一眼,見太後呆呆站著沒有說話,他這才應聲下去了。
燕歡將手從容芷若的掌心抽出,容芷若只覺心跳加快,她的指尖止不住地顫抖起來。
太後似乎已從失神中回轉了心思,她上前幾步立于燕歡的身側,沉聲道︰「倘若皇上猜測的是對的,那必然不能讓他活著離開長安。」
如今兩軍還在湛江畔僵持著,倘若這個時候燕修死了,那群烏合之眾便無需擔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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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衛軍追至城郊的山腳處,便見那兩馬車靜靜地停在山腳。
有侍衛上前查探了,回來稟報道︰「大人,里面沒有人,看來是躲進山里去了!」
統領一揮手道︰「包圍起來!」
一隊人馬很快便散開。
兩柱香後,有馬蹄聲靠近,來人下馬附于統領耳畔輕言一番,將一包東西叫至他的手中,這才由匆忙離去。
方躲在一個樹後定定看著,只見那統領握著長劍大聲道︰「給我進去搜,皇上的命令,生要見人死要見尸!」
「是!」侍衛們齊齊應聲,隨即飛快地消失在叢林中。
方的掌心一片冷汗,確定人都進去了,她這才悄悄出來。從先前到現在又多了兩倍的人馬,這般地毯式地搜索過去,只怕蒼蠅也難逃,更何況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她的心跳加快,不過好在那些侍衛們以為他們兩人都上山了!
方思忖片刻,才悄然尾隨著上前。
這一片山林不小,侍衛們找了很久也沒有看見線索。
天色漸暗,火把被點了起來。
方卻是松了口氣,敵在明我在暗,這總算也是個不錯的局面。
侍衛們又走了一段路,突然停下了,方吃了一驚,忙找了個地方躲起來。她悄然蹲下去,手扶著一側樹根處一塊打石頭,探出腦袋往前看去。
前面傳來聲音道︰「前面好像有人!」
一人示意所有人都別說話,伸手指揮人都散開,小範圍地包抄過去。
方暗叫不好,當下什麼也顧不得,大叫一聲,隨即咬牙將那塊大石頭從山坡上推了下去。
那邊有侍衛道︰「听見了嗎?有女人的聲音!」
「快快,一定在那邊!」
「好像有人滾下去了!」
「愣著干什麼!追!快追!」
一群人借著昏暗的光,舉著火把匆匆朝石頭滾落的方向而去。
方忙站起來往前沖去,月色暗沉,她似隱約瞧見有人從地上站起來,方咬牙沖過去。那人已回過神來,猛地轉過身欲朝方出手,方忙壓低聲音道︰「是我!」
掌風掃過了方的鼻尖兒!
方只覺得一陣凌厲的風自面額擦過,她隨即已听到他沉重的呼吸聲,方深吸了口氣,一把拉住他的手便往前跑去。
那些人追下去發現是石頭一定會馬上折回的,他們必須在侍衛們回來之前先找地方躲起來!
今夜的月色適合躲藏,卻也不利于逃亡。
也不知跑了多久,方只覺得身側之人的步子略微緩慢,他一手扶了樹干一把,方仍是低聲道︰「別停下來!」
再次勉力跑了好遠,二人終于在一個矮坡下的樹干旁找到了一處藏匿之地。
躲了進去,拉過了一側的樹叢遮擋一些,黑暗中伸手不見五指,只听見一深一淺兩道呼吸聲交織著。
掌心的汗幾乎要流淌成小溪了,他的腕口似乎滾燙起來,方驀地松了手,大口喘著氣,心底默默地盤算著他若問她為什麼回來,她第一句話到底該怎麼說?
繼續陪著他裝傻充愣,還是一下子揭穿他的謊言給他難堪?
