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平四十一年,冬,洛陽。
「啪嗒」,方輕呼一聲捂住了頭,一大團雪落在她的頭上,接著傳來元白不悅的聲音︰「這麼大早的你來干什麼?難不成劉媽在這種天氣還要你出去砍柴、挑水啊?」
方狠狠地瞪他一眼,大步跨進院子里。
昨夜下了整晚的雪,積雪足足有四五寸厚,她踩上去「嘎吱嘎吱」地響。
元白見她不理會,叉著腰站在屋檐下道︰「喂,你听沒听見我的話? 」
方一抬頭,腳底打了滑,哎呦一聲就摔倒了,元白嗤的笑了。方咬咬牙道︰「你那麼閑著怎麼就不清理清理這滿院子的積雪啊!你混蛋!」她說著,抓起一把雪狠狠地就朝元白砸去。
元白靈活地一閃身,那團白色的雪球直接飛過去。
房門剛巧打開,雪球「啪」的一下砸在燕修身上藺。
元白「啊」了一聲,方忙爬起來就沖過去︰「師叔!我……我不是要砸你來著……」
她小巧的鼻子凍得紅紅的,說話間還呵著白氣。
燕修好脾氣地笑了笑,伸手將身上的雪撢落,淺聲道︰「不是元白犯懶了,是我不讓他掃雪,推開窗戶,這樣白皚皚的美景一年之中可也見不了幾次。」
方回頭看了眼,只見長長一串腳印,院子正中還因為她的摔倒出現了好大一個雪坑,什麼美感也沒了。
她像是犯了錯,低著頭道︰「師叔,我不是故意的。」
燕修卻回頭朝元白道︰「去給我沏壺茶來。」
元白應聲下去了,他這才又笑道︰「我們去外頭賞雪。」
「真的嗎?」她抬眸看著他,笑靨如花。
他點頭抬步出去,方開心笑著跑上去,伸手拉住了他的手,他側目看她,嘴角噙著笑意,修長手指圈緊了她的手。
外頭的雪早已讓個寺內勤勞的小師傅掃干淨了,就算一會元白追出來也不知道他們去了哪里。
方心里得意極了。
她拉著他的手,從西廂小院一路跑到了白馬寺的後山,漫山遍野都是白色雪景,她搓著手呵著氣,又回頭看他︰「師叔你冷嗎?」
「不冷。」他墨晶色的瞳眸里似也染著笑。
方吐了口氣道︰「其實師叔也不喜歡元白吧?」燕修驀地一愣,聞得她繼續道,「元白在的時候你都不怎麼說話,他不在,你笑的都不一樣。」
「是嗎?」他低低問著,抬手模了模自己的臉。
「當然是真的!」方認真地點頭。
他拉住她的手一路往前,清淺道︰「有些話在元白面前不能說。」
她撐大了眼楮道︰「我知道,因為不喜歡所以才不願說!」
他抿唇一笑。
二人在林子里逛了很久,元白與華年成一起找來了,方拉著他躲在樹叢後,听著身後兩個人的叫聲心中得意。
一直兔子倏地從身邊竄出來,方下意識地欲叫出來,卻被燕修伸手捂住了嘴。
————
「別出聲。」燕修悄聲在她耳畔說著,方整個人都緊繃了起來,遠處再不是元白與華年成的叫聲,黑夜靜悄悄的,凌亂的腳步聲仿佛是越來越近了。
看不見他的臉色,方卻仍是固執地抬眸,扳開了他的手,她離得他很近,輕聲道︰「我出去把他們引開,你在這里別出聲。」
「兒!」他低沉的聲音里帶著一絲怒。
她卻故作輕松道︰「你忘了我臉上貼著東西呢,就算被他們抓到了,我就說我迷路了。」
他的眉心緊擰,捉住她的手卻不放。
她的掌心盡是冷汗,他的手上卻徐徐傳來了一絲暖意,她的臉上仍是笑,什麼誤會憎恨仿佛在這一刻都不重要了。
她反握住了他的手,略笑道︰「既然不放我走,那就永遠別放開,要死死在一起!」
他的心口一震,恍惚中似瞧見那雙盈亮誘人的眸子,他輕啟了薄唇道︰「好。」
倘若這次能活下來,他就把一切都告訴她。
「準備好了嗎?」她輕輕問他。
他「唔」一聲,緊握住她的手,深吸了口氣拉著她沖出去。前面是一片漆黑,隱約能看見樹木的影子。
後面早已是成片的火把緩緩靠近。
有侍衛的聲音響起︰「快看!朝那邊去了!」
「追!快追!」
方回頭看了一眼,只見好多的火把朝他們靠近,她咬著唇,腳下的步子更快了。
「我有一件事忘了問你。」她喘息得厲害,側目看著他。
燕修微微一怔,開口道︰「什麼事?」
她急促地喘息著,盡量使自己的話听起來清楚一些︰「小侯爺是不是在……在你手上?你……」
她尚未說完便被他打斷︰「放心,他好的很。」
好的很……
這她就放心了,放心了。
手再次握緊了他的手,漫無目的地往前跑去。
這麼黑的夜,她也許再也沒有辦法看到陽光了,最可惜的,是沒能在太陽升起時看清楚他最後一眼。
