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呼聲響徹全場,又迅速歸為寂靜。
天罰柱的威能之下,確實大部分老妖怪但求速死。不過能在眾目睽睽下有一跳機會的,忘憂是第一人。而膽敢欺騙雪唐這座殺神的,她也是第一人。
這雪唐師從數百宗之一的寒雪宗,麾下掌有雪窟三獸軍,自出帝都投奔鳳域以來,南征北戰,從未有敗績。他名揚兩域,尋常靈類見了恨不能退避三舍,怎敢起異心?
如今,竟然被一個小小的平靈給愚弄了。即使是死,也足夠讓人震驚!
順利從空中掉落的少女,雙眸緊閉,直直下墜,似乎還未墜地便失去了聲息。
天罰柱下,幾乎是同一時間,一道人影閃過,化作雪獅便撲了上去。
沐浴在月光之下,那只雪獅通體泛著銀光,冷漠的雙眼帶著令人顫抖的寒意。這是雪唐的本體無疑。
台下一片嚎哭聲隨之響起。
靈界等級制度森嚴,靈奴最為低賤,不得窺見上位者原形,如若不慎瞧見,輕則掘去雙目,重則賜死當場,以示警戒!
而在場的多數侍女以及一些權貴的玩寵,都是等級低下的靈奴。
可是誰又能想到,一向衣襟不亂的雪唐會在這種場合現出本體呢?這簡直是天方夜譚,這簡直是飛來橫禍!
現場被引得一片混亂,忘憂卻一無所知。
在死亡急速來臨的時刻,時間流逝的異常緩慢,甚至能夠回想起來到靈界的一幕一幕。塵埃落定,心隔絕外界所有喧囂陷入沉寂,那因為同伴死去而深埋的痛楚竟也因此莫名清減了幾分。
狐狸,我終究不會再回去了。此次重生,世間再無侍女忘憂,不知你是否會如往常般無所謂的笑,還是會有那麼一點點的,遺憾?
預料中四分五裂的劇痛並沒有傳來。
一團毛絨絨的東西及時地托在了她的身下,止住了降落的趨勢。
忘憂嚇了一跳,反射性地想跳起,靈光一閃想到自己的處境,連忙按捺沖動緊緊閉上雙眼,裝作昏迷——什麼東西在下面?難道是……
心驚之下,她悄悄地動了動手指,試探地感受了一下的東西。
入手柔順,似乎是比湖城繁錦更高價錢的長氈絲綢類的東西。因為先前的主子狐狸極喜歡穿各式各樣精美的布綢棉匹,連帶著自己這個暗探也要常常背上采購的任務。
那只變態的狐狸……忘憂微微地恍惚了一下,手卻停留在那「綢匹」之上。
這種觸感如同水流在手心滑過,染上了些許風的清冷,更加令人覺得涼意沁人。
一拂下去,被風吹得直立的毛紛紛隨著滑下,柔韌至極。
忘憂倒抽了一口涼氣——怕是素水長氈!
素水長氈的韌性天下皆知,銀雪蠶族群每年所出也不過百匹,是那只狐狸最喜歡的足踏之一。
有這長氈在身下墊著,此刻她想裝「假死」也不可能了。為了搶救人犯,那雪唐竟然下這種血本?
她無奈地睜開雙眼,想著下一步的對策。
入目所及,首先便是長氈固有的白色。
然後,習慣性地翻轉了體,抱住身旁可以依仗的一個東西,眼神也不經意掠過前方……
一只碩大的獅頭引入眼簾,落在漫不經心的少女眼中,終于讓她驚呼了出來。
雪皇本體!
她這才發現,身下不是鋪展的長氈,而是一只獅子寬闊的背,更窘迫地是,自己的手臂,還好死不死地……圈住了人家的脖子!