然後他的聲音並未傳來,黑暗中仍是只有他們的喘氣聲,奇怪的是,她的聲音漸小,而他的呼吸聲卻仍是沉重不堪。心尖似被什麼觸動,方循聲伸手扶住了他,掌心欲撫上他的胸口,卻觸及他捂住心口的手背。
方的眸子驀地一撐,月兌口道︰「師叔!」
他的病不是好了嗎?怎會……
面前之人被這一聲「師叔」驚到了,本能地回眸看過去,雖是什麼都看不到,他卻像是已經看見她滿眼擔憂的樣子。
他突然一把推開了方的手。
她的脊背撞在背後的泥土上,渾身卻似被涼水澆透,他不說話,便更是印證了她的猜想!來人根本就不是容止錦,是燕修!
他不是沒有面具戴上,而是已經戴了一張面具,不可能在面具上戴面具!
他同她一樣不想面對彼此,所以才要借容止錦的身份來救她,無論如何也不願在她面前說破……
身子忍不住顫抖起來,她仍是記得那晚在農舍,他毫無保留地在她面前承認利用她的一切……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痛得麻木便也不知道痛了,她終是開口道︰「為什麼要來?」
就那樣結束,不要留念想,從此他爭他的王權,她只願找了機會遠遠地離開,那樣不好嗎?
他沒有答話,良久良久,才聞得他開口問︰「你怎麼知道是我?」
方簡直氣結,都什麼時候了,他居然還在乎這個!
她咬咬牙,怒道︰「你說你答應太後的要求時我便有疑惑,你知道太後要侯爺做的什麼事嗎!」
他顯然愣住了。
方又道︰「侯爺不可能對靈空寺內外的地形那麼熟悉,只有在那住過的你才可能!」
他不說話,沉默以對。
有淚滑過方的臉頰,一直以為自那晚後,她會變得堅強,起碼再次面對他時不會軟弱哭泣,卻沒想到還是什麼都沒有變!
其實之前她確實想過狠下心來離開,可是到頭來,終究還是她心軟了。
強忍住喉頭的不適,她顫聲道︰「其實你早就想好了退路,是不是?你有退路的,是嗎?」
他是燕修,城府極深的燕修,他會來救她,一定想好了退路,他一定清楚自己在做什麼!
可是為什麼,問出來的時候她整個人的神經都緊繃了?
黑暗中,他的聲音終是輕淡響起︰「當然,我有縝密的撤退計劃。」
話落剎那,方听見自己松了口氣的聲音。
身側之人站了起來,低語道︰「別跟著我,我不想被你拖累,這次救你出來,從此你我兩不相欠。」
他的步子跨了出去,方卻猛地伸手拽住了他的衣袂。
「放手!」他的聲音驟冷。
她不放,眼淚流得越發洶涌。
「什麼計劃,你說與我听听。」
她看不清他的臉色,卻明顯感到他的身子略微僵直,她拽著他衣袂的手更加不肯松了。
他到底又是冷冷地道了一句︰「你沒必要知道。」
是嗎?來都來了,人都救了,現在倒是不肯對她說撤退計劃了?
她用力將他拉過來,撲入他的懷中,哽咽道︰「怎麼辦?即便知道你利用過我,即便知道我在你眼里只是一枚棋子,我還是放不下你,還是不忍看到你有危險!」
他伸手推住了她的身子。
她不松︰「什麼撤退計劃,你根本就沒有撤退計劃!和我分開走,你就沒想過活著回去是嗎?那你的大業呢,你的大仇呢!為什麼要來?為什麼要這樣!」
他低眉垂目,仿佛看清了她害怕顫抖的樣子,看見她淚流滿面的樣子……心口一陣抽痛,他終是蹙眉喚她︰「兒……」
這一聲似是卸下了所有的偽裝,溫柔似水,輕盈如風,熟悉若經年,那樣深入她的心,擊潰她所有防備顧慮。
胸前的衣衫似已被她的眼淚打濕,他輕闔了雙眸伸手圈住她顫抖身軀,微微嘆息︰「傻丫頭,你真傻,不該原諒我,不該回來。」
她流著淚咬牙道︰「誰說我原諒你了!我一輩子都不會原諒你!」
不原諒,卻依舊愛他,依舊舍不得看到他出事!