「放箭!放箭!」
身後有人大叫著。
接著,「咻」的一聲,有箭射入樹干的聲音。
燕修緊緊拉著方往前跑去,前面似乎能听到水聲,恍惚中還有光亮。
箭矢鋪天蓋地地朝他們射去,有什麼擦過方的肩頭,她吃痛地蹙眉,腳下沒站穩,直接往前撲過去。燕修飛快地接住她的身子,二人在坡上滾了下去。
突然,身子一空,迅速往下掉,方驚叫著抱緊了燕修。緊接著「噗通」一聲,二人沉入了水底。
河水湍流得很急,方睜開眼什麼都看不到,只覺得肩頭是火辣辣的痛。雙手胡亂揮著,誰的手伸過來,用力地拉住她的手臂,她的防線一松,驀地嗆了兩口水。
意識徐徐散了。
她只記得有個懷抱緊緊都圈住她,不是流水的冰冷,恰恰如春天般溫暖。
……
禁衛軍們追至山頭,用火把一照,只見滿地插滿了箭矢,卻不見人。
「听聲音是掉下去了,大人,現在怎麼辦?」
為首之人眉頭緊蹙,又有人道︰「有血!大人,看來是受傷了!」
統領的目光定定地望著下面湍急的河水,沉聲道︰「下去找!」「是!」禁衛軍迅速分散找路下去。
————
耳畔,隱約似有說話聲傳來,燕修猛地睜開眼楮,頭頂的陽光猛烈,他下意識地眯起了眼楮。
循聲看一眼,發現是前面的路上有人走過。他蹙了眉,似乎記起來了,昨晚他與方落了水,索性的是那條河一直通至城外,他帶著方一路游出城,終是體力不支昏睡了過去。
「兒!」他撐起身子,見方就躺在他的身邊,他半松了口氣上前將她扶起來,「兒!兒!」
懷中的人臉色蒼白,臉上的假胎記已浸水時間太長,早有一小半已月兌落,燕修只好將它撕下丟棄,自己臉上的面具也撕了。方身上的衣衫雖已干,整個人卻依舊冰涼如水,燕修這才看見她受傷的肩膀,被箭尖擦傷,傷處居然呈現了黑褐色。
箭上有毒!
燕修的臉色大變,她此刻的脈象虛弱,怪不得怎麼也不醒來!
怎麼辦?華年成不在這里,眼下看來也根本沒辦法進城!
官道不能走,也許附近的村莊會有大夫,這樣想著,他忙將她抱起來。沿著官道旁的小路走了好久,逃亡了一夜,他眼下也已累至極限,手臂上再無法承受方的重量,他的身子一傾,忙反身將她扣在懷里,脊背重重地摔在地上。
手臂已抑制不住地顫抖起來,燕修的俊眉緊蹙,這樣下去不行,他必須先知曉哪里有村落,不然這樣盲目地找,他的體力流失得厲害,最終也救不了兒!
艱難地撐著坐起來,讓她靠在自己的身上,他捂著胸口急促地喘息著。華年成囑咐他不能太過勞累,他已不知自己還能再撐多久。
「兒。」
眸華落在懷中女子蒼白的臉上,他伸手與她十指相扣,他答應她的,即便要死,也會死在一起。
這時,遠遠地傳來有馬車靠近的聲音,燕修屏住呼吸撥開了長草望出去。官道上,有一輛馬車正往進城的方向而去,趕車的是一位老者,另有一個少女就坐在他邊上,手中把玩著狗尾巴草還一面哼著歌。
燕修凝視著那二人,衣著普通,看來是尋常百姓。
他正猶豫著,便听得長安方向傳來大批馬蹄的聲響,燕修忙松了手,用長草遮擋住他與方的身軀,他下意識地抱住她壓去。
禁衛軍的人馬與老者的馬車相遇,燕修聞得侍衛開口問︰「喂,有沒有看見一男一女從這里過?」
少女細聲細氣地問︰「大人,您要找的人是高的矮的胖的瘦的呀?又或者是老的還是小的?」
老者拉住少女,呵斥道︰「別胡說!」他轉而看向面前的侍衛,賠笑道,「我這孫女不懂事,還請大人們見諒。我們這一路過來也沒見著大人說的一男一女啊,這都是大早上,進城的多,出城的倒還真沒有。」
侍衛哼一聲,徑直用佩刀挑開了車簾,見里面果真空無一人,這才揮手道︰「走!」
一大隊的人很快便過去了。
老者這才又道︰「都告訴你多少次了,出來不要那麼多話,禍從口出你難道沒听說過嗎?在長安城你更不能亂說話,天子腳下,保不準就是要掉腦袋的!」
少女吐吐舌頭,親昵地挽住老者的胳膊道︰「爺爺,哪有您說的那樣可怕!再說,您可是去懸壺濟世的,怎麼會掉腦袋呢?」
「就你鬼靈精!」老者笑著模了模少女的頭。
燕修的眸子驀地緊縮,那老者是大夫?
竟有這麼巧的事!
他忙撥開草叢望出去,禁衛軍方才還盤問過他們,如今他帶著方出去求救,他們必然會聯想起來,倘若他們將追兵招致……
他握著長草的手不自覺地收緊。
車輪再次滾動了,燕修卻倏地站了起來,大聲道︰「等一等!」
他管不了那麼多了,只要有一線生機,他就要救兒,絕不會讓她去死!