可是雪唐好像並未被驚動,依然昂然踏風而行,乍看之下,像是肆意穿梭在暗夜里的大團雪,散發著無聲的貴氣優雅。
厚長的獅鬃遮住了他體內瘋狂奔騰的熱血。
他能感受到身上少女的不自然,甚至那清晰刻在記憶里的味道,也奇跡般地散發開來。
是那純淨的味道,帶了點點的清香。沒有血腥,沒有權謀,仿若春暖花開般干淨的,已經被深埋在記憶里十年的味道。
這十年,她是怎麼過的?竟然一如當初。要不是有靈力強大的靈類處處呵護,恐怕她不可能還保持這樣的味道。
想到這里,雪唐的神色更加暗沉。
忘憂手足僵硬,她一向靈光的腦袋終于出現了當機的狀況。
她仔細地想了又想,確信無疑,雪獅密傳的卷宗上確確實實有那麼一行描述的——雪獅族,以力克敵,少有音攻特技,潔癖甚重。
潔癖甚重,所以她才篤定這位靈皇是不會身先士卒來救自己的,最多用靈力驅使一下足踏企圖追上她。
但反應加驅使也需要兩秒吧,足踏又不是印上靈印可以隨心所動的物件,按照重力加速度來算,她那時就算被接住,也是內腑破裂無力回天。
可是,誰又能解釋,素有潔癖的雪獅,一秒的猶豫也無,還在這眾目睽睽下,跟素不相識的自己來了個「親密接觸」?姑且認為靈皇的反應力不同常人吧,可是,她不認為自己值得這位素昧平生的雪獅親自來「搶」。
她是有些價值的,但無論怎樣,橫跨十多個小階別,根本不可能得到雪皇的重視。
自穿越以來十年,在這光怪陸離的世界存活,從任人踐踏的靈奴開始修行,如今才位及平靈,多少,有一點小心翼翼。
詭智機智用盡,她也無法想象,在這等級森嚴的靈界,自己有什麼特異處值得雪皇看上一眼。甚至直接位及高位的冷血靈者,她一概用「禽獸」來看,因為他們草菅生命漠視他人的行為,的的確確與禽獸無異!
難倒,真的是尊嚴被觸犯,此時不顧一切也要自己付出代價?唉,簡直是糟糕透頂。
忘憂驀地松開抓住獅背的手,寬大的袖袍遮住了她因恐慌而發白的指尖,同時,雪唐穩穩落地,化為人身,本命靈衣如雪華美,衣不沾塵。
下一秒,忘憂一個翻身,飛速地蹦遠三尺。
見祭台前方盡是人群,實在是無路可逃,她轉身尷尬地笑了一下︰「雪大人,其實……」。
恢復人身的雪唐並不知曉自己被忘憂劃入「禽獸」一等,他正要移步高台,听到這一句,便止住了腳步,轉過身來。
他深潭的眸子古井無波地盯著忘憂,忘憂反被嚇了一跳,「其實小女子被大人風采所懾跳下去只為近觀」這種糊弄的話也說不出口了。
靈界的上位者,除了那只狐狸,她並未見過多少,但,都是殺伐果斷殘忍暴虐之輩。往往一個念頭,就能使「人」灰飛煙滅。
貪生怕死的本性佔了上風。她要月兌口而出的話在嘴里打了個彎,一下子向著陽光大道的反方向直奔而去,訕訕道︰「其實真的勇士,敢于直面慘淡的人生,敢于……正視淋灕的鮮血。」。
這是她那個世界廣為流傳的一段話,此刻勉強拿來應景,簡直就是侮辱其中堅持理想的精神,忘憂的臉隱隱有火燒雲燎起。
此時,台下一片狼狽,多少靈者為將來的悲劇抱頭痛哭,而台上的少女,面臨即將到來的死亡,卻一派「風輕雲淡」——至少在不明真相的群眾眼里是這樣的。
望著兩副截然不同的場景,雪唐的眸子閃了閃。
他是第一次見到對生死這麼不上心的靈類。罷了,十年前,她對一只幼獸尚能不離不棄,十年後,為水域生靈舍生取義也不足為奇。這才應是她,是他銘刻心底十年不忘的人。
一切明了,他便從懷里掏出原先那只青玉盒,在忘憂面前,緩緩地打開。
千年寒玉為青,十年前他在寒冰窟出生入死,終于,取得這塊冰玉,打造了這個舉世無雙的「玉棺」。
里面躺著他永世不忘的女人的本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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