他驀地一笑,那樣恣意暢然。
她的掌心貼在他的胸口,連耳朵也貼過去,忐忑地問他︰「剛才是不舒服嗎?」
他的大掌模著她一頭秀發,輕言道︰「跑了半個山頭,太累了。」
「說實話!」她的語聲里帶著擔憂與緊張,甚至還微微有一絲怒意。
他似乎從來如此,這樣細細一想,這麼多年,他在她面前到底說了幾句真話!
他卻道︰「是真話。」
方心中有氣,透過輕薄衣衫,掌心下已然能清晰地感受道拿到疤,她深吸了口氣,開口道︰「反正已逃不出去,他們即便夜里找不到,天亮了也一樣能找到我們,就是這樣了,你還是不肯告訴我嗎?」
他握住她貼在他胸前的手,將她緊緊都貼在自己的心口,低語道︰「你是對的,你所感受到的這顆心已不是原來那一顆。對不起,你一直想去的那個地方,我沒有留住。」
她的指尖顫抖,記得那時她對他說,她最想去的地方就是他的心……
「是誰的?」她緊靠著他問。
這一次,他沒有絲毫的遲疑︰「是我母妃。」方的眸子驀地撐大,他繼續道,「母妃死後,華年成早就把她的心用千年寒冰封存,想來你也知曉,雲天是華年成的弟弟,是他幫的忙。
雲天有本醫書上便記載過換心術,雖然听之荒唐,可我母妃卻願相信。我是後來才知,母妃那時候便多次秘密見過雲天,雲天說母妃的心可以治好我的病,但他卻沒有把握給我換心,所以那件事一直擱置著。
直到蘇昀的出現,華年成經過多次試探才終于確定,我的機會來了。」
方震驚無比,當日在戰場上,他以仇定的身份出現救她,那時他分明沒有受傷,胸口卻有血流出,想來便是蘇昀留下的這個傷尚未痊愈。
他卻為了救她強行拉弓……
心跳逐漸紊亂,臉上的淚水更多。方緊緊擁住他,他的言語中帶著至深的痛︰「當年容氏冤枉我害死瑩玉公主,母妃在我入獄後不久便認下所有罪責,我是後來才知,她一來是想借機讓我出宮,二來便是想用她的心來醫治我的病,她知道這件事若被我知曉我一定不願,便在容氏冤枉我時來了個順水推舟……」
方驚呆了,燕修身為皇子是不幸的,失去至親,還被貶被逐,沒有尊嚴地活著。可同時他卻又是幸運的,他有那樣一個深愛著他,又那麼偉大的母親。
方很羨慕,真是羨慕。
狠狠地擦了把眼淚,她突然用力推開了他,怒道︰「既然活下來那麼難,你又為什麼要來長安!」
這一刻,她倒是寧可他還是那樣她在白馬寺認識的燕修,要利用她那就利用個徹底!最恨這種該斷不斷,藕斷絲連又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
他的嘴角揚起一抹溫暖笑意,輕聲道︰「愛一個人很簡單,要放手卻是那樣難。」
她的心口刺痛。
他……他說愛……
他從來不曾在她面前說過愛……
他又道︰「你該知曉袁將軍為何願意同我站在一個陣營。從前我與他也談不上有交情,如今卻時常見他懊悔自責,悔恨當初沒能陪在公主身邊保護她。索性我們都還活著,我不願讓自己成為另一個袁將軍。」
方驀地回神,她忙開口道︰「其實當初……」
話至一半,燕修突然捂住了她的嘴,方的眸子撐大,她自是也听到了夜幕中正在靠近的細碎腳步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