老者听到聲音回頭,見一個侍衛打扮的男子從一側的草叢中跑出來,他的臉上還有污漬,看起來狼狽不堪。
少女下意識地往老者的身後躲了躲。
馬車停下了,老者皺眉問︰「大人這是……」
燕修一低頭,這才想起自己的身上的衣服還沒換下,眼下他也顧不得這些,徑直上前道︰「我是請老先生救人的!」
老者訝然道︰「大人哪里受傷了嗎?」
「不是我。」他忙轉身將方抱出來,少女驚訝地叫了一聲,拉住老者的衣袖道︰「爺爺,剛才那個大人是不是說找一男一女?」
燕修的眉心微擰,抱住方的手指不自覺地收緊。
老者看了一眼,略一思忖,終是道︰「先上馬車。」
緊繃的心弦略微松了些,燕修將方抱上馬車,少女撐大了眼眸盯住車內的女子,又指著燕修道︰「你們是逃出來的?」
燕修點點頭,沉聲道︰「我原先是宮里的一個侍衛,她是一個宮女,我們相互喜歡違反了宮規,太後要處死她,我不忍心便帶著她逃了。」
少女「啊」了一聲,道︰「喜歡也不可以嗎?這算什麼宮規?」
燕修的目光落在方的臉上,嘆息道︰「皇宮里任何一個女人都是皇上的人,別人,自是連喜歡都不可以。」
少女同情地看著燕修道︰「這也太苛刻了吧?」
燕修朝那老者道︰「請老先生救救她,只要你願意救她,要我怎樣都可以!」
老者一言不發地調轉了馬頭。
少女笑著道︰「我爺爺仁心仁術,他願意救這位姐姐了!哦,對了,我還不知道怎麼稱呼你呢!」
燕修一愣,隨即淺聲道︰「我姓柳。」
「真的嗎?太巧了,我也姓柳!我叫柳絮!」少女的眉眼彎彎,指著外頭的老者道,「那是我爺爺。」
也是柳……
燕修仿佛心口一暖,他不自覺地笑了笑。
柳絮盯著燕修看了好久,蹙眉道︰「柳大哥,我看你的臉色也不好,你也受傷了嗎?」
「沒有。」他搖頭,握著方的手悄然收緊,「兒中了毒。」柳絮聞言朝方看了眼,果真就見她肩頭的傷口,柳絮低頭細細看來眼,吃驚道︰「好厲害的毒,不過才擦傷了這麼一點點!」
燕修渾身一緊,月兌口道︰「能醫嗎?」
柳絮朝外頭看了眼,搖頭道︰「我也不知道,得要爺爺看了才知。」
燕修伸手將方擁入懷中,徐徐咬緊牙關,這一趟長安他不會白來的,一定不會的!
————
柳大夫的家就在一處山腳下,獨立的一座小屋,外頭的院子里全種著草藥。柳絮說房子選在這里,也是為了方便上山采藥。
柳大夫的兒子媳婦在外做點小生意,所以這里常年便只有他們祖孫倆住著。
柳絮下了馬車便道︰「柳大哥,你讓姐姐住我房里!」
燕修道了句「謝謝」,小心將方從車上抱了下來。
柳絮與柳大夫走在後面,他听到柳絮纏著柳大夫道︰「爺爺,柳大哥也姓柳,遇見了說明是緣分,您可一定要救姐姐啊!」
柳大夫沉默著跟進了門。
替方把了脈,他的眉頭未見舒展,柳絮忙問︰「爺爺,怎麼樣?」
他的目光看向燕修,燕修下意識地往前走了一步,聞得他道︰「這位姑娘中的什麼毒一時半會兒我也看不出來,不過照她的脈象來看,再不救治,最多也撐不過今晚。」
燕修的臉色大變。
柳絮已拉著柳大夫的手臂道︰「爺爺,我們家不是有祖傳的解藥嗎?可以解百毒……」
「絮兒!」柳大夫沉聲打斷了她的話。
燕修月兌口道︰「老先生當真有祖傳的秘藥?」柳大夫的面色為難,他上前跪下道,「求你救救她!」
柳大夫嘆息道︰「不是我不救,實在是……」
「爺爺!」
柳絮才開了口,便被柳大夫瞪了一眼,他隨即彎腰扶起燕修道︰「柳公子請跟老夫出去說話。」
燕修回頭看了方一眼,這才抬步出去。
柳大夫佇足立于院中,回頭看向燕修,為難道︰「那個秘方是我們柳家祖傳的,雖說可以解百毒,但卻有種不可或缺的藥引。正所謂良藥易得,藥引難求啊。」
燕修急著道︰「什麼藥引?」
「人血。」
「用我的!」他往前一步,話語說得無比堅定。
柳大夫抬手捋了把胡須,鄭重地道︰「公子當真想清楚了?做藥引可不是一滴兩滴的事情。」
他已無須多想,心中重石似已落下,釋然道︰「我想得很清楚。」
柳大夫點點頭︰「那好,你隨我來。」
屋子後面還有一間小屋子,進門就聞到撲鼻的藥香,地上還擺滿了藥爐。柳大夫取了一口瓷碗,又見桌上的匕首退鞘,他伸手拉過了燕修的手,正要下手,卻聞得燕修道︰「等等!」
————
因不知方所中何毒,解藥全是溫性藥物所配,柳大夫說不能操之過急,得一點點將余毒清除才可。
已是喂下的解藥的第三天,整整六碗藥。
「兒……」
似乎听到有人呼喚她的聲音。
方的黛眉微蹙,緩緩睜開眼來。
入目的一切都是那樣陌生,她從來沒有見過的環境。
這里是哪里?
「姐姐,你醒了!」少女悅耳的聲音傳來,帶著一絲興奮。
方吃驚地看著出現在床邊的柳絮,艱難動了唇,沙啞地問︰「你是誰?我……這里是哪里?」
柳絮坐在床邊道︰「我叫柳絮,是我和爺爺救了你啊!你都昏迷三天了,爺爺今早給你把脈的時候說你體內的余毒清得差不多,很快就可以醒來,沒想到這才過兩個時辰你真的就醒了!」
方的眼底仍是帶著詫異,她只記得她和燕修在一起,為了逃避禁衛軍的追擊,他們一起從山頭滾了下去,最後掉進了河里。
對了,燕修呢!
她猛地撐起身子,月兌口問︰「和我在一起人呢?」
柳絮笑著道︰「你說柳大哥啊!」
柳大哥?方擰著眉,隨即很快便想起這是燕修母妃的姓氏,想來他是為了掩人耳目才改了姓。
她忙點頭道︰「他人呢?他沒事吧?」
望著方擔憂的樣子,柳絮握住了她的手,開口道︰「你不用擔心,他沒事,在隔壁屋里休息呢。」
雖聞得柳絮這樣說,可方的心卻仍是緊張,她反握住柳絮的手,又道︰「既然沒事,他為什麼不來?麻煩柳姑娘去告訴他我醒了,麻煩你!」
柳絮點點頭,方吃力地坐起身,若不是實在無法下床,她一定會親自去看一看,燕修到底有沒有事!
手指不自覺地拽緊了被褥,片刻,便听到外頭傳來腳步聲,方忙抬眸瞧去。
燕修一身布衣出現在門口,目光直直看著她。方細細打量著他,除了臉色不是很好,他全身上下似乎沒有傷,她松了口氣,開口叫他︰「師叔。」
他「唔」了一聲,淡淡道︰「醒了?」
她點頭,卻是蹙眉道︰「你為什麼不進來?」
他仍是站著,語聲里不帶一絲溫度︰「覺得沒必要。」
方吃了一驚,听得他又道︰「身體好了就離開,我已通知了華年成,會在這里等他派人來接應。」
語畢,他轉身離開。
「師叔!」方本能地掀起被子,卻因身體虛弱,直接摔到在地上。床頭的藥盞也被她帶落在地上,發出刺耳的聲響,燕修一定听見了,他卻沒有折回。
方咬著唇將拳頭緊握,為什麼她仿佛是越來越不了解他了,昨夜還是好好的,如今危險解除,他對她又恢復這樣的態度。
真就那樣討厭嗎?
————
長安,御書房。
燕歡憤怒地將手中的信箋揉成團,整整三天了,沒有消息,還是沒有消息!
「一群飯桶!」她厲聲斥道。
禁衛軍統領低著頭,下意識地握緊了手中的佩劍。
太後擔憂地道︰「不會已經回遼州了吧?」
燕歡隨即否認道︰「不可能,如果他已經回去,指揮作戰的人不可能仍是袁仇二人。」她的目光一凜,看向禁衛軍統領,道,「給朕挨家挨戶地搜!」
禁衛軍統領不覺道︰「皇上不是說他們該不敢向人求助的嗎?」燕歡將手中的信箋砸在他身上,冷冷道︰「不然你告訴朕為什麼各個關卡封住卻仍是找不到人?」面前之人忙跪下去,燕歡負手往前道,「朕看總有幾個不怕死的,連叛黨都敢包庇!」
錢成海自外頭進來,見禁衛軍統領跪在地上,他愣了下,這才繞上前道︰「皇上,晉王來請辭。」
燕歡一愣,似才想起把方帶來長安的晉王還沒走。她一個眼神示意禁衛軍統領退下,這才開口道︰「讓他進來。」
————
又在屋內休息了兩天,方終于可以下床。
燕修再沒來看過她,她從柳絮的口中得知他時常與柳絮在一起,教柳絮下棋、作畫。晚上柳絮回來睡覺時便會和方說她與燕修在一起的事。
這日,柳絮與柳大夫出去采藥了,方在房內思忖片刻,到底是去了隔壁的房間。
房門虛掩著,陽光照在地上,她望進去,見他坐在桌邊愜意地喝著茶。
她將門推開,他的目光隨之瞧來。
「師叔。」她低聲喚他。
他放下了茶盞,蹙眉淡聲道︰「有事?」
她徑直行至他的身邊,眸華落在他的身上,那日只在門口遠遠看著,終究不似此刻般細致。
他看起來還好,就是面色略帶著蒼白,見她坐下,他伸手替她倒了杯茶。
方沒有接,在他身側坐下,仍是定定地看著他︰「華伯伯的人還沒來嗎?」
他點頭道︰「差不多快到了,你可以走了。」
她的心頭微顫,伸手抓住了他的手,哽咽道︰「願意和我一起死,現在又為什麼要叫我走?你是不是有什麼事瞞著我?」
他將手從她掌心下抽出,低沉道︰「我只是想通了,你說的對,我那麼難才活下來,大業未成,不該兒女情長。我將你從長安帶出來,也算對得起你了。你走吧,不要再連累我。」
「我不走!」她固執地再次抓住他的手,撐大了眼楮看著他。
「放手!」他低喝。
她不放,他突然站起來,狠狠地將方推到在地上,居高臨下看著她,怒道︰「听不懂我的話嗎?不要再靠近我!不要再讓我彷徨!不要再讓我猶豫!你我終究不是一路人,我救你也不過是因為想要彌補對你的虧欠,我心里,根本沒有你!還不明白嗎?」
眼淚瞬間彌漫起來,方咬牙爬起來︰「我不信!」
燕修嗤笑著搖頭︰「不信?你又何曾知曉我哪句話是真,哪句話是假?你不是也不信我說有退路嗎?柳家祖孫就是我安排的退路,否則你覺得怎麼會這樣巧,恰好就有人救我們了?眼下禁衛軍到處在搜尋我們,若非的我的人,又怎敢收留我們!兒啊兒,為什麼你總這樣天真,你當真以為我會為了你冒著生命危險去救你嗎?」
方震驚地看著他,他繼續道︰「走吧,你白馬寺,等我回遼州,我會安排容止錦去那里找你。」
他果真就決絕地不再看她,悄然別開臉去。
方撐在地上的手止不住地顫抖,她死死咬著唇,不讓自己發出一點狼狽的聲音。
再看他一眼,她才咬牙站起來,轉身沖出去。
燕修回眸看了她一眼,薄唇微揚,終是松了口氣。
方一口氣跑了很遠,在溪邊的楊柳旁緩緩地停下了腳步。
他一定有什麼原因才要拼命地推開她,還可笑地說了那麼多冠冕堂皇的理由!她真的很想沖上去打他一巴掌,然後問他,到底什麼時候才能和她說一句真話!
可她知道她不能這樣做,除非她知道他推開她的原因,否則依他的性子,只會抵死不承認。
最終也只會難為他將謊言編造得更加徹底,傷人亦傷己。
她嘆了口氣,俯身喝了幾口水。溪水清涼得很,還帶著絲絲回味的甘甜。
方卻是驀地一愣,她似隱隱回想起這幾日她喝的藥中帶有的血腥氣……
捧著水的手驀地送了,溪水從指縫間流走,她已猛地站了起來,回眸朝來時的方向看去。
————
燕修才喝完兩杯茶,房門被人狠狠地推開,他抬眸望去,那抹熟悉的身影沐著陽光沖進來。
他的指尖一顫,差一點握不住手中的杯盞。
方反手關上了門上前,他蹙眉道︰「又回來做什麼?」
她什麼話也不說,狠狠地奪下他手中的茶杯,伸手便摞起他衣袖,他下意識地縮了縮手,她的力氣卻很大。
兩個腕口都完好無損,沒有割過的痕跡。
燕修憤怒地握住她的手︰「你干什麼?」
方卻是愣住了,錯了嗎?難道是她猜錯了?
他扳開她的手,眼底是出離的怒意︰「出去!」
她惶惶然退了一步,卻仍是目不轉楮地望著他,他一手扶著桌沿站著看她,蒼白容顏上掩不住的怒。
她又退一步,心口卻是倏然一震。
似乎從開始到現在,他一步都沒有移動過,她亦記得她剛醒來的那一天,他只站在門口與她說了幾句話,他說沒必要進來……
她的眸子緊縮,疾步上前,然後蹲下,飛快地掀起他的衣袍。
他沒想到她會如此,本能地伸手去攔,終究還是晚了一步。
他的左腳踝處纏著厚厚的紗布,縱然如此,卻依舊能看得出隱約透出的殷紅色。眼淚瞬間涌出來,她抬眸看他,哽咽道︰「我沒有猜錯,你以血為藥引給我制藥,是不是?」
他愣住了,再找不出任何借口來。
臉色似比之前更加蒼白,為防她知曉,才故意割在腳踝處,卻不想仍是被她發現了。
方站起來,生氣地將他按在桌邊坐下,怪不得他的臉色這樣難看,原來他每天都在失血……
「你根本沒有通知華伯伯,你是怕自己走不動,怕連累我,是不是?」她握住他雙肩的手不自覺地顫抖著。
他的眉頭微蹙,動了唇卻被方打斷道︰「如果還要找借口,你就給我閉嘴!」
他的眼底似有微微的詫異,隨即抬手握住她的手臂道︰「趁柳家祖孫還未回來,你快走。」「他們真的有問題?」方也不信會有這樣的巧合!
燕修眼下來不及跟她分析,他只知道當初是沒有選擇了,不找他們,方便會死。
她扶他起身道︰「我扶著你走。」
他搖頭,他的左腿失了太多的血,有兩日甚至都幾乎沒有知覺。
「師叔!」
「他們便是算準了你不會丟下我……」
「柳大哥!」柳絮大叫著沖進來,在看見里頭二人時明顯一愣,她隨即上前半開了屋內靠牆的一個衣櫥,後面竟有一扇門!
方與燕修對視一眼,柳絮已回頭道︰「你們躲進去,外頭來了很多侍衛,一定是來找你們的!」她說著轉身出去了。
方沉下心思道︰「他們不是皇上的人?」
燕修低笑道︰「但也絕不是朋友。」
這是自然,否則早該挑明了說。
方下意識地看了眼燕修的腿,柳大夫真心救人便不會任他失血過多,哪怕他與柳絮稍稍獻出一些血就不會是這個樣子!
她咬牙撐住他,開口道︰「那我們不躲進去,從後窗出去!」
他嘆息道︰「兒,我走不了。」
她卻沖他淺淺一笑,低聲道︰「已經出了長安城了,眼下的情形總比那晚好,師叔,天無絕人之路,即便真的到最後一刻,你還有我。」
外頭,已傳來侍衛問話的聲音,方推開後窗先翻了出去,然後伸手扶住了燕修。
後面便是連著上山的路,二人相視一笑,燕修道︰「別這樣看我,那晚爬了半座山,果真是別想有第二次了。」
「先躲起來!」方將他扶去山腳下的樹叢後,不過是短短三五丈的距離,她發現他的左腿果真使不上勁。
扶他在樹叢後坐下,她這才掀起他的衣袍查看。
「糟了!」傷處又裂開了!
燕修的眉目幽深,那地方每日都要割開三次,傷口已很深,加之方才用力過猛,這才又裂了。
方用力撕開自己的衣服將傷處纏住,若再大量失血,他就算能保住命,這條腿也要廢了!
她急得雙眼通紅。
他卻握住了她顫抖的手,低語道︰「沒事。」
她擔憂的神色里又忿然夾雜了怒意,轉身用力抱住他,拳頭落在他的後背,咬著牙道︰「跟我說真話就這樣難嗎?真的這樣難嗎!」
他微微一愣,隨即抬手撫上她的背,闔了雙眸道︰「對不起,我從小……習慣了。」
宮中爾虞我詐,面對敵人,他不能說真話,面對親人,他亦選擇了假話騙他們安心。
這些她都明白!
她只是很心疼他!
「不哭。」他溫柔的抱住她,總想她可以遠離這一切,總想著能幫她,到底是他沒用,一次又一次叫她這樣擔驚受怕。
她卻突然狠狠地將他推開,他驀地睜開眼楮,見她胡亂擦了把眼淚,瞪著他道︰「你若再編造那些有的沒的來騙我,我馬上就找個人嫁了!」
他驀然一驚,隨即溫和道︰「好,我會給你準備豐厚的嫁妝。」
方咬牙道︰「我要嫁給你身邊的人,比如仇將軍,比如華年成!」她說得他怔住,她繼續道,「我就是要每天在你面前晃悠,然後告訴你,我已經是別人的妻子了!」
他用力扣住她的縴腰,沉聲道︰「要嫁就嫁得遠遠的!」
她仰著小臉不懼地凝視著他︰「為什麼要嫁得遠遠的?反正你不喜歡我,我嫁給誰與你何干?」
「你!」
她干脆眯起了眼楮,挑釁道︰「說你喜歡我,說你愛我!」
他直直望著她,眼底的笑意徐徐地暈染開,他一字不發,卻是突然低下頭吻住了她的唇。舌尖似利刃,處處攻陷她的防守,席卷過一切屬于她的氣味。
她痴痴地笑了,淚水滑出了眼角,閉上眼楮回應他的吻。
掌心下,他的心跳那樣快,正是她想要的那種節奏。
前面傳來打斗的聲音,她卻一點也不怕,還幸福地想,這一刻總比那晚上強多了,起碼她可以清楚地看見他的眉眼,他的笑……
也不知過了多久,那邊的聲響淡了,燕修徐徐松開了她。
方回頭望去,聞得他低語道︰「一會記得躲在我的身後。」她詫異看著他,他淺笑道,「最後一次,讓我站在你前面。」
她呆住了。
「柳大哥!姐姐!」柳絮的聲音隔空傳來,燕修蹙眉望去,見那少女翻過了後窗朝這里跑來。
燕修深吸了口氣,來的禁衛軍必然不會少,這番打斗柳絮卻還能活著過來,看來他的猜測是對的。
不是燕淇的人,那他們祖孫倆還留在這里,一定是在等誰。
柳絮跑過來,很快就看見了坐在樹叢後的兩人,她似舒了口氣,伸手拉住了燕修道︰「你們怎麼躲在這里?我不是……」
她的話未完,便見燕修飛快地反手,手指重重彈在她的麻筋上,柳絮吃痛地縮回手,皺眉道︰「柳大哥,你這是干什麼呀?快跟我走,一會還有更多的人會來!」
燕修低聲道︰「兒,扶我起來。」
柳絮捂住手肘睨視著面前二人,「柳大哥……」
燕修略一笑,道︰「我不姓柳,其實你也不姓柳。」
柳絮的臉色大變,他繼續道︰「的確是好手段,在我走投無路的時候出現在我面前,還說是柳家的人來增加我的好感,降低我的防備,只可惜百密一疏,普通人家的女兒,手上怎可能會有那麼多繭?」
柳絮悄然握緊了雙手︰「你什麼時候知道的?」
「第一日,再你幫我扶兒下馬車的時候,你的手不慎踫到了我,那時我便已經知道了。」他從容說道。
柳絮的眼眸撐大,不可置信道︰「那你為何不走?」
為何……
他側目看了方一眼,那時她中了毒,他一個人帶著她又能躲到哪里去?而柳家祖孫既然一路都沒有殺他們,那便不會要他們死,他只能放手一搏。
柳絮的的目光流轉,落在方的臉上,她不禁笑道︰「九王爺果真是個痴情種,不惜以身犯險也要裝作不知道嗎?」話落瞬間,她突然朝燕修出手。
他的鳳目微眯,飛快地伸手擋住她的攻擊。
方屏住了呼吸躲在他的身後,她現在只需撐住他的身子,其他的,不給他添亂便是。
面前二人出手極快,方看得眼花繚亂,燕修的面色一沉,出掌擊在柳絮手臂上,她吃痛地一縮手,他急速向前毫不遲疑地扼住了她的脖子。
「說,誰派你們來的?」他沉聲問。
柳絮的小臉因窒息而漲紅,她咬著牙卻不願說。
燕修越發用了力,又問道︰「說!」
她卻艱難地笑了起來,出聲道︰「素聞王爺溫文爾雅,卻不知王爺竟還有這樣一面……其實我第一眼看見王爺就喜歡你這樣的,不管……你是溫和的樣子,還是如現下般的咄咄逼人,我都很喜歡……」
她垂于底下的手驀地翻過了掌心,方一眼便瞧見她掌心里的粉末,她心頭一震,月兌口道︰「師叔小心!」
說時遲那時快,柳絮的掌風掃過來,燕修一掌將面前女子震開,他下意識地轉身將方壓在地上,二人本能地捂住口鼻。
柳絮穩住了身形趁勢欲上前偷襲,卻是這時,有什麼東西自身後直飛過來,待她回過神來,只覺胸口一陣劇痛,她吃驚地低下頭,只見一柄長劍已貫穿她的身體!
鮮血自她的口鼻流出,身後的腳步驟然逼近,接著,那柄長劍被快速抽離她的身體,她噴出一大口血,回頭看了一眼,臉上露出了驚愕的神色,隨即她的身子「砰」的倒在地上。
半截身子還壓住了方的腳,她輕呼一聲,睜開眼楮望見立于柳絮尸體旁的持劍少年,他仍是上次見過的樣子,玄色勁裝,頭上戴著斗笠,他手中的玄木劍此刻還滴著紅色的血。
「是你!」方錯愕的撐大了眼楮。
燕修聞言撐起身子望過去,方西辭蹙眉看了地上的二人一眼,隨即不聲不響地轉身離開。
方坐起來,聞得燕修問︰「你認識他?」
方咬著唇道︰「不算認識,我只知道他是雲天大師的弟子,可是他怎麼會在這里……」方的目光不自覺地落在柳絮的身上,她的眼楮還睜得大大的,傷處流出的血在沾上了她掌心的粉末時赫然變成了黑血。
方的神經驀地緊繃,她想起來了,容止錦曾說過,雲天大師的弟子們都想成為最厲害的那一個,所以到處追殺同門師兄弟。
難道說——
柳絮便是那個善用毒藥的人!若真是這樣,那他們身後的人一定非比尋常!
「兒。」燕修見她突然不說話了,不免叫了她一聲。
她一把抓住了燕修的手臂,急著問︰「師叔,你有沒有事?有沒有哪里不舒服?」他剛才將她護在身下,還不會中毒?
他蹙眉一愣,隨即搖頭︰「沒有,放心,我很謹慎,方才沒有呼吸。」
她不放心,抓著他的手便替他把脈。
脈象平穩,真的沒事。
他收回手,淡淡一笑道︰「別鬧了,我們得快離開這里。」
扶著燕修繞至前頭,方才發現屋子前橫七豎八躺著許多尸體,全是禁衛軍。更讓人驚訝的是那些禁衛軍明顯是自相殘殺所致。
燕修的俊眉緊擰,看來全都中了毒。
回想起柳絮死前滿手的毒粉,二人便都猜到怎麼回事了。
柳大夫死在門口,一劍斃命,定是那少年的杰作。
此刻,他還站在院門口的樹下,似乎在清理他的劍。
方下意識地靠近了燕修,壓低聲音道︰「當初你留在雲天大師住處看著我和侯爺的人也是他殺的。」
燕修的呼吸一沉。
她扶緊他的身子道︰「不要和他硬踫。」
燕修自是明白,即便他完好也不可能會是那少年的對手,何況他眼下的情況?
那輛馬車就停在外面,方扶燕修上馬車坐下,她才爬了上去,突然感覺到車身的重量一沉,她回眸才發現那少年竟然也上了馬車,不待她回過神來,他已一鞭抽打在馬臀上,馬車飛快地離去。
方習慣性地往後,一下子撞在燕修的懷中,他抱住她,目光看向外頭︰「你要帶我們去哪里?」
方西辭不說話。
方欲起身出去,卻被燕修拉住了身子,他緩緩搖頭︰「他不是那兩邊的人。」
方仍是緊皺著眉頭,燕修輕握住她的手,安慰道︰「不怕,有什麼事還有我。」
都死里逃生那麼多次了,她倒不是怕,再說燕修在她身邊,她什麼都不懼。她就是覺得那少年有點熟悉,難道僅僅是因為那次在雲天大師的住處見過嗎?
「師叔。」
「嗯?」
「你有沒有覺得……」她側過臉,卻瞧見他腳踝處的傷口仍有血溢出,這才變了臉色俯身下去,伸手壓住傷處,早把外面之人拋至了腦後,「一直沒止住嗎?你怎麼不說!」
他抬手握住了她的手,低聲道︰「我不知道。」他早就沒有知覺了,哪里還管有沒有流血?
她咬牙又撕下自己的衣服裹上一圈,這樣根本止不住,必須要用藥止血才行!
她的目光看向他幾乎失盡血色的容顏,他緩緩靠向她,嘴角掛著笑容。
她氣急道︰「你還笑得出!」
他輕闔了雙眸道︰「再差也活下來了。」
活下來……
方的心頭一跳,六年前他被貶出長安時他大約也是這樣想的吧?
活下來了,活下來才有機會重新站起來。
馬車也不知行了多久,方模模糊糊地似乎也睡著了,等她醒來才發現自己竟然躺在床上,不是柳家祖孫的那個家,又是另一個陌生的地方。
眼前驀地閃過少年持劍的樣子,還有燕修……
她捂著胸口坐起來,又是夜里了,屋子里空無一人,她忙跑出去,迎面一人提著燈籠過來,看起來是個藥童。
他見方醒了,笑著道︰「姑娘醒了?」
方顧不得客套,徑直便問︰「同我在一起的那位公子呢?腳上受了傷的那位公子!」「哦,就在那。」藥童伸手一指,方轉身便沖過去,身後之人急著道,「哎,姑娘,燈……」
她哪里還管什麼燈,一把推開了房門沖進去,房內的桌上擺著琉璃青燈,燕修安靜地躺在床上。她沖過去,抓起他的手腕把了脈,確定一切無礙這才松了口氣。
那藥童跟了進來,開口道︰「我家掌櫃的已經給這位公子上了藥,血止住了,就是這腿日後能不能恢復便說不好了。」
聞言,方才放下的心又提了起來,目光下意識地看向燕修的腿。
伸手之人繼續道︰「你們就安心住下,掌櫃的吩咐了,但凡你們要什麼都可以隨便提。」
方詫異道︰「我們沒有錢,為什麼要幫我們?」
藥童笑道︰「我也不是很清楚,是有人送你們來的,掌櫃的親自接手的。姑娘放心,我們這里是藥鋪,什麼藥都有,藥錢你也不必擔心。」
是那少年嗎?
方吃驚地站起來︰「你知道送我們來的是誰嗎?」
藥童搖頭道︰「這我就不知道了,姑娘沒什麼事的話我先下去了。」
「哎……」方還想再問,那人已經轉身下去了,還順帶關上了房門。
方長長松了口氣,雖然還有很多疑問,但就像燕修說的,好歹是活了下來。
坐在燕修的床邊,才握住了他的手,卻見他突然醒來。
「師叔!」她驚喜地叫他。
他笑一笑坐起身,見她眉宇間愁雲慘淡,便問︰「又怎麼了?」
她不解道︰「你怎麼不問這是哪里?」
他淡聲道︰「我知道,離開長安七十多里的一個小鎮,這里是家藥鋪。」
「你怎麼知道?」
他將她的手拉至身前,開口道︰「我看著馬車進來的,你太累睡著了。」
怪不得!
方忙道︰「那你知道那少年是誰了嗎?」
他搖頭,卻是道︰「不過我在進來的時候在外頭做了記號,我沒有按照原來的時間回去,華年成一定知道我這里出了事,他會派人來找我的。」
終是他考慮得周到,方點了頭,突然又想起一件事。
他左腿的情況,他知道了嗎?
見她的目光總是有意無意地看著他的腿,燕修不覺嘆息道︰「眼下是開始嫌棄我變成瘸子了嗎?」
方大吃一驚,本能地捂住他的嘴,呵斥道︰「不許胡說!」
他卻從容笑道︰「真若廢了也是命,我只想知道你會不會不要我?」
她美麗的瞳眸不自覺地睜圓,他竟說不要……
分明一直是他在推開她,是他不要她,現在倒像是她才是那個惡人嗎?
她氣得捶了他一拳,吼著道︰「你是真的會怕嗎?」
他蹙眉揉著胸口好脾氣地笑。
她的鼻子突然一酸,猛地撲過去緊緊抱住他的身子︰「你若為我冒險,我寧願你是那個只會利用我的卑鄙小人!」
他的心口猛地一震,片刻,才伸手回抱住她顫抖的嬌軀,低頭淺淺一個吻落在她的額角,他的語聲輕弱︰「我從來沒有利用過你,千嬌百媚也不是我下的。」
撫在他後背的手倏然一顫,她猛地從他懷里抬起頭來,錯愕非常地盯住他墨晶色的瞳眸。他就這樣坦蕩地看著她,沒有躲避,沒有偽裝。
眼淚模糊了他的容貌,她發狠地打了他一下。
他仍是溫和而笑,低聲道︰「那些話是說給燕淇听的,那時我只想激勵撇清我與你的關系,以為那樣,燕淇會顧念舊情不會殺你,我只是沒想到,他似乎很君子,沒有听見我的話。」
他說他沒有利用她時,這些她便已想到,可她卻仍是要問︰「凝嬌露沒有毒,是不是?」
「沒有。」
「那是誰?」
這一問,他卻不願回答。
方亦是明白,他有他想要庇護的人。因為不管是誰,那都是為了他好,是想幫他報仇,幫他奪回原本屬于他的一切。
可于她來說,這樣便足夠了。
含淚吻上他的唇,用力地吮|吸、撕咬,發泄長久以來心中的不快。
他吃痛地蹙眉︰「兒……」
她氣道︰「听到我說沒有懷孕時你松了一口氣,如何,是不願我懷上你的孩子嗎?」
他的眸子一閃,怎會……只是那時並不是個好時候。嘴角揚起一抹笑意,他扳過她的身子,直接將她壓在身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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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媽正名了,有